《素心如月清照人》绘紫乃河

30、二十九章 野炊

　　有些事情不是想通了就能看开的，反而是越看得清楚，就越不能接受，比如说，心月现在就不想接受自己身在秦府的事实，为了避开那些讨厌见到的人，不仅闭着院门不出，而且不吃秦书派人送来的饭菜。或许是为了赌气，但吃了两天的糕点之后（糕点好像也是秦府的食物），她有些受不了了，又没有事情打发闲暇时日，第三天傍晚，秦书派人送来的饭菜被她搁置一旁后，她灵机一动，为什么她不能另起炉灶，自己生火造饭呢？
　　她的嫁妆贵重的东西不多，但是实惠的东西却不少。嫁妆是她娘为她准备的，四处迁徙了这么多年，萧芸领悟出，活着的问题在死前是解决不了的，但只要活着，吃喝拉撒睡才是人之根本。于是她娘不顾她爹的反对，不考虑心月会丢脸，不仅置办了锅碗瓢盆，还将柴米油盐酱醋茶中除柴以外——没有准备柴是因为房子多是木质结构，树木也随处可见——的东西全备齐了，还振振有词地说：“就算哪天被打入冷宫也不用担心了。”
　　心月不服地反驳了一句，“有谁打入冷宫了还能带着嫁妆的，准早被抄了。”
　　她爹却突然站到了她娘那边，“这个倒不用担心，那些实而不惠的东西不会有人要的，只是要费点力气搬而已。”
　　“这个更加不用担心了，心月从小随着玄远师太练功夫，肯定能帮上忙。”
　　杜氏夫妇一唱一和，似乎就料定了她会被打入冷宫似地。虽然过程跟他们预想的不一样，结果却是一样的，她要另起炉灶，自力更生了。
　　她命丫环拾掇了一下她的嫁妆，找出可用的炊具，架锅造饭。从黄昏折腾到天黑，太阳落下去，月亮升起来了，他们的火还没点着，个个弄得灰头土脸。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心月觉得她娘将各种情况都考虑到了，却唯独没有考虑教她如何生火做饭，或者她娘觉得这会是人饥饿时的本能。春桃说：“小姐，咱们别折腾了，直接去厨房弄点吃的多方便啊。”
　　她此时已经跟生火较上劲了，怎么肯轻易认输，更何况向它认输同时也是向秦氏兄妹认输，她果断地说：“继续生火，哪怕把这个院子当柴烧了也要把炉子的火给点起来。”
　　秦书过来的时候一群丫鬟正围着锅放佐料呢。心月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我是闻着香味过来的。”
　　哪有什么香味，烟味倒是不小，“你是怕我把你的院子烧了吧。”
　　“要烧尽管烧，烧了我给你起一座新的。”心月还没回话，秦书已经走到锅灶前，让丫鬟给他弄点锅里糊糊状的东西，让他尝尝鲜。
　　然后，然后心月就和秦书坐在门廊下的台阶上，一边聊天一边等着秦书派出去的人从厨房拿秦书要的材料回来。
　　秦书说：“你们煮的是什么？”
　　“面疙瘩。”
　　“有点象，说糊糊又有些面团没搅散，说是面疙瘩又没有几个凝结成块的，而且味道怪怪的。你以前做过饭没有？”
　　心月不理他。他又问：“你们从哪弄得那些做饭的家伙？”仍然没有回答。
　　秦书在一边自言自语了很久，终于将心月的话匣子打开了。心月开始讲述她的童年，八岁的时候她和萧琬荡秋千比赛，萧岭在她没抓稳绳索的时候突然出力，她差点被荡出了人间；十一岁的时候，她师父要她练功，她不听话偷偷跑到山林里去玩，结果遇上了一只大老虎，她差点被老虎吃了，师父及时出现杀了老虎救了她，她看到师父的本事于是开始勤加练功，虽然不能象师父那样徒手打死一只老虎，半只老虎不再话下……
　　秦书对她的“半只老虎”很好奇，“你是想说小老虎吧。”
　　心月一愣，“不是，我是说没牙的老虎。”
　　“……”
　　“当年那只大老虎龇着牙朝我吼的时候把我吓惨了，心中留下了阴影。”顿了顿，心月觉得有些丢脸，为了挽回一点面子，“不过当时我没有哭，后来也没有哭。师父还夸我是勇敢的男子汉呢。”
　　“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察觉到心月脸色不对，秦书立刻转移话题：“你就是那时候开始被当男孩子养的？”
　　“从八岁开始的。那时候他们不让我穿红裙子，我就跟他们闹，他们软硬兼施，轮流打攻坚战，最后我终于同意了，结果十年的时间里……”心月越说越感伤，说不下去了。
　　“这么说你的身手应该很不错了。”
　　“还凑合，我练功没太努力，不过也不是能随便任人欺负的，那天要不是灵筱突然动手，她怎么可能打得到我。”说到这心月又气愤起来。
　　秦书苦笑，这个话题转的真不是方向。他考虑该怎么接话，家丁将他要的东西匆匆拿过来了。心月看着来福手中提着提着大食盒，还以为秦书又派人送饭菜过来了，结果盖子掀开后，她看到的是两只被拔了毛洗得干干净净的鸡，旁边放了很多小的瓶瓶罐罐，还有用纸包着的一包包不知名的东西。
　　心月不解地问：“你弄两只生鸡来干什么？”
　　“你吃不惯秦府的饭菜，咱们换换口味。”
　　根本与那些饭菜无关，可秦书都主动给她台阶下了，她不能那么不识趣，“怎么换？”
　　秦书开始收拾那两只鸡，淡定地答：“野炊。”
　　秦书命来福生火，他自己却动手给鸡调料，心月震惊地看着，一直到秦书将鸡埋进挖好的洞里，重新在上面架材烧火，她才伸手托了托下巴，“你还说你不是被秦家人捡回来的？”
　　秦书一愣，随即笑了，“这跟我是不是被捡回来的有什么关系？”
　　“我常年在外面跑都不会做饭，秦家少爷走到哪都有人伺候，还需要自己动手？”
　　“这是什么逻辑？”
　　这种类比好像是没什么逻辑，她是太震撼了，“我的逻辑。”
　　秦书无奈地微笑，“我只是现学现卖，真正的大厨是君实。”
　　“他？”心月怎么也想不出来，整天穿着白衣服拿着白折扇招摇过市的申君实，摇着扇子生火烤鸡肉该是怎样的翩翩模样？
　　“秦申两家合开的商行遍布大江南北，我们常常一起到处跑。君实对住还勉强凑合，却受不了天天干粮。遇到荒村野店，只得自己动手。时日一长，君实练就了一身野外生活的好厨艺，而且他对药理很有研究，野花野草随处都是，就地取材更是方便，做出来的野味既丰富又有营养。我看得多了，也就学会了一些……”
　　她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出神，恍惚中，仿佛看见一个白衣胜雪的风流公子，蹲坐在一些野味前，一手时不时拿一些堆在一旁的野花野草嗅嗅尝尝，另一只手拿着画了支羽毛的扇子扇火，脸上却是惯常的散漫不羁，好像感受她的目光，突然抬起头来，朝她粲然一笑……她猛然一惊，火光跳动，幻影消失了。秦书和来福将材火移开，挖出用纸包裹住的两只鸡。秦书撕开纸包，香味逸散，她期待地看着鸡，那些不能接受的感觉被鸡肉的香味暂时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