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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早上起床时,连尚唯已经不见,棉被叠好放在凳子上。我看看自己的手腕,左右各有一处淤青,动一下,就痛一下。连将军孔武有力,估计这还是他悠着劲呢,要不然断了骨头都说不定。早饭后小南又搬进许多东西,是三少爷遗落在段清心房间的,昨日仓促,下人还没收拾利落。我扫眼看看,都是些书籍诗册,还有连将军闲暇时留下的墨宝。
      东西被理好放进书房,我拿出一副他临摹的《兰亭序》,笔体苍劲,颇具神韵。我细细端详,禁不住赞叹道:“写得真好,没想到这么一个粗鲁的人,写出的字这还挺耐看。”小南在一旁奉承我:“三少奶奶就是不写,要是露上一手,准保比三少爷强。”“胡说,我认识的字都有限,能按猫画虎写全就不错,能好到哪里去?”
      环儿讨好的拿出纸笔,开始研墨,对我说:“小姐,你也写一个,我就不信你比三少爷差,写一个吧!”“对对,三少奶奶,求求你写吧,让我们见识见识。”小南把笔塞在我手里,跟着应和。我拗不过他们,只好硬着头皮上阵。要说书法以前还真学过,不过都是被我爹逼着,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最后也没个长进。我爹跟我说,以后人家要是问起,千万别说认过师傅,省得给人家丢脸。
      写到一半,连尚唯恰巧回来,我吓得俯身半趴在桌上挡住,这点水平,要是让他见到,大概对我又要看低不少。“三少爷回来啦,您快给评评三少奶奶写得怎么样?”这个多嘴的小南,真是一点儿读不懂我的心思。我窘得要命,胡乱抓起几本书盖在纸上,说落小南道:“三少爷忙着呢,你别在这儿瞎安排,还不快干活去!”
      连尚唯一定是故意想看我出丑,居然悠然走到我身后,拨开散落的书,饶有兴趣的探头看过来。“以后再写,先让她们拿些次等宣纸给你。”他踱着步子往外走,随口说道。看到了吧,以后谁再跟我说连将军言辞拙笨,不善表达,别怪我张口骂人。我把手腕举到他眼前,晃了晃,找借口道:“伤成这个样子,我纵有千般能耐,万般才华,也发挥不出来啊。”
      他到桌前倒了一杯热茶,也顾不得烫,啜着喝进去,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颈大肚的小瓶,搁在桌上,也不理我,对环儿交待:“擦上清淤的,每天三回。”说完转身离开。手上的伤其实不太显眼,他肯定不是早上察觉的,那么大概就是知道自己下手狠了,刚刚进来,难不成是特意给我送药?环儿把药瓶递给我,挤挤眼睛,道:“小姐,姑爷送这个干什么?您快给我们讲讲。”“这还不明白?一会儿打完你们,就用上了。”
      段清心来了以后,每周去铺子的队伍就壮大了。他和连尚奕骑马,我坐轿跟着,段清心骑的是一匹白马,配上他的白衣,真像一位隐居山林的剑客。我始终以为,像他这样的气质打扮,如果不是侠骨柔肠,义薄云天,抬抬腿就日行百里,简直就是耻辱 。可惜了,还真不是,他只会看诊写方,半点武艺没有。
      临到铺子里时,连尚奕善解人意的问我:“弟妹,生意上的事烦吧?要不今儿个给你放假,你跟清风四处转转,有喜欢的买一些,愿意吗?”“愿意是愿意,就是没钱。”我跟连尚奕耍赖。他解下钱袋,搁在我手里,银子可以吃亏,嘴上却不饶我,道:“怎么会没钱,弟妹不是有八十两银子傍身吗?”
      “有是有,不过存着不能动,谁知您三弟是只有一个素娘,还是有别的荤娘、肉娘,我得把银子留下来,等着再送出去做好事,好让他能有理由骂我啊!”
      连尚奕笑着跟段清心诉苦:“清风兄,我弟妹的话茬子够硬吗?你说我娘这是从哪儿给我们连家淘换来这么一个活宝,漫说我们还不敢招惹她,这要是真跟她作对,还不得把我们气死?”
      “我也想知道娘是从哪里淘换的,然后沿着原路也去寻一个。”段清心说得认真,弄得我和连尚奕都有些尴尬,我只好自嘲道:“怎么,你仇家不多,想找一个来解腻味啊?”他笑着从马上跨下来,把手中的缰绳交给旁边伙计,跟我商量:“我不骑马,你也别坐轿,咱们散散步吧。”我点头默许,一起往集市的方向走。
      路边有小姑娘捧着篮子在卖水仙花,我娘最喜水仙,好养活,味道又不喧宾夺主,而且懂得适可而止的枯萎消失,以免让你厌烦。段清心感觉到我的眼睛一直盯在那里,贴心的问:“若婉,要不要?咱们买一株?”“不了,水仙的香味虽然不大,但是会向衣服里面钻,连将军要是染上了,又要找我麻烦,还是莲花吧,稳妥还省钱。”
      段清心眺望远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道:“对尚唯,之前我是同情,后来是羡慕,现在是嫉妒,而且,只剩嫉妒了。”我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岔开话题道:“要不陪我去买本字帖行吗?我想没事的时候,临摹练字。”“是吗?好啊,我做你师傅怎么样?”“哈哈,那要看你能教什么了,兴许我一出手,你先急着拜我了。”我大言不惭的自夸,跟他玩笑。
      一回府段清心就来找我,我正翻着刚买回的字帖。他建议我练行书,我连连摇头,我爹说,女孩子,还是隶书得体,写出来规矩地道,不卑不亢。段清心则说,行书自由,不被束缚,跳出所有圈圈框框,是最美的字体。
      他就是来给我展示行书的,偌大的一张纸上,只稀稀拉拉写了几行,我远瞧近看,一个字也认不出。“这是什么啊,跟鬼画符似的,连尚唯说不许我浪费他的宣纸,你又要害我挨骂了。”我对段清心的书法毫不留情的嗤之以鼻。
      他不但没有生气,竟是满意的鼓掌大笑,对我抱拳道:“我太高兴了,这是第一个对着我说出真心话的人,写的确实不好,就是我随意瞎画的,所有女子看还没看就忙着赞美,其实压根不懂,我写的根本就是狗屁!”
      他把眼前的纸揉成一团,重新摊开新的一张,这次写的竟是隶书,与刚才的肆意之作截然不同,这回是真的好。我把字帖打开放在旁边,比照一下,还是段清心写的更得我心。我收回刚才的话,给他施礼:“段师傅,我错了,看来真得拜您为师,希望用个三年五载,能赶上您的一半也好。”
      “哈哈,字本是用来传情寄景的,没必要单纯追求好看,都是闲人的无聊乐趣罢了,若婉,你要有心,教你作诗如何?”
      我摆手拒绝:“不了,我这水平,还作诗呢,对对子都能要了我的命。”
      连尚唯自从那一次留在卧房睡过以后,也不再顽固躲避,一来毕竟捅破了这层窗纸,再留宿变得自然,二来老太太有话,小南能帮着瞒一时,却不敢次次遮掩。不过,他回来时我往往已经睡下,离开时我又还在梦中,早晚都不得见。我让小南找来一张软榻,置在房中,睡前我会先把软榻给他铺好,既然差不多天天都要回来,那么再一直睡在地上,未免太过绝情。
      铺子里最近换了新的二掌柜,连尚奕不放心,几乎日日耗在店里。午饭连老太太一般是在屋里用的,这样一来,中午时难免冷清。刚吃了几口,就见环儿快步跑进来,慌里慌张的问我:“小姐,姑爷是不是没在?”“干吗?有人找他来催债啊?瞧把你慌的。”我看她满头是汗,不解的问。“不是,外面有个人,找姑爷,说姑爷不出来她就不走,小姐,是个女人。”
      直觉告诉我,是素娘,素娘来找连将军,是做什么呢?思念还是求援?是一个女人对待爱情的恋恋不舍,还是一个可怜人绝望无助时的挣扎?我不知道。连将军每天早出晚归,现在支人去找他,怕是来不及了,当然更不能惊动连老太太,她若知道,还不翻天?连尚奕也指不上,再就是我亲自出马,连尚唯的新婚娘子,以这个身份出现,对素娘是不是足够残酷?
      我拿定主意,伸手把头上的玉钗,还有颈上、耳上、腕上的首饰摘下来,放进环儿手里,对她说:“你千万不要出来,我去见她。”
      门外站着的,确是曾经出现在茶楼外的姑娘,连将军心心念念的素娘。连尚奕说她已经嫁了人,看来是真的。她不像之前那般梳着辫子,而是同我一样,盘起头发,插着一根木钗。“您是找我家三少爷吗?他还没回来,您有话要我带给他吗?”我小心翼翼的跟她打招呼。
      她有些为难的看着我,顿了半天,仿佛鼓足勇气一般,道:“方便的话,能劳您把这个交给连将军吗?”她递过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我隔着布袋捻捻,没猜错的话,是银子。我犹豫着要不要接,正这口,连尚唯回来了,一眼看见我们,吃惊的呆住了。
      素娘也很诧异,沉了沉,还是拿着布袋转向他,道:“尚唯,你的好意我都心领了,日子过得还好,你不要惦记,要是下回再给我这些,莫怪我要生气了。”连尚唯没回答,目光冰冷的望着我,素娘把钱袋硬塞进他手里,对我笑笑:“就不麻烦姐姐了,谢谢你。”连尚唯不明就里,眼神变成质问,好似我刚才对他的素娘做了什么恶事。
      我向他和素娘行礼,规规矩矩的答道:“您别计较,本来就是我们这些丫头该做的,三少爷,那您先忙,我退下了。”我学小南的样子倒退着走了几步,这才扭头小跑着回去。人家大约还有不少嘤嘤私语,我再没眼没眉的赖着,就自讨无趣了。
      回房后坐立难安,心中隐隐有一丝酸涩,虽然我才是连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家的三少奶奶,但在连尚唯和素娘的爱情中,却是不折不扣的后来者。假若老天看我今生不易,好事做的不少,那来生切不要再这样对我,家境外表倒在其次,至少,让我当那个先来的,好不好?
      他回来了,步子迈得很大,一只手搭在我端着茶盅的腕上,我挣了两下,冷笑道:“怎么着,上次被咬得不疼?”“骗人习惯了,真话不会说了?你是丫头?说,用的什么心,想的什么主意?”他只用两指捏着我,不过即使这样,已经足够让我动弹不得。
      这个浑人,又一次不分青红皂白的误会我,我跺脚,恶狠狠的说:“我想的什么主意?你想知道吗?我在想你怎么还不死,你死了我就能痛痛快快,开开心心的当寡妇了。”他听完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我大喊一声,疼得掉下眼泪。“当我哄着你玩儿呢?”他甩开我,想要走。
      我两三步冲过去挡在他眼前,快语道:“三少爷,你真的希望我对她说我是连家的三少奶奶?你已经给人家割开那么大的伤口,凸凸流了不少血,再等我过去撒上一把盐,这连家,还有点儿带人情味的吗?你愿意这样是吗?”
      他整个人震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我,舔舔嘴唇,却最终没说出话。我从架子上拿起他之前给我的药瓶,晃了晃,讽刺他道:“药还有不少,三少爷,还够你出手几回的。”他低着的头,微微摇了摇,然后从我旁边擦身而过。
      我以为这一晚他一定不会再来,谁知他甚至还留在家里吃了晚饭,饭后他和段清心留在中厅对弈,我一刻也没多留,带着环儿回房。连将军的被子,让我一脚踹到地上,孤零零的躺在角落。我坐在床上运气,听见小南在外间说话:“三少爷,您回来了,打热水吗?”我赶快躺回床上装睡,他没回答小南,径直走进来。
      我听到没有动静,借着洒进屋的月光偏头看看,这个人,真有与众不同的怪脾气,他没有像平常一样躺到软榻,而是就着被子掉落的位置又睡在地上。天气已经变得很凉,就是窝在床上盖上被子也不暖和,他这是跟我赌气不成?好吧,我正恨你恨得牙根痒痒,你就跟那躺着吧。
      夜半,我渴醒,还陷在睡意里,迷迷糊糊的奔向桌子喝水。只听“啊”的一声,我吓得也跟着大叫了一声,这才发觉一脚还踩在连尚唯胸上。天啊,我竟然完全忘了今天连将军跟我闹别扭,就睡在我的床下,这下可好,无意中成了我的脚踏。
      “你,你,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报仇的。”我慌张的向他解释。他攥拳揉着胸口,忽然笑起来,道:“挺好,这下子不轻,能跟我刚才扯平了吗?这样就不用发愁怎么跟你道歉了。”“哪能扯平?早知道这样,我要多踩几下才能解气。你睡在这里干什么?跟我示威呢?”我蹲下把他的被子抱起来,随手扔到软榻上。
      他坐到榻边,把被子铺好,我敢发誓这是连将军二十几年来第一次动手自己铺床。“我哪知道你的意思,你扔在那里,我以为是让我睡回地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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