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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听他阵阵咳嗽,时轻时重,轻时呼吸促而浅,重时则仿佛就要咯出血来。我托着腮静静守着,思忖着是否应该再为他倒一杯水,或者应当去向段清心求救。他越咳我越心慌,也不敢说话烦他,只能暗自冒火。
      也不知他睡没睡,刚才着急为他换干衣,顾不上男女授受不清,这会儿冷静下来,脸上不由得开始发烧。我正神游,他喊我:“热水。”我把杯子送到他嘴边,他躺着喝不痛快,咽一口就呛得咳两声。我鼓起勇气把手伸到他背后,他身上滚烫,我用力想搬他坐起来。
      “坐着喝,冷不冷,给你加条被子?”我不会照顾人,刚才应该死活留下小南,多少还能搭把手。他靠在我摆好的枕头上,我又忍不住唠叨:“谁让你跟我逞强的,非让自己受这么大的苦才甘心是吧?难受不难受?要不我让清心给你出个方子,兴许喝完药就舒坦了。”我都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称呼那个人为清心,这是从没有过的,我只肯叫他段郎中,显得彼此很远。
      他怔住了,随即摇头,道:“不用,就是冷。”他盖着我的绿绸面棉被,我又把另一条被子抱过来,顺着脚盖到腋下。小南敲门送来姜汤,碗里放着银匙,大概是让我喂给他喝,我把勺子拎出来扔在桌子上,斜着碗往他嘴里倒,他很快喝得见底。“你看,连将军,咱们还是有些事可以配合默契的,是不?”
      “过来,扶我到榻上。”他冲我招手。我把他摁回床,把被子裹在他身上,不容置疑的说:“好容易喝出点儿汗来,闹腾什么,老实躺着吧,我睡在那儿就行。”“一股子怪味,躺不住。”他说话就没有中听的。我气哼哼的回他:“不就是莲花嘛,你不喜欢,有人爱闻,我把香包都给段公子了,你以后不用为这个头疼。”
      见他躺下,我也蒙着被子倒在软榻上,被子是连尚唯的,红男绿女,我的是绿色锦绸,他的则是红色。我以为男人用的东西,总会有些体味或汗臭,结果竟是这样好闻。那是与连尚唯有关的味道,混合着他的体香和淡淡的莲花味,如果你再仔细揣摩,大约还能嗅出埋在里面的我的味道。我沉醉着有些发困,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直到敲门声响起,我才爬起来,连尚唯还睡得很沉,间或咳个两声,比之前好了许多。来的是段清心,我们两个站在外间,他刚要往里走,我拦住,道:“那人还睡着呢。”他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我打开一看,几粒丸药而已。“搁着吧,等他醒了我拿给他。”我朝屋里指了指。段清心摇摇头,双指捏起其中两粒,一下子塞进我的口中,接着轻抬下颌,拇指顺着嗓子这么一捋,我还没反应过来,药已经下肚了。
      “你干吗?不是不会功夫嘛,下手太快了,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捂着嘴咳了几声。他把剩下的药重新包好,放在我手里,道:“女人不比男人,身子怕寒,昨天冻了半宿,你别不放在心上,以后要是落了病,有人心疼。”我这脸没处搁没处放的,恨不得就地刨个坑把自己个儿埋了,省得见人。
      我害羞得下巴都快挨上胸口,段清心顿了顿又说:“若婉,上回我跟你说的事没有虚言,你吐个口我就跟尚唯递话,再待下去,我怕到时舍不得的不是你,你就真走不了了。”“胡说,都快扭打成一团了,他巴不得我赶快离开,只是碍于老太太才不敢放肆,即使娶不成素娘,他也会找一个像素娘那样的女子,琴棋书画,温婉秀丽,燕语莺声,千娇百媚。”段清心含情脉脉的望着我,追着我不断躲闪的眼神,道:“那甚好,但愿我想错了。”
      “躲开。”我们专心说话,都没注意连尚唯已经站在身后,指着门要我们让路。他穿戴整齐,连剑都挎在身上,脸上仍是挂着病态的微红,一定还没退热。段清心笑道:“连将军这么忙,生病还要回营不成?就是快出征了,也得把身体养好了吧?又是去商讨排兵布阵的事?”
      “还有不足半月,正忙得厉害,小病不碍的。”他说着还是推开门走了。段清心跟在后面,冲他喊道:“你回来歇着,我替你去,不就是那几个段子,听了八百回了,说得未必不如你好。”等我再出去,两个人已经走得看不见影了。听他们的意思,好像快要开拔出征,带兵打仗对连将军是常事,也许就没有挂在嘴边。
      我自作主张去找连尚奕,他的房门紧闭,大概还没起床,一个小丫鬟在屋外站着。我问那丫头:“二少爷还睡呢?都什么时辰了,你也不喊他。”“二少爷吩咐不让我们叫早,三少奶奶,要不您先回去,等二少爷起了我去请您吧。”她尽量压着声音,怕吵到屋里的人。
      我点点头,刚转身,门吱的一声开了,出来的是个俊美少年,顶多十六七岁,唇红齿白,一身淡黄色衣袍,见了我也没打招呼,一溜烟跑走了。连尚奕跟着从门后探头,问我:“弟妹,有事找我?进来还是去中厅?”我虽愚钝,但也明白一二,禁不住替他害臊,一面快步离开,一面对连尚奕说:“在中厅等你。”
      他很快就来了,大摇大摆的在我对面坐下,仿佛没有半点不妥。“什么人都敢往家领,二哥胆子够大,也不怕娘知道了打断你的腿。”“哈哈,弟妹别担心,为这个二哥都断了好几回腿了,也没扳过来,娘早就懒得理了。”他自嘲道。
      我问他连尚唯几时出兵,他对我的不知情感到很惊讶,道:“老三没跟你说?下月中就走,娘为这事伤神好几天了,想着老三一走,她的大孙子就更没指望了,呵呵。”他干笑两声,目光叵测的望着我,我没接他这茬儿,却把段清心对我说的话跟连尚奕和盘托出。
      “所以呢,你想跟着他走?说实话,二哥还以为你和老三能成,老三就是性子不好,心不坏。二哥知道你跟着他这么不明不白的守活寡,心里不痛快,你要是真想跟清心一走了之,我绝不拦着,但我心里,替老三舍不得。”
      我鼻子一酸,掉下眼泪,道:“你放心,我要真走,也等给连尚唯讨了喜欢的偏房,一来只是偏房,老太太不会太干涉,毕竟我都愿意,娘也就能放手了,二来嘛,娘想抱孙子,要是我在这儿,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让他娶了中意的,还能给娘一个交代。二哥,来连家,我不后悔……”
      我出来得匆忙,没带手帕,将就着拿手背抹眼泪。连尚奕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我,安慰道:“你想得周到,看来是深思熟虑的,老三没福气,这么好的姑娘可惜了,弟妹,你别怨他,别看他读书不少,其实就是一根筋,认准一个人,八头牛都拉不回,要是先认识的不是素娘,而是你,二哥保证他心里只装着弟妹。”
      晚上只有段清心一个人回来吃饭,他说连尚唯留在军营,有公务处理,可能晚上也不回府了。我有莫名的失落,又搀着几分惦念,袅袅的升到头顶,竟是化作一团怒气。饭没吃几口,我推脱说头疼,早早回屋休息。
      床上的被子下人已经收拾好,我拼命提鼻吸气,怎么也闻不出连尚唯所说的怪味。我天真的想,他也许是怕我睡不惯软榻,找借口把床留给我才这样说的,程若婉啊程若婉,原来你已经可怜到这个地步了。
      段清心在门外喊我:“三少奶奶,我能进来吗?”我朝环儿点点头,她跑去开门,引着段清心进屋,这才关上门离开。段清心这次手里拿的倒不是小盒子,而是一个布袋,方方正正,神神秘秘。我赶忙摆手,道:“你可别给我吃药了,我这头疼是装的,不用治。”
      他轻手轻脚打开布袋上的系绳,从里面倒出一个物件,搁在我掌中。凉丝丝,滑溜溜,一枚透白飘绿翡翠腰佩,瘦长的椭圆形,一龙一凤,缠绕在一起,煞是好看。“送我的?我这人粗心,哪带得了这个,一时三刻就能碰碎了,这么好的东西,你得给它寻个好主儿。”我玩笑着把玉佩递还给他,他不肯接,我只好放在桌子上。
      他坐在凳子上,自己倒了一杯茶,道:“不是给你,让你给我保管着,这是我爹娘留下的念想,换多少银子不知道,但对我是价值连城。下个月我和尚唯出征,刀枪无眼,外一有个闪失,别让这东西流落外乡,再说,即使万幸得命回来,战场上要是磕碎了,不也可惜嘛,若婉,能给我这个面子吗?”
      我再推辞就是不近人情了,人家说是保管,也不是礼物。我点头道:“好,等你回来再还你,冲着它在战场上你也得自己多留个心眼,千万别便宜了我。”他昂首大笑道:“你说得极是,不回来我可舍不得。”
      我洗漱好了把玉佩拿在手里把玩,寻思着连尚唯仍未痊愈,今晚不知是否回来,该不该继续把大床留给他呢。他个子那么高,躺在榻上必须蜷着腿,哪如大床睡得舒展。可他说不喜欢我床上的味道,也不知是否出自本意,嫁人前无忧无虑的日子过惯了,这瞻前顾后的纠结,还真要命。
      小南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我诧异的问:“你迷糊了?我已经洗完了啊。”“不是,三少爷回来了,让我先打水放房里,他去跟老太太问个安再过来。”小南把盆搁好,笑嘻嘻的到外间等着。连尚唯紧接着就进来了,我见他脸色不好,想是风寒还未祛,身体难免虚弱,又不似在家里,还能卧在床上吃点儿可口的,在外面只能硬撑。
      他坐下正要拖鞋泡脚,一眼看见桌上的玉佩,疑惑的问我:“这不是清心的吗?什么时候落下的?明儿一早让小南给他送去,他拿这当宝贝。”我起身把玉佩收进梳妆盒里,徐徐道:“不是落下的,他怕丢在战场上,让我先帮他收着。”
      他腾地站起来,也许起猛了,身子晃了两下,厉声道:“是他给你的,还是你骗来的?莫忘了,你骗人是把好手!”我本就窝着火,这下子被彻底点燃,冲他吼道:“你当人家跟你这么好哄,对什么人,使什么法儿,连将军别操心,清心就是真被我骗了,也心甘情愿。”
      他抬手卡住我的脖子,稍一抬腕,我就被迫仰起脸,正看见他眼睛里射出的两道寒光。“怎么着,掐死我是吗?我劝你下手狠点儿,留口气儿的话,清心这么高明的医术,早晚能把我救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乱语什么。
      他胸口起伏着,一呼一吸都很沉重,忽然手上加力,脸凑过来,阴得厉害,沙哑着嗓子问我:“嫁到连家你就那么冤,是吗?”我不屑一顾的挑挑嘴角,道:“嫁到连家不冤,嫁给你,我冤死了。”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松开手,我忽然喘气通畅,却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呕了出来。多亏晚饭没吃几口,才不至于在他面前太丢脸。
      连尚唯这样的性格,与我不同,我是有什么事都发泄出来,然后该吃吃,该睡睡。他则是生闷气,所有的事都憋在心里,反复折磨自己。他站着不动,还是呼呼直喘,我到铜镜前照照,脖颈上没有青紫指痕。我不理他,开始铺床,这样平常的举动不知又哪里激怒了他,或是还沉浸在刚才的气恼中没缓过来,他一脚踢翻面前的铜盆,叫道:“滚出去!”
      我愣了一下,然后耸肩,当没听见,继续铺床,为了进一步气他,甚至哼出小曲。他拳头握得咯咯作响,面孔都有些扭曲,下定决心般拿起进屋时脱下的外袍,刚走了两步,却腿一软半跪在地上。我不敢再惹他,大喊着小南,从床上蹦下来,拉住他胳膊霎那,他狠狠把我甩开。
      我往后退了几步,小南已经进来,手忙脚乱的抱着他的腰,他借力站起来,倒在软榻上。我站在一旁看着,小南把他的腿搬上床,更了外衣,已是满头大汗。我用眼神示意小南给他盖上棉被,小南贴在他耳边问:“三少爷,您没事吧,用不用请段郎中?”“不用,一天没吃饭而已,睡一觉就好了,你忙你的。”他声音很小,脸侧向里墙。
      我挥手让小南走了,之前做得是不是过分?我有些想去认错,可又舍不下脸面,想劝他吃些粥饭,又怕他更恼我。犹豫再三,还是吹熄了蜡烛,躺在床上翻滚,死活没有睡意。也记不清熬了多久,榻上的人剧烈咳嗽起来,我慌忙下去倒水,摸着黑往他那里蹭,临近时不小心被桌腿绊了一下,直直摔在那个人胸前。
      他疼得闷声哼了一句,我吓得撑床要挪开,连尚唯却乍然伸手覆上我的背,把我紧紧摁在胸口。他的掌很温热,胸口传出嗵嗵的心跳声,我怕压得他难受,慢慢扭动着想起来,他搂我更加用力,嘴里喃喃道:“别动,这么着舒服。”
      连将军,梦里你怀中的是不是素娘?倘若睁开眼睛一看,是那个让你切齿痛恨的程若婉,该怎么办?泪水夺眶而出,该死的程若婉,虽然不知道是从几时起,但我想,你是真真的在意眼前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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