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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九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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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二年四月末,单凭军北上援救宋城。陈彧出使徐州,说服徐州兵分两路西行,一方攻击宋城,拖住北上的单凭军,一方与萧靖骑兵会合,强攻豫州东南部的范家关。范家关在江北十四州以西,长江以北,乃是锁住江南的关口要地。然本来驻扎此地的单凭军却被拖在宋城难以及时回师,徐州军以战车战术在平原之地大展身手,辅之以三千剽悍骑兵,以战力强取豪夺,攻破范家关,连下单凭、通渠二城,势如破竹。
“六公子!完了完了!徐州居然也掺和进来,范家关破,单凭、通渠失守,沿线城池难以抵挡,全面告急!”
“还没完!”雪维手中紧紧握住帅椅扶栏,“第一步,把宋城军调到淇水以北,第二步,迫使单凭军北调宋城,此刻他说服徐州攻打豫州东南,只会有一个目的!”雪维起身披甲,提剑疾走冲出帐去,一应参将急忙赶上,不知雪维何意。
“他的最终目的是想迫使江北西线驻军调离杨城援助范家关,如今徐州已经插手,那江北十四州本是在徐州手里夺下来的,徐州南部紧邻着江北,毫无屏障可言。一旦杨城大军西行,虎视眈眈已久的徐州便可直接挥军南下攻打杨城。立刻修书给侯爷,让他无论如何不可调动杨城驻军。集结人马,随我从扇门关赶到范家关援救,不得有误!”
步步提防,却仍是棋差一招,只怪小七此番行事实在太过异想天开,若非有十足的自信谁人敢豁出身家性命玩这一局!自己这边一步步调兵并不算错,却依旧落入圈套之中。此时方看出他真正目的,希望还不算太晚,只求铜陵城里那一班老东西还有点脑子,千万别在此时劝大哥动杨城的兵马才好!
漫漫雄关,浩浩广原,千里中原腹地,上承炎黄之先祖,下启夏商之祚命。背靠江水,万丈波澜,遥望平野,与天相接。
雪宜站在范家关上瞭望,昔年总被关在夏府,唯愿走遍江河见天地之浩大、江山之妖娆,今日得以登城极目远看,兵戈所到之处、只剩分外苍凉。
“夏先生你真是活神仙啊!”韩陆几乎是高兴得蹦上了城楼,把自家主公甩在了后面,“果真不出先生所料,夏邯真的急忙将江北的杨城守军调来支援了!这下真是便宜徐州了,江翰定会不日出兵,江北之地又将是一场大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啊!不过,你怎么料到江翰会对我们的计策答应得这么痛快?”说到兴奋处,一巴掌拍在雪宜后背上,韩陆自以为没有使劲,谁知雪宜那副身板被他拍得一震,险些从城楼上栽下去,幸亏白羽一把将他拽回来。
“把你那大熊掌给我放下!”萧靖厉声吼了他一句,见雪宜无碍,才放下心来。“到了此刻,即便先生不说,萧某也算是明白了。江北,对夏家和徐州来说,都是重中之重。于江南而言,虽有长江天险可守,但毕竟首府铜陵城挨着江边太近了,一旦越过长江,江南必失。江北十四州与江南宛若唇齿,有了江北这一层屏障,徐州便难以危及江南。可见当年先生为夏家谋得江北十四州该属居功至伟。今日江南成了名副其实的江南,整个长江以南都收入囊中,徐州相对较弱,为求自保,若有重新拿下江北的机会又怎会放过呢?我们这一连三次迫使夏家调军,给了江翰一个天大的便宜,他若不拿,倒是新鲜了。”
韩陆琢磨半天,还是不解,“主公这话我听明白了,可是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图的什么呀?这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吗?”
雪宜笑道:“不错啊,韩将军也懂得分析利弊了?那我且问你,如今主公最想要的是哪里?”
“自然是豫州了!中原腹地,天下正中,咱们可不用争什么江北啊!”
“不错。豫州这片地界,打王椽死了之后就纷争不断,名义上归了夏家,可地方军各自为政,并不能完全听命,可谓乱得很。这样的地方,便是主公南下攻伐的最佳之选。可惜豫州东有徐州江翰、南有夏家,如果我们贸然出击,恐怕腹背受敌,久攻不下。现下我们只花了三千骑兵,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卖了徐州一个好不说,还引得接下来徐、夏江北大战迫在眉睫,这片地方对两家生死攸关,谁也不会轻易让步。加之积怨多年,两州长久对峙,互相熟悉。徐州现在的地盘虽逊于江南,然而擅长车战、水战,以战术战阵见长;夏家地盘虽大,但荆州的兵力不能擅动,否则益州顺流而下将直去荆州,故而依旧跟过去一样,只是江南与徐州大战而已。恐怕这一仗,没个一年半载,是难分高下的。至于我们的好处嘛,这徐州跟夏家大战,便是最好的时机,让主公收拾豫州的残局,荡平中原。”
“嘿!绝了!”韩陆真后悔自己曾经看不起这个文弱书生,每次看他步步为营指点战局,都佩服得五个身体都趴在地上了!“这次夏雪维犯傻了吧!最好让他输在江北,输得透透的!”
雪宜听了心中不悦,冷笑一声,“韩将军竟然这么容易便得意忘了形。此次的事,六哥未必没有看破,只可惜当他看破时已经回天乏术,事事不由他掌控罢了。若非豫州的兵将不是与六哥互信相知的亲兵,若非留守江南的文臣没有六哥那样的远见而中计,又怎会有今日的局面?至于江北大战是胜是负,便不劳烦韩将军操心了。夏雪维可不是个像在下这样只会嘴上谈兵之人。上马战,下马治,银剑出鞘,所向披靡,一众将士只要见了这样的主帅便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去拼上性命追从,只要他赶赴前线,我便看不到江南的败局,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韩陆没想到他这么小气,不禁红着脖子反驳:“先生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那夏雪维被你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敢情我们冀州这起子人就都不如他了?你都投靠了主公,还说这话不合适吧!”
“实言以告,不管合不合适。”雪宜竟把脸一撇,跟他较上了劲。
“哎你这个人……”
“好了,两人都住口吧!”萧靖知道韩陆粗人直肠子,维护自己这方人心切,并不怪他。只是雪宜这么性情温和之人,竟也会为了这么一句戏言跟韩陆一般见识,看来虽然兄弟俩分道扬镳,可那种深入骨髓的牵挂、敬仰之情尤为深刻。他这一路从未主动提及夏雪维,想必顾及拜自己为主,有意与夏家划开阵营。往后像这样的直接交手想必并不会少,自己的立场虽不能说什么安慰,但心里很有几分心疼他。
萧靖长长吐了口气,看眼前秀才遇到兵的吵架方式倒也挺有趣的,只得岔开话题道:“目的已经达成,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与徐州连手,他们早就派人送来了通关印信,我们借道徐州,便可安全返回冀州。我打算以李林为帅,带领陈方城的大军南下攻豫。如今幽、并、冀、兖四州的大小政务,官制改革,农商之策皆是千头万绪,陈彧已经从徐州直接回平燕了,你我也当回去坐镇理事才是。这三千骑兵已奉命调离,回军支援,我们带上三十个身手好的兄弟护送,尽快赶回冀州才是。”
徐州的一座城关下,一队商旅打扮的人正在城门口接受例行检查。
那守城的兵卒见来人既有良马华车,又推着不少货物,必是个狠狠敲上一笔的大好时机,便挺直了胸脯端上架势,嗽了嗽嗓子,“你们几个什么人啊?马车上那个,说你呢,赶紧给我下来!”
一只手,轻轻挑开车帘,兵头有些看呆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手!乍看白皙纤细似女子的柔荑,再看却是骨骼清逸,指节分明,丝毫不显柔弱之态。别看他只是个守城的小兵,却也日日阅人无数,未见其容,光看这双手,就觉得主人定非等闲之辈,不是世家贵公子,也该是个不同凡俗的文士名流。他心里大喜,想着捞财有望,嘴角一丝得意的奸笑。
“来人啊!好好检查一下!我怎么就觉得他们不是好人呢!”兵头颐指气使一通吆喝。
“兵头大人辛苦了,我们可是良民啊!”一个身材魁梧作家丁打扮的人忙上前招呼,又一把掀开车帘,没等兵头从对车中公子的风姿神韵的痴迷中缓过劲来,便指了车中人盈满笑意道:“我们怎么会不是好人呢?我等乃是路过经商之人,再说您看我家公子生得这么好看,像是坏人吗?”
兵头也随着他哼唧一笑,“嗯?不像,不像坏人。”别说车中人自有一种清贵之气,再细看连家丁也是英挺俊朗的模样,兵头笑嘻嘻地搓着手掌,暗示道:“既然不是坏人,那总得拿出点什么证明一下吧!”
那家丁模样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金粉,揣到兵头手里,兵头的眼睛被那晃得快要失明了一般,立时换了讨好的嘴脸把贵人们送出城了。
行至四下无人,萧靖才坐上了马车与雪宜同乘。刚一上车,见那人脸颊微红,似有怒气。
“怎么?先生不欢迎我上车?”萧靖解下家丁的衣衫扔在一旁。
“主公何时变得如此以貌取人,这长得好不好看跟是不是好人哪里有一丝关系?”雪宜方才听了他明显是调笑自己的话一直隐忍不发,过了半天还是觉得愤愤不平。那兵头听不出,自己可是听得明白,凭白又被他打趣了一遭!
萧靖憋着笑,故作上下打量他的样子,“我说先生生得好看,这可不是假话啊!再说相由心生,若指着你说此人是个劫匪强盗,谁信啊?”
“哼,难不成主公与在下结交,也是看上了在下的相貌不成?”
萧靖以手拄着下巴装作仔细思考的样子,“嗯……也不排除有这个原因吧!”
“……”此刻雪宜心里就剩下四个字,特别郁闷!还是岔开话题的好。
“难为主公方才办成家丁,本该主公坐车的……”
“不必在乎虚礼。”萧靖一摆手打断他,又心生促狭,笑道:“你我同在车上,看年龄听口音便会暴露了行迹。再说萧靖办成家丁还使得,若是先生这等品貌去扮家丁,无端中反而凭添几分可疑啦!”
韩陆骑马在车外听了萧靖之言不禁问道:“主公,我们本来已经收下江翰给的徐州的加急通关令符,干嘛偏要到了中途就改拿一般令符,扮成商人拖拖拉拉地走呢?要是继续策马而行,现在说不定都到了!”
“江翰此人有才无德,刚帮完他拿了通关令符,还不至于立刻翻脸。南边那一段可选择的路多,我们若不入城骑马疾行的话,他未必时刻掌握得了我们的行踪。可到了徐州北部便是重重关隘城池,仅是一条官道而已,我实在不能放心,难保他不会起了歹念对我们不利。幸亏当时抢了下济守将搜刮的民脂民膏,捡了些轻便价高的东西带着,换了车辆马匹扮作商人。一来图个安全,二来这一连两三月奔波,夏先生的身子吃不消,慢慢走一段也好,不必风餐露宿,左不过进了青州便可加速而行了。”说罢,萧靖便在车中闭目养神。
郊外树林间,四下无人,只余风吹叶动之声。只是车马之间,似还夹杂着更加急促的马蹄声!
倏然,萧靖猛然睁开眼睛,一手扶膝,一手按住宝剑,雪宜刚欲询问,却听白羽和萧靖两人异口同声喊道:“先生快下车!”“公子快下车!”
萧靖的人十分警觉,个个训练有素拔刀抽剑,弃车上马。白羽一把攥住雪宜手腕,不等他反应过来把人扔在马背上就挥鞭疾走.霎时间,背后追兵知自己暴露,只得放箭,风云突变,林中飞矢满天!
侍卫重重掩护下,几番追逐,一行终于得以逃脱,眼看一时无人追上来,白羽忙扶雪宜下马,众人皆是惊魂未定。
唐翊以拳抵掌,可见其心中愤怒,“难不成竟真被主公说中了,这个江翰也太卑鄙了,这不是过河拆桥吗?”一众兄弟也纷纷都跟着骂起江翰来。
“并不是他,”雪宜温和的声音在一片叫骂声中显得尤为独特,听到他们的军师发话,底下人便不再吵嚷,洗耳恭听,看来是已经习惯了雪宜作为冀州军的第二号人物存在。
“是夏家派来追杀我们的人,对吗?”萧靖见雪宜心事重重,便验证了自己的猜测,“那为首的人我似乎见过,夏雪维大婚那年去江南道贺时,出入侯府,就与那人打过几次照面。”白羽那样着急的带着雪宜先走,定是有所察觉,追逐中交手时,看他分明是认识来人的,才会一瞬间那样惶恐震惊。
“他们都自顾不暇了,为何还会想着派人追杀我们?”
萧靖颇有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唐翊你有所不知,看来夏雪维对他的弟弟,是执念颇深。对我萧靖,也是恨之入骨。等到了青州西部便是我们的地盘,他再也没机会动手了,此时一击不中,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紧接着前路上还有埋伏也说不定。”
“不是说不定,是必然有埋伏。看来方才后面的人并未料到主公与白羽会发现他们。他们跟得过近,没能完全用我们的车马声掩盖他们的马蹄声,若非二位耳力非同寻常,恐怕他们并不是要急着动手。这样看来,必是想等到我们前路中伏,再从后方夹击,一举包围。”
唐翊听了拱手拜道:“唐翊愿意领着二十名身手好的弟兄扮作主公与先生的样子冲出去,情势混乱,他们数不出我们到底是二十人还是三十人,属下与兄弟们仍在官道上向前冲,还请主公与先生绕道而行,待他们察觉追错了人便为时已晚,必可保主公与先生安全无虞。”
唐翊话音刚落,只听白羽冷冰冰地来了一句话吓了众人一跳,“公子,你把衣服扒了吧!”
“哈?”白羽你脑子起泡了吧!
“叫你把衣服扒了。”
“为什么啊?”雪宜左右看看傻掉的一干人等,自己被白羽那硬邦邦的语气堵得不知怎的声音变得软绵绵的,没了底气。
白羽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唐突不妥,“追兵是侯府府兵的统领,他既认识你也认识萧公,派他来必是要认清人免得中调虎离山之计。可这一堆人黑压压一大片,大都是北人长相、武人体魄,快速移动中根本分不出谁是谁。除了你!鹅黄色宽衫缓带,身材瘦弱、气质与众不同,即便你现在骑马骑得还算利落,也是混不进后面那帮家伙之中的。唐翊计策虽好,但不找个人专门负责扮你,那就等着露馅吧!”
“你……是要亲自去替我引开……呃,嗯?”
白羽冷不防伸出手把雪宜脑袋掰正面对自己,端详一番正色道:“公子不觉得这几年白羽跟你越长越像吗?”
“呃……不觉得……”雪宜没想到他今日当了人也这般放肆,想来是形影不离地待久了,这家伙胆子越来越肥,哪里还有一点规矩?
萧靖也不吱声,就是笑盈盈地看着主仆二人进行着这种旁人插不了嘴的对话。仔细看看,白羽毕竟不是练硬功的,又同是江南人,只因每天板着一张冷脸让人觉得他棱角分明有些吓人,其实长得也很是清秀,与雪宜身量相当,个头略高一点,丝毫没有那膀大腰圆的拙实感。这么看来,他去最合适。
雪宜没心思跟他玩闹,时间紧迫,哪里还有工夫说笑?长出一口气问:“白羽,你当真要去?方才追击我们的是侯府的亲兵,直属侯爷调配,那这前面等着的,保不齐就是……”
“如果真不幸中了下下签,那更得属下去了。换了功夫身手不够好的,岂非送死?”
雪宜知道,他一定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可他眼神中真诚而坚定,颇有几分信心和从容。雪宜暗怪自己担心得十分多余,从前萧靖都曾坦言单打独斗不是白羽的对手,再说以他的轻功,就算打不过,还不会跑吗?想要脱身必不是难事。
萧靖心知此刻唯有派人故意闯入陷阱这一个方法,便负手高声问道:“此去凶险,我萧靖不愿逼迫兄弟们,可有人甘当诱饵,前去涉险?”
“我等愿去!”三十侍卫回答得声如洪钟,气势凛然。
“好!唐翊,你负责挑人前去,韩陆就不要去了,护送我与先生赶回冀州。各位需谨记,一旦涉险,便不必考虑队伍,各自散开,反而不易被察觉。无论你们以何种方法,花费多少时日,都一定要想办法给我回到平燕城来,必重重有赏!”
待两批人马准备出发时,雪宜第一次看到了不再是一身黑衣的白羽,换了发式,一身鹅黄色长衣,显得人柔和了不少。不知跟他说了多少次让他换件衣服他都不听,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不穿黑衣的小黑,就是觉得怎么看着有点别扭。
“看什么啊?舍不得我吗?”白羽骑在马上,向下看着站在身旁的雪宜。
雪宜一愣,忙嘴硬道:“当然不是!”
只不过……算起来这么多年无论辗转何处都有白羽暗中相伴,寸步不离,突然要分开,还真有点不习惯。虽然嘴巴刻薄不讨人喜欢,但侍候自己却十分尽心,下属之责,朋友之关切,他人虽冰冷,可心却与自己相近。
突然,雪宜只觉得头上被人拍了两下,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白羽,依旧一张面瘫脸,但雪宜就是能看出他内心一定十分得意!一定是觉出自己担心他了,所以才敢蹬鼻子上脸地拍我脑袋!
谁知白羽依旧轻描淡写,“高度顺手,公子别见怪。不必太想我,很快就可再见。”说罢,示意唐翊起程,马蹄卷起一阵尘土,糊了站在地上的雪宜一脸灰!
高度顺手?这个人的嘴巴,实,在,欠,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