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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一章 ...

  •   九月九,重阳佳节,洒扫祭祖,登高赏菊。这日夏邯带江南众官员及妻儿登凌风台赏宴,午后方归。

      折腾了一日,夏邯也是乏了,挥退了众人,只留正妻魏夫人伺候他午睡。

      “侯爷乏了吧,快歇着吧。”魏夫人为他解了披风外氅,宽去一身厚重的服制,侧坐在榻边给夏邯捏着肩膀。

      斟酌良久,魏夫人才试探着说,“侯爷要对荆州韩西原用兵了?”

      夏邯倒是颇感意外,魏夫人几十年夫妻,持家有道,恪守妇德,素来不过问外面的事。他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这韩西原虽说此时不在荆州,但荆州是他的地盘,而我们与他又是亲家。韩瑥这个孩子我是很喜欢的,她嫁给小六之后夫妻和顺,为人又知书识礼,我们要是跟韩西原撕破了脸,我怕……今日早上她来陪我请安说话的时候,外间媳妇多嘴谈到我们才知道的,那孩子脸上可是煞白煞白的,找个借口便回房了。也难怪,夫家一下要对自己的父亲宣战,真是太难为她了。”魏夫人心慈,自从自己的孩子死后,把小六当儿子疼爱,更是把常日陪伴她的如水当闺女一般,说着说着,不自觉便掉眼泪了。

      夏邯起身看了夫人一眼,拿过她的手轻轻拍着。往日虽不与夫人议政,但事关小六媳妇,他便耐心讲了两句,语气比平日柔和许多。“如今韩西原趁着盟军攻打长安之势,当了所谓盟主就抱着那个传国玉玺在长安开心得快要上天了。我们与荆州早有合约,以助他得玉玺换来了荆州十座城池,这笔交易,他可是相当满意的。此刻时机成熟,正是我江南开疆拓土的大好时机,虽是一场硬仗,但若拿下荆州,中原腹地指日可待!此战势在必行,且筹谋已久,现下已经出兵,你们妇道人家,就别思量太多了。”

      “可是……可是侯爷也该早知会妾身才是啊,一点准备都没有,天天都是当亲闺女疼的,现在面对小六媳妇,我可……”魏夫人虽然知道丈夫用兵有他的道理,但还是心里慌慌的。

      夏邯板起脸来,假装严厉道:“提前知会你做什么?提前说了你就不对如水好了吗?她是嫁进来我们夏家的,就是夏家的人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古就是这个道理。我动他父亲,不代表她就会在夏家没地位。她是夏家的正经的主子,桓儿八抬大轿娶过门的正室。别说已经诞下了女儿,即便没有,夫人以后也大可照旧宠爱她,桓儿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要是她还有应有的自觉,就该知道身为人妻人母,怎么做才是对的。夫人比起在这里伤感,倒不如安慰她一下给她吃颗定心丸,一个女人有地位,有丈夫的怜爱,还求什么?让她早些诞下子嗣要紧。”

      魏夫人听了这话,也只得点点头。

      “另外,去把那个多嘴的外间媳妇当众打五十板子撵出去,让那些下等人们知道什么叫谨言慎行!从此以后,还有多嘴的,或是对六夫人不敬的,直接杖杀。”夏邯闭眼盘膝静坐,手里把玩着一串念珠,语气相当狠厉。

      “是。”魏夫人抹了一把眼泪,虽然她也同情如水,但她又能做什么呢?道理不是不懂,却还是伤心,依旧嘟囔道:“难为小六了,这孩子重情重义,要是让他知道打从娶妻的时候就注定要有决裂的这天,让他知道趁着他伤重在床时跟他岳父开展,不定又得跟侯爷争执呢!求求侯爷可别再打他了!”说着,又哭了出来。

      “你呀!”夏邯只觉得头大,颇有点无奈地说,“你当小六是三岁孩子吗?我就告诉你,不抢玉玺而求得实地的计划就是他想出来的,已筹谋万全。我把他打趴下了,换别人去,不正好免得他担上个跟老丈人作对的骂名吗?夫人你以为咱们是骗了人家闺女吗?你傻不傻!那韩西原是什么好东西?若非也为利益,他做什么派家臣死皮赖脸大老远从长安追回铜陵地求婚?难道就为了咱家桓儿长得好看吗?说到底都为利字罢了,小六接受政治联姻,他能不明白这些?我不动韩西原,等他在长安坐稳了半壁江山来灭我吗?真有他灭我那天,你觉得他会考虑他的女儿在咱们手里吗?”

      魏夫人听了半晌说不出话,她出身世家贵族,又在夏家当了二十多年的主母,见惯了这类姻亲之事,怎会听不懂丈夫的意思?又喃喃抽泣两声,渐渐便止住了,但心里还是担心如水,毕竟是亲生父亲啊!

      夏邯轻哼一句,换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下来,疲倦感冲上头来,昏昏欲睡。

      “夫人不用担心小六夫妇俩了,他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摆不平,何谈摆平千军万马呢?”

      ——————————————
      冀州,平燕城。

      当寒流翻越崇山峻岭扫荡北方平原之时,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世间迎来最后一场怒放,燃尽力气挥霍掉一年里所有的精彩与华丽。待霜降一过,耳畔独萦悉索飘零之音,不消数日功夫,千山沉寂,万木萧萧,便是入冬时节。

      萧靖独坐府院石桌前,新酒红炉,一杯温酒渗入五脏六腑,便浑身暖意。自兵败回到冀州,一连忙了两个月,直到此刻忙里偷闲坐下了饮一杯温酒,却又愈加伤感起来。

      那个堂前议政调军,院中与他浅酌畅谈的人,却不在了。

      陈方城被围困之时,雪宜把冀州整顿内政之事分条陈列留予陈彧。军力遭遇沉重打击之后,便是紧锣密鼓地内政改革,以休养生息。一切的一切,一如夏雪宜设想的那样在沉寂中默默进行着,也许此时冀州的动作还不够起眼,但想必经过这一个最艰难的冬天,各方面都会走上正途,终有一天迸发出无穷的力量。

      陈彧绕过池中之字形的石桥,走到萧靖面前见礼。萧靖看着眼前的石桥,那还是雪宜住在这里时嫌弃他的刺史府庭院实在难看,亲自设计给他改的。当时,这个乏味可陈的院落还被他引经据典地嘲笑了一番。

      “子瑜,你来了,坐吧。”萧靖素来不喜欢臣下对他卑躬屈膝,何况陈彧曾与他平级共事同为一府文武长官相识多年,他敬其才学干练,私下都是敬称表字。

      陈彧是风风火火而来,相必忙得不可开交,刚一坐下便掏出袖中一折文书,脸上掩饰不住喜悦之色,想来公事还算顺利。

      陈彧将文书递给萧靖,说道:“选拔官员方面,已与众臣商议拟好了招贤馆取士章程并明文公布,无论什么身份地位皆可应考,对书生分考诗书文章和策论,还按照主公建议的,对冀州大小官员也从新单设考试进行筛查,一律考察时政,按成绩来升迁调动。如今官制十分混乱,单单是我们所辖冀州全境、青州、豫州部分地方,就已经是三套做法。青州并未参与盟军,也未多番易主,官制主要承袭大庆旧制,豫州在王椽这个土匪的管理下,总是随意认命亲信、封赏亲族,多加了许多明目,大部分是虚职,导致冗员繁多,应按考核成绩予以裁撤。冀州则常年来战乱频繁,在主公上位之前地方各自为政,私自增设,使郡县数目变为原来三倍之多,土地被划分为零散的小块。乱中有人占了一小块地方便自称为郡,故而出了郡比县小的荒唐事,还有过多共用同一治所的附郭县。夏先生曾与我详谈过此事,整顿官制与整顿行政划分是分不开的,如今没有时间和经历详加设定,他建议最简便的方式是趁机大幅整改,行政划分从简,按大庆初年的编制,依旧是冀州州下六郡,以郡直接领县。青、豫两州也要如此,凡例行回报公务,主公便只与郡守说话,郡对县直接统领,通过整顿官员来打破地方各自为政的做法,才可便于法度约束。”

      萧靖阅过文书后点头道:“官员选拔调动之事全权交于你了,青州惠商政策以来效果如何?如今兵力大损,重新招兵买马要一大笔开销。再来夏先生千叮万嘱,夏季防汛要冬春筑堤,工事上也耗资不菲。冀州实在是太穷了,两三年来境内无战事,今秋收成虽然比从前高了许多,也只将将自给自足不至于饿死人而已,更别指望能有多少税收了。青州几座重镇的商贸若有起色,也好解燃眉之急。”

      “主公放心,青州是南北通商必经之地,自从我们减税惠商政策施行,徐州北上的商贾多选择过我们的地界,虽然只征收微薄税金,但城镇中渐有行业集聚之效,一年多的功夫,情形十分乐观。加之与穆尔顿王爷签订的合约,我们提供谷种并带领边地农民迁移,协助胡人在领土南端尝试耕种稻谷,王爷愿以马匹进行交换。如此一来,连带边境贸易也可逐渐开展。”

      许久,陈彧见萧靖闷闷的似有所思,心下知道了几分。想来北方这一大片地方,乱了二三十年,万事凋敝,俨然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土地。正是那个冬日里不善饮酒、却只抱着酒壶取暖的儒雅少年,一步步筹谋打算,理清了乱了几十年的政务,给这片死土埋下了一颗种子。当这颗种子好不容易开始生根发芽的时候,他却看不到了,而一切却一如他说筹划的那样有序进行着。

      陈彧为萧靖斟酒,自己也饮了一杯,劝道:“主公可是忧心夏先生?线人在铜陵城里探得消息,夏先生一直被关在铜陵城郊寒隐寺,只是监禁而已。似乎夏家没有再为难他的打算了,倒是夏雪维代他受过。如今我们元气大伤,根本束手无策。此刻万不能孤注一掷以卵击石,他本暂无性命之忧已是最好的结果,断不可因我们飞蛾扑火而送了他的命!”

      萧靖见陈彧一脸急切,叹口气道:“我何尝不知?围城之时,你我与夏先生三人曾深谈过,冀州百废待兴,我们有我们现在该做的事。至于救他,还需要等一个时机。”

      陈彧再饮一杯,“说实话,我当初最怕的是穆伊公主会冲动行事带着几个人敢去营救,没想到,她竟能冷静而为。毕竟,此刻按捺不动,要比冒险逞强难多了。想来公主新婚数月就与丈夫分隔,着实不幸啊!”

      “公主好歹是穆尔顿部族里带兵打仗之人,怎会如此有勇无谋?你断不要拿她当寻常妇人。何况……”萧靖犹豫一下道:“何况女人一旦将要做母亲,就会变成最勇敢最坚强的人。她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所以才不顾怀了身孕也要赶回草原去。”

      陈彧当日十分吃惊,她没想到穆伊公主在得知丈夫暂时性命无虞之后,站在城墙上向南望着,任谁劝都不动地整整从正午站到黄昏。所有人以为她会哭天喊地哀伤叹惋的时候,她坦然出现在萧靖和陈彧面前,一板一眼与他们商议了边贸往来的细则后决定回到草原去。

      “夏先生……并不知道公主怀孕之事吧。从穆尔顿草原到铜陵城,实在是天南地北之隔了。”陈彧心底很佩服这个女人,当她爱一个人的时候她肯做一个平凡的妻子,当她失去爱人的时候她也不会垮掉,永远有自己的主见和决断。

      “公主自然是要回去的,作为母亲,她要安安稳稳生下她的孩子;作为一族人引以为傲的公主,她要守护她热爱的故土,她有义务看着穆尔顿与我方的各项合约条款慢慢实施,看着她的子民过得更好。”萧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中忧愤难忍,起身摔杯置地,不禁冷笑自嘲道:“而我呢?我萧靖此刻什么也做不了,简直窝囊得不像个男人。”

      陈彧忙劝道:“主公不要这样想,我们该做的就是强国整兵,不能让夏先生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他看得出,此次一仗,在萧靖心里是留下了深深的挫败感与自责,即便处置了挑起战端的徐椹、每日埋首公务之中,他的愧疚与懊悔也未曾减退。因为萧靖不是仅仅丢了一个谋士而已,而是他倾心相交的挚友。同是至交,萧靖与陈彧,更多的是多年默契下的相互信任;萧靖与雪宜,更多的是志气相投后的相互欣赏。一个自己认可并钦佩的人,险些为自己送命,这种无力和挫败,委实让人悔恨不已。

      萧靖一手狠狠拍打着池边石栏,复而极目远望南天,低声道:“子瑜,你要为我记下今时之辱,若不救他出来,萧靖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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