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煎》romasky

53、第五十三章 遗训

　　曹丕默默地站在窗边，心道派出去阻拦曹彰的人也该回报了，心中究竟不是滋味，低低地叹了口气。
　　回过头时，竟见曹操正睁着眼盯着自己。不禁惊呼一声，想要跑过去，一双脚却似给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自上次醒来，已有小半月。曹丕真不知当哭当笑，只是嘶声唤着：“爹爹，爹爹……”
　　曹操却似并没有看他，瞬也不瞬地看着极远处，曹丕有些恐惧地靠近了，握住他的手，颤声道：“爹爹，您怎么了？不记得丕儿了吗？”却又发觉曹操并不是茫然的，目光沉郁，只仿佛陷入了沉思般，好一会儿，才开了口，声音竟然仍然清峻，全不似重病之人，“丕儿，不想竟然睡了这么久，该是走的时候了……”
　　曹丕忽然间明白过来，爹爹这是回光返照，从头到脚突然一片冰凉，却只闭着眼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去叫大家来。”
　　曹操却握住了他的手，“等一下，我要单独跟你说说话。”
　　曹丕有些惊讶，苦笑一声，“子建他在隔壁……”
　　曹操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曹丕这才靠着他坐了下来，听到曹操长叹了一声，道：“从未想过，死竟是如此轻易的事，心里空空荡荡。若早知如此，远不用求仙问道，弄那些玄虚。”
　　曹丕已经稳了下来，留到底是留不住，什么都放下了，只求得半晌的温情，他微微笑了，柔声道：“爹爹年轻的时候建功立业，该做的都做了，能做的也都做了，所以无憾了吧。”
　　曹操苦笑道：“怎么能说是无憾呢？若真的能潇潇洒洒地去了，那就是圣人了。”
　　曹丕没说话，只笑了摇摇头，玩笑着：“爹爹这是不知足呢……”
　　曹操也笑了，朝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又道：“到老了，常忆起赤壁那一仗，白白的害了昂儿的性命，她也为此恨了我一辈子，搬回娘家就不理我了……”想起了丁夫人刚烈带辣的风神，微微笑起来，“唉，弄得我下不来台去。下去见了昂儿，他若是问我要妈妈，我又怎么跟他说呢？她也不替我想想……”
　　曹丕心中一动，惊讶地看着曹操，看着他微皱着眉，眼底分明是缱绻缠绵的爱恋！
　　“我常常好奇，这个女子究竟是叫什么支撑着，竟有那样烈的性子！我年年去看她，她却睬也不睬我。她明知道我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还要指着鼻子骂我一通。”说着竟笑着摇了摇头，满眼的纵容的爱意。
　　曹丕不禁苦笑，原来，原来，爹爹心里藏着的竟是那个早早含恨而去的奇女子！
　　他只觉得心被揪得生生作痛，欲哭无泪。可是，命运无情，还绝不肯这样轻易地放过他。
　　曹操想了很久，才又缓缓地道：“丕儿，我思来想去，觉得有一件事还是告诉你……”
　　曹丕讷讷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想话里的意思，曹操已经说道：“丕儿，你并不是我的儿子！”
　　曹丕顿时觉得吞下去一枚火球子，烫得五脏六腑都要挪了位置，叫曹操握着的手已经全然感觉不到，身子都不似他的身子，耳朵周围只余下狂蜂乱鸣，一时间天旋地转。若早知道爹爹是要说这个，他便是不顾一切堵了他的嘴也要叫这话烂到肚子里。他只全凭着一身的毅力，才能安坐在床头，没昏死过去。
　　他都知道，他都知道，自己枉费了那样多心思，痛苦辗转，居然都是一场空！他早已知道！
　　是了，他自然应当知道，他是何其精明的人，怎么会毫不知情地让一个女人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他！（反讽万岁！）
　　“我本不想说，你娘想必也不希望你知道，可是，人总是要寻根的，怎么能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曹操余下的话，他都听不真切，他只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是个玩笑，说的做的都全没有意义。为什么不能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他总是被欺骗的，就不在乎再被骗得狠一点！让他自以为是地过一辈子不是很好吗？
　　他突然想远远地躲开，躲到一个没有人知道他的地方去，他才能忘了自己有多么可笑。
　　曹操终于换了话题，道：“子文还没有回来吗？”
　　曹丕真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应对，只是自己的声音都离得万分遥远，“天气恶劣，子文也是紧赶慢赶，只怕有心无力……”
　　曹操点了点头，“你叫大家进来吧。我有事交代。”
　　曹丕点点头，手扶着床柱，勉强站起来，脸上已经白得凄惨。
　　曹操看着他走出去，叹了口气道：“以后，兄弟姊妹全靠你照顾，虽然你不是我的亲儿子，但一直是当亲儿子抚养大的，我若不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曹丕背对着他，道：“爹爹放心吧。您若是知道我的心意，本不必交代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