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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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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八,一个不冷也不热的日子,阳光和煦,清风怡人,不远处飘来的阵阵丹桂香让人心旷神怡。
我和往常一样,在流云山脚下当着我的面摊伙计,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
“诶,小葵,我怎么今天你突然变美了。”上茶的时候一位熟客打趣道。
“你也这么觉得么,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东家也坏心眼的附和。
“本来就是你的错觉。”我别过身去,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脸红。
其实今天起床时我的确是刻意打扮过的,穿上了花三个月工钱定制的新裙子,戴上了最落魄时候也没舍得典当的白玉钗,还偷偷抹了点据说是西域出品的胭脂。没办法,别人过年是在大年初一,而我就是在今天了吧。
今天的客人并不多,这让我有空闲去辨别每一个路人的脚步声,不,在那以前,我早已把他们身上的气味扫过一遍了,可是却没有自己熟悉的那一个。
“别急,现在还早呢。”也许是看见了我脸上的失落,东家安慰道。
我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算是谢谢他的关心。
“小二,再来一碗牛肉面!”有客人叫道。
“好嘞!马上就来!“我收拾好心情爽快地应道,正要开始下面,却被人给拉住了。“还是让我来吧。今天你就安心当你的小狼狗吧。“东家调侃道。
“嗷~”我调皮的叫了一声,把他逗得够呛。
因为眼睛看不见的关系,我鼻子出奇的灵敏,所以他开玩笑时总喜欢这么叫我,我心情好时变会变着法子骂回去,心情不好时便一言不发,而他会说各种蹩脚的笑话直到把我逗笑为止。我十分感激东家对我的收留,遇见他,是我这辈子第二幸运的事情。
如果没有遇见东家,或许自己并不能过上现在这种安生的小日子,或许便不能与那个人在这里重逢。
虽然说是重逢,但其实是自己单方面热闹,对方压根没认出自己,也许从来没记住过。不过没关系,能这样一年见他两次就够了。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变故,我早已知道了什么叫做知足常乐。缘分这种东西,和命数一样,强求不来。
他每年都会来这里两次,一次是清明,一次便是八月初八。每次在几十部开外我就能闻见他身上独特的香味,然后偷偷的把东家藏的美酒找出来,每次他感叹这么便宜就能买到如此佳酿的时候我都能感到东家投来杀人的目光。我只好一脸无辜的做出求饶的表情,每次他都说下次再这样就把要我好看,可是每一次他都没把我怎样,那些酒依然放在我能轻易找到的地方。
他喝得不多,但每次都会醉,我也不知是他酒量太浅,还是压根就不想清醒。他醉了倒不会闹酒疯,只会一个人坐在那里,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就像有谁能听到似的。
他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又是一年过去了。
他说,你可真狡猾啊,想了个永远不老的法子,我可是很怕老呢。
他说,从前你总睡不安宁,我嫌你矫情,现在可报应到自己身上咯。
他说,你知道吗,今天又有个姑娘说想嫁给我呢,她长得可好看啦,我差一点就同意了,可是又怕梦里没脸见你,但是为什么,你一次都不肯来我梦里呢?
他的声音那样清越,语气那样温柔,可是为什么悲伤得让人想哭呢?突然有点庆幸自己看不见,我怕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其实我知道他是在对谁说话,我见过那人,见过他们,用眼睛真真切切地看见过。
那是七年前的除夕,我和爹娘守在我们的小房子里吃着寒酸却不乏温馨的年夜饭。三菜一汤,所幸还有一个荤菜,还是多亏了隔壁老王好心送来的一条鱼。爹把肉往娘碗里夹,娘把肉往我碗里夹,我又把它全送回爹的碗里,这一来一回间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娘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她说都怪我身子不好,连累了你们。爹握住她的手,说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声音竟是藏不住的梗咽。我咬着嘴唇,终究维持不住那比哭还难看的笑。
打破这尴尬气氛的是几个破门而入的恶汉,为首的那个把大刀往桌上一剁,说要么还钱要么留命。
我知道爹是借高利贷了。本来凭着爹打铁的好手艺我们家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只是后来娘突然染上怪病,大量的药材需求不仅耗光了家里所有的继续,还逼得我们不得不四处借钱。找上高利贷,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是这钱,又怎么可能还得上呢?
娘一看这阵势吓得几乎晕了过去,我赶忙过去将她扶住,却引起了那几个歹徒的注意。为首的那个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对着身后的小弟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人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大概是觉得掳走我比要了我们三人的命更划算吧。
接下来便是司空见惯的强抢名女的戏码。我十分清楚被带走后等着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所以我拼命的挣扎,我咬他们的手,踹他们的下身,可这一切除了让眼前的人更加愤怒外没有任何作用。爹娘也哭喊着,怒骂着,可都是徒劳。就在我的人生快跌入黑暗深渊的时候,他出现了。
对别人来说,这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拔刀相助的场面,或许美化过后姑且能称为英雄救美,但对我来说,这确实一生中最神圣的时刻,无法忘却,亦无可复制。
先出现的是一个慵懒的声音,“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好好喝酒了。”他那语气仿佛只是在驱赶夏日里扰人清梦的蚊虫一般。
我还未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反应过来,便觉得脸上溅了一滩又热又黏的东西,落下的,是抓住我的一只手臂。我吓得大叫了起来,周围的人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齐向来人扑去。可是只是一瞬间,他们便都倒下了,没人看清眼前这人何时拔的剑。
那人凤目上挑,薄唇轻启,嘴角扬起,勾出一丝疏狂。左手抱着一个酒罐,杏色的衣衫上胡乱染着星星点点的酒渍,右手则握着剑,剑身上血在滴落。
我只觉得时间在那一刻停止了,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忘记了身在何处,只看见那人笑得那样自如,那样...好看。一股热流涌向眼眶,我几乎哭了出来。
“该不会是吓傻了吧?”他的声音将我唤回,我自觉失态,羞得满脸通红。“那个...谢...”我一声谢谢还未出口,便看见他的目光已转向别处。循着他目光探去,我才看到那名头领已经倒下,身上没有一个伤口,因为对方根本没有拔剑。打败他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白衣胜雪,星目剑眉,眸子里却没有少年侠客的那种凌利,而是一种处变不惊的淡然。就像他身上的香味一样,月蓝秋中混杂着安神草,奇怪,却又异常的和谐。
“今天好慢啊。”虽是抱怨的话语,却听不到半点责怪的意思。
“只是怕打扰到你英雄救美啊。”少年揶揄道。
“吃醋啦?”杏衣人往他身前一凑,满脸惊喜。
“做梦。”少年甩了他一个白眼,面色微微一红。
“你今天慢那么多的原因是舍不得拔我送你的剑吧?”杏衣人笑意加深,满天星星都似映在了他的眸子里。
“……”耳根红透的少年早已没了刚才那番超越年龄的淡然,做势就要拔剑,“你来试试!”
手却被有力的大手握住,一把拉进怀里,有人笑得张扬。少年像只急红了眼的兔子,对着那只手就是狠狠的一口。
“真狠啊”,望着自己手上深深的牙印,杏衣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次轮到少年偷笑了,没有很深的弧度,蜜意却全写在了眼里。
我呆呆地看着这两人,离我仅仅有几步,却像隔了一个世界。
如果那时的他们知道最后的结局,不知是会前进还是后退?
两人没过多久就走了,留下了一大笔银子并且让我们不用担心,只要出去暂住一晚,这一地的混混自会有人收拾,并且再也不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第二天那些人果然消失了,并且再没出现过。有了药物的帮助,娘的病情渐渐稳定了下来,铁铺的生意也回到了正轨,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安逸平淡。
可是有些东西终归是不同了,我再也静不下心来绣一只蝴蝶,我的脑海中一次又一次那疏狂的笑容,那沾满酒渍的杏色衣衫,还有他看他的眼神。有些景色见了一次就一辈子也忘不了,尽管知道它不属于自己,却停止不了追逐。他们是江湖人士吧?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我开始痴迷于说书先生口中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为那些侠肝义胆的豪杰热血沸腾,总觉得这样,就可以离他们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