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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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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说他是在破庙里捡到我的,狂风骤雨的夜里劈下一个闪电,亮光打在我满是鲜血的脸上把他吓个半死,本想弃之不顾,可是菩萨盯着他有点心虚,最终还是做了个赔本买卖。我不服气,说哪儿赔本买卖啊,现在去哪儿找我这么好的伙计,没有我你这个大少爷能把一个面摊经营好?他说是是是,真是得力的好伙计,每年都不知道给我赔掉多少好酒,这账得还到猴年马月去了。猴年马月就猴年马月呗,我心想,反正待在这里的日子也挺好。
我不知道东家之前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这种人会在这种地方卖面。但我始终没有问,因为美好的东西都怕问,一问,它就跑了。所以在失去师傅的消息后我居然有点庆幸,因为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去质问他对我好是不是因为我是别人的替身,可以不去想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他。
那天我和师傅正赶去东阳城看三年一度的赏莲会,路上遇上一伙强盗耽误了路程,天黑时只能在树林里安歇。他说要抓两只野兔来做晚饭,结果就再也没回来。他离开后不久陶轻羽就来了,我没有反抗她的力量。她最终没有对我下杀手,不是因为仁慈,而是更加的恶毒,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要让那人痛苦让她记住她,我不过是一个可悲的工具罢了。我自然是恨她的,报仇这个念头却在还未成型时便打消了,因为在那不久后我就听到了她的死讯,死在杀手沈玉鸣的剑下,就在毁掉我眼睛的那一天。这对她对我或许都算一种解脱。过去的事不用再纠结,以后的日子为什么而活要怎样活也并不太清楚,但我想活下去,或许会找到答案。
和那个人的重逢,在我的意料之外。
“老板,来几壶好酒。”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夹杂着意思无奈的苦笑。
风穿越林间,带来花草的芳香,清朗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撞开了心门。活下来,果然有值得期待的东西呢。
真的是他吗?这个声音我虽只听过一次,但绝不会弄错。可是,那样的他也会苦笑吗?我搜寻着记忆中他的样子,上挑的眉眼,微扬的嘴角,快到看不清的剑法,天下尽收眼底的自信,那份肆意疏狂实在和眼前这个失意的声音联系不到一块儿。
或许和那个少年有关?在听到声音之前,那股幽香就传到了我的鼻中,月蓝秋和安神草的搭配,奇怪的和谐,和那少年身上的一模一样。可是来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喂,你还楞着干嘛!在偷懒我扣你工钱哦。”东家的催促打断了我的思绪。\"别催啦,唠叨鬼!咦?今天居然这个时间居然还没出去鬼混呢。”“有这么说你老板的吗!你这叫以下犯上知道吗……”
“客官请您稍等一下,我马上拿我们这儿最好的酒来。”我对“杏衣人”说道。当然我并不知道现在的他穿着怎样的衣服,但我也只能这么称呼了。
此后的每年他都会来这里,一个人从天亮喝到天黑。他从不叫酒以外的东西,也从不多和旁人说一个字,自斟自饮,自言自语,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分毫关系。他的世界,我始终不能靠近半步。
“今天的夕阳格外的绚烂呢。”东家感叹道,“美景在前,美酒在喉,美人在旁,这日子真是幸福得让人恐惧啊。”
“得了吧,吹捧我我也不会少要点工钱的。”虽是这么说,我却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几杯酒下肚后我觉得自己似乎能理解他的话了,我想象着这晚霞是如何的美,对着它干了一杯。
“打扮得这么好看,他却没来,很遗憾?”
“……”
“怎么?生气啦?”见我不说话,东家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并不指望他会看。”说出这句话时我竟然松了一口气,从一开始就没抱半点希望的自己连不甘心都谈不上。只是卑微的憧憬着,让等待变成了习惯。
“哈哈!还算有自知之明嘛。”
“喂!”我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不过他会来的,他只是去见一个人了而已。”东家的声音很轻,像在我对说,却更像在对他自己说。
“你...”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该不会真不知道他是谁吧?”
我想可能是知道的。
自古,侠者佩剑而行。武林中剑法纷杂,光是叫得上名字就有百余种,虽然各家剑法都有自身的特色,但若论其中的王者,很难有人给出“天衣剑法”之外的答案。天衣剑法以快和简闻名,快中求机遇,简中求变,杀对手个措手不及。但光是剑法的清奇是不足以在顶尖高手的过招间取胜的,天衣剑法的绝妙在于和天衣心法的配合。三百年前,剑痴云天衣创云天衣谷,留下天衣剑法和天衣心法。天衣谷规定,谷中弟子在剑法运用纯熟的基础上可研习心法。天衣心法,总共有七层,练至五层,便是江湖顶尖高手,练至六层,江湖中便罕有敌手,练至七层,武功将会达到一个新的境界。自四层以后,想要上升就异常困难,不仅需要刻苦的钻研,更重要的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与悟性。洛天衣虽是一代霸主,武功盖世无双,最终也没能冲破桎梏来到第七层,他死前把心得记录下来,希望由后人代替他完成这个夙愿。
云天衣死后三百年间,江湖中风云变幻,高手层出不穷,演绎了多少腥风血雨的传奇故事,但却没有一个门派能够撼动天衣谷的霸主地位,直到洛梅庄的出现。在连续三届的比剑大会上,落梅庄都力压天衣谷,比剑大会五年一次,天衣谷被落梅山庄整整压了十五年。天衣谷并不执着于门派利益与江湖纷争,他们骨子里是一群武痴,像他们的先辈一样把全部的精力投身在剑法的研究中,但这并不代表可以容忍把“天下第一剑”的名头让给别人。
天衣谷主段向游明白,要攻破大巧若拙,势道雄浑,在防守上几乎毫无弱点的寒阳剑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内功心法上的突破。值得窃喜的是,练就天衣心法第六层的人三百年来共有十人,当世就占了三个。除了段向游自己以外,还有他的儿子“醉清风”段远之和另一个徒弟“雪中鹤”沈言奚。各派掌门没有参与比剑大会的资格,加上段向阳已上了年纪在武功上的精进空间十分有限,整个门派的声望就寄托在了两个年轻人的身上。段向游要的不仅是在比剑大会上一雪前耻,更是希望门下弟子能在自己在位时完成对天衣心法第七层的突破,不负先贤的期望。况且落梅山庄这几年也出了一个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烈焰”梁逸,如不完成心法上的突破实难有必胜的把握。
最后段向游成功了,段远之在比剑大会前半个月完成了对天衣心法第七层的突破,在比剑大会上大杀四方,武功造诣让各派掌门捏了把冷汗,若是此时的天衣谷有意一统江湖,那其他门派不得不俯首称臣。不过很快他们的这个担忧便消失了,在段远之接过“天下第一剑”的牌匾时一剑把它斩成了两半。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在场群众惊掉了下巴,段远之的剑向掌门席飞去,当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剑的轨迹,段向游的发髻已经散了下来,段远之张狂一笑,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比武的风云台,离开了天衣谷,从此在武林中消失。
关于段远之与天衣谷的决裂,江湖中揣测纷纭。师傅告诉我这肯定和沈言奚有关,有“醉清风”的地方必然有“雪中鹤”几乎已经成为了江湖中一大常识,两人的暧昧关系也惹来不少风言风语,可是比剑大会上却只见“醉清风”不见“雪中鹤”,此后也没有任何人寻到过“雪中鹤”的痕迹。以段远之过激的反应来看极有可能是段向游动了沈言奚,段向游的动机可能是沈言奚和段远之的暧昧关系,要彻底断绝段远之的念头只能把沈言奚除掉。可是疑点在于为什么要挑选这个关键的时期,而且沈言奚的修为虽不至于高于段向阳,但也不是那么轻易能被除掉的。师傅说想到这里他就懒得想了,他说对于在场的人来说最遗憾的事莫过于“烈焰”梁逸的因病缺席,因而错过了一场可能是近百年来最精彩的比武,段远之武功虽高,却没有敌手,整个大会看得他兴致盎然,虽然最后的剧情反转为这次比剑大会增添了戏剧色彩,但从武学的观赏性来说让他很失望。
“说到底都是梁逸的错,重病在身不能出场这种理由真的很难让人信服。而且‘烈焰’的消失也是在那届大会后不久......”
“比剑大会才一年前的事而已,可能‘烈焰’并没有消失,只是想休息休息而已,反正离下次比剑大会还有十年嘛。唉,别说他了,还是来说‘醉清风’吧,他长什么样子啊?喂喂你别装睡啊,我要听故事...”
一听到“醉清风”和“雪中鹤”时候我头脑中会想到那两人的形象,快如风的剑和白鹤般优雅的身姿,关系亲昵的师兄弟,或许只是巧合吧,我心想。我想起了他看他的眼神,眼眸里似乎装了满天的星辰,我不愿意它们碎掉,尽管它不属于自己。
可是后来的重遇,“杏衣人”形单影只的落寞却让我不得不肯定自己的猜测,他可能真的是“醉清风”,而“雪中鹤”可能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你来这里开面摊也是为了等他?”沉默许久后我向东家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看来有的事情今天势必要了结了。
“我...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