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惜惜charlene

2、【二】

　　“你后悔过吗？”东家曾这么问过我。
　　“无数次。”
　　然后我听见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普通人很难真正理解失明的痛苦，最恐怖的不是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不是行动力丧失，也不是别人的冷眼嘲笑，是知道再也见不到光明的绝望，无论风景再美，你也看不见了。没有人会甘心接受这样的现实，所谓的放下不过是为了某种目的活下去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不过就算时光倒退一百次，那时的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如果一直待在北渠城，我应该已经嫁人个不错的人家，日日丈夫陪伴身侧，儿女承欢膝下，虽也是令人羡慕的场景，却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再看到那时候的风景，哪怕一次也好。
　　“现在的你，或许也会作同样的选择吧。”东家举起茶杯，和我手中的杯子轻碰。
　　“是呢。”

　　出来江湖闯荡是在第二年的秋天，娘离世不久，爹就倒下了，一切是那么的猝不及防。原来常年的劳作早已将他身体拖夸，只是为了这个家一只在撑，娘的可娘的离世却带走了他的灵魂，再也撑不下去了。他走前让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紧握着我的手终于失去力道垂落下来，望着他安详的笑容，我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一切都像是做梦一般。把一切料理好后我就离开了北渠城，这样我就不必逼相信他们是真的不在了。也时常梦见他们，梦里的他们比以前更加快乐，这样的梦让我很安心。
　　闯荡江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以武为王的江湖里，没有武功就如同躺在案板让任人宰割的鱼肉，只怕自己连门都还没踏入就成为别人的刀下冤魂了，毕竟在这里，也没有比人命更贱的东西了。因此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拜师学艺，很快我便成功了。说来也是缘分吧，在同一家店吃饭，他坐我隔壁桌，喝了一桌子酒却没钱付账，我见他斯文雅致，不忍他被小二为难，便帮他结了帐。就这样认识了，后来他知道我要拜师学艺便说要当我师傅，我起初以为他在说笑，这么斯文的人怎么看也像一个书生嘛，直到他让我把耳朵捂上，一声笛音震落了几只麻雀。“怎么样？”他微笑地看着我。“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我赶快恭敬的行了一礼。
　　就这样，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惊魄声”成了我的师傅。师傅看着很年轻，记性却很差，例如我帮他结账那一回便是他将银子忘在客房了，例如他有时明明说出去买东西，却两手空空的回来。例如我时常问他一些往事，他也总说记不住了。我笑他这么快就记忆衰退了，他却说这样比较轻松，那时，我只当他懒。
　　和师傅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很开心，功夫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长进。虽说名师出高徒，那也要徒弟是快好料，我在乐艺和武艺上都没有什么天赋，只有靠拼命的苦练，师傅却让我不要着急，他说和他一起还轮不到我出手呢。我想他大概并不关心我学得怎样，他不是急着想把自己的武功传承下去，只是单纯的想要人陪伴罢了。这么想我也就放松了下来，学慢一点也没关系，或许多陪陪他，他望向月亮的眼神就不那么寂寞了吧。
　　当我以为来日方长的时候，它却戛然而止了。当那个女人把手伸向我的眼睛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死一般的绝望。身体被恐惧定住，无法动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就是差距，这就是这个江湖的规则。
　　我听到她在我耳边狂笑“啊哈哈哈哈哈，柳意风，你不就稀罕她这双眼睛么，我就偏偏毁给你看！”原来竟这么荒唐的原因啊，我怒极反笑。
　　“你笑什么？”我的举动引来了她更大的不满。
　　“你就是陶轻羽吧，还真是可悲呢。”我感觉到血液从我脸颊流淌到脖颈，令人恶心的粘稠感。
　　“他和你提起过我？”她忽略掉了我的嘲讽，言语间似乎有些期待。
　　“他早就把过去都忘了，我不过是听了些无聊的故事而已。”

　　“惊魄声”柳意风，玉笛一鸣便能断人心脉，“断魂袖”陶轻羽，红袖一舞便能锁人咽喉。二人合成为“魔音双煞”，联手起来便是江湖最顶尖的高手也要惧怕三分，因为二人的出现沉寂多年的缥缈派也再出江湖逐渐恢复昔日的强盛，正当人以为稳定多年的江湖格局即将改变时，“魔音双煞”却突然决裂，相继离开缥缈派，缥缈派实力大为削弱，终无法与修罗门、落梅庄和天衣谷并肩。决裂的原因是因为情变，二人成亲大典上新郎失踪，不仅让缥缈派在江湖上失了颜面，更让陶轻羽伤心欲绝，扬言“今日之痛，必让他加倍偿还。”这件事在江湖中并不是什么密闻，在遇见师傅之前我就听过了，不过当时唏嘘并未料到今时今日自己会在故事的后续中扮演这样一个可悲的角色。
　　“呵呵，忘了么，那我就不断让他记住。”
　　“啪啪”我给她鼓起掌来，“真是个狠角色啊，只可惜无论再怎么也不过折腾，这戏也已经散场了。”事已至此，我不在乎激怒她。
　　“你错了，戏什么时候散场只有我说了算。”我感觉自己的下颚被狠狠捏住，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把它粉碎。
　　我无力挣扎，也无意挣扎，求生无用，求死就能了么。
　　“呵呵呵呵，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我要让你活着，我要亲眼看着他痛苦，我要让你成为他的负担。以他的性格是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可是麻烦终归是麻烦，就算放不下心里的情也会慢慢变成怨吧。”
　　我的头越来越晕.....
　　“真想让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呢，吓死人了，嘻嘻，可惜你看不到.....”
　　这是我晕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醒来时也不知是几天后了，躺在床上，身上是软软的棉被，周围很安静，可以听到滴滴答答的雨声和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
　　“师傅？师傅？是你吗？”
　　“诶？你醒啦！”不是师傅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像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
　　“大叔，可以把水递给我吗？”我挣扎着坐了起来，睡了太久，身体比想象中更无力，口也意外的渴。
　　“谁？谁是大叔！你昏头了吧！”那人似乎对这个称呼有些意外。
　　“对不起。”果断的道歉，毕竟自己看不见，弄错也是没办法的事。
　　“算啦，因为受了点风寒，声音变难听了点，被误会也是没办法的事。给！”我的道歉让那人不好意思起来，一个水囊被扔到我的怀里。
　　“你可以的吧？”那人继续说道。
　　“嗯。”我向他报以感激的微笑。喝水的话，在黑暗中也是可以的。
　　“咕～”我的肚子突然很不合时宜的响了。
　　“睡了这么久也该饿了。桌上有桂花糕和紫薯饼。衣服在你枕头的左边，你要吃东西或是干别的什么都自便，我可没有伺候你的打算。唉，困死了，我要回房去睡了。”他打了个哈欠，却迟迟没有动静。
　　“不走吗？”我忍不住问道。
　　“你难道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现在更想一个人静一静。
　　“对你的救命恩人连一句谢谢也没有？”他有些失望的说道。
　　“谢谢。”
　　“果然没什么诚意呢”
　　“……”
　　“我知道你或许觉得就这样死了也无所谓，但也请你讲点江湖道义，这些天为了救你也花了不少银子呢，死之前把账还清吧。”说完后他潇洒地离开了房间。
　　真是个别扭的人啊，我无奈苦笑。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有出现，只是每天按时让人把食物和必需品送到我房里，在摔碎了五个盘子撞碎了两个花瓶后和在路上摔倒三次后开始觉得在黑暗中活着并不是那么难。
　　几天后我来到了他的房间。
　　“想清楚了？”
　　“诶？你是？”
　　“风寒好了你就听不出来了么？”那人无力道。
　　这个语气是他没错了，声音比之前清亮了许多，微微上扬的语调甚是好听，是个年轻的公子吧。
　　“我会还债的。”我欠身说道。“之前的事真的谢谢了。”
　　“这次还算有点诚意。债还清之前你就为我打工吧。我打算现在就走，不过……”
　　“不过？”
　　“你衣服穿反了，是要你自己换还是我帮你换？”他笑道。
　　我急忙转身往屋里奔去，一个不留神又硬生生的撞在了墙上，疼得我直咬牙。
　　很多年后东家仍然会拿这件事来取笑我，说我那时的反应真是可爱得像只兔子。
　　其实醒来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光明后我确实是想过死的。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被一瞬间的温柔对待就让我软弱下来，尽管这种温柔有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