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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出征 ...


  •   大庆豫隆七年夏末,徐州主帅江翰以州界处盗贼猖狂,掳掠良民为由,举兵攻打江南夏州北境衡沅,连陷三城,势如破竹。

      数日后,荆州刺史趁势陈兵夏州西境琥琏城下,转眼间江南腹背受敌。

      夏府

      夏邯微眯这双眼,扫过面前正争论不休的一众文臣谋士。雪维坐在下首,看到大哥双眼中阴鸷的目光,便知他心中压着多大的火。当下也不发言,只是听着其余夏府宾客喋喋不休地争执着北、西两个战场的用人策略。

      “秦宣”夏邯一开口,众人都练气凝神,一下子堂上便安静了。

      秦宣是夏邯最倚重的文臣,江南所有重大决策,外事不决与六弟商讨,内事不决便问秦宣。此次虽然是外事,但是最犹豫不定的莫过于两处各用谁为将的问题,事关重大,故而夏邯很看重秦宣的意见。

      想来六弟虽然善于用兵,但分身乏术,夏邯手下不乏骁勇之人,但智谋不足,此事颇为为难。

      秦宣斟酌着答道:“北部交界处多年来都为真正安定过,两方冲突不断,虽然此次连破三城,但徐州主帅江翰任用韩仪、楚季为帅将,皆非智勇过人之辈,且与我军交手多年,十分了解,倒并不用过分担心。反而……荆州刺史韩西原乃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摸不透他的底,而且此刻虽然陈兵城下,却并未进攻,可见仍在观望。足见此人颇有几分韬略,谋定而后动,不是好对付的。此次不如派六公子与魏沅将军西御,陈韬将军与宋恭将军北伐。”

      “不,”夏邯思量许久,站起身来,声音沉稳而有力,“正好相反,陈韬挂帅,宋恭为先锋,去西边。小六与魏沅北伐。”

      夏雪维方才一直不做声,现在细细想来,顿时明白了大哥的意思,略显担忧的起身,“大哥,小弟有话想私下说。”

      夏邯挥退众人,只留下了秦宣与雪维,夏邯看了秦宣一眼,低头饮了口茶,“凡事不必瞒秦大人。”

      “是。”雪维走到大哥面前,望着大哥身后墙壁上悬挂的军事要塞图,说道“大哥硬是要桓儿去北边,是只想要收复失地然后向往常那样与徐州讨要金银赔偿了事,还是……”雪维一双凌厉的眸子盯着地图上长江以北的城池,“还是,大哥想要小六越过长江,打下江北数百里沃土,献给大哥为寿礼?”虽是问句,但雪维一脸肯定的神情。一旁的秦宣也猜到了几分。

      夏邯抬眼看着小自己十多岁的六弟,那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夏邯并未回答,但三人已心照不宣。

      “大哥,既然如此,小弟有一建议。荆州一方按兵不动,想来主帅还是个有脑子的,陈韬将军虽是老将,经验丰富,但不善斗智,不善用计。如此一来,恐要吃了敌人的暗亏。不如……不如让小七跟去做个军师吧。”雪维试探地问。

      “不行!”夏邯勃然大怒,一把将桌上的一应公文及文房四宝挥落地上,两眼中透露出一丝杀气。“我不能放心没人管着他就让他离开夏府,更不能放心他跟兵权有一丝半点关系!”

      “大哥!”雪维没想到大哥竟是这个反应。

      “他一个半大孩子,体弱多病的,大哥忌惮他做什么?!”

      夏邯生性多疑,用人上从来极为谨慎,最信任的不过就是六弟雪维和秦宣二人,用兵上更是谨慎,守将时常更替换防,这个夏雪维是知道的。但他想不到的是,大哥对自己的弟弟也如此不信任。

      夏邯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不放心,是怕小七受不了他的暴虐折辱而弃家远走?不,他没那个胆量。是怕小七仗着自己是主、收服众将拥兵自重?不,他一个文弱书生没那种威望。夏邯没想到小六这一句建议就让他怒火中烧,他闭上双眼,原来前尘往事一一浮现,自己始终还是防着小七的。

      昔日,小七呱呱坠地之时,夏邯曾按照惯例找得道高人前来批命。玉龙观天算真人仙风道骨,都说有通天之术,预言无一不准。真人曾有言道:“此子命带孤煞,至阴至绝,于己,先天不足,不是长命之兆;于人,命中刑克亲族,断不可留于世上。唯一破解之道是化骨成灰,尽散于天地山河,以万物之灵,化解冤孽。还望大人早做决断,是杀一人而保夏家,还是保一人而亡夏家?”

      当时夏邯年轻气盛,正是夺权掌兵之时,对天算道士之言也未曾尽信,想到这孩子的生母虽然对自己妻子、母亲有过刁难,但稚子无辜,好歹是他弟弟,也不忍就此挫骨扬灰。于是杀母留子,想到此子不祥,只要任其在府中自生自灭也就罢了。

      但此后多年来,道士之言一直在夏邯脑海里挥之不去,仔细斟酌之下,锁寒关一役中,自己母亲、弟弟、妾室、儿女都惨死城下,此后不久,父亲的宠妓就怀了小七,难不成此子尚未出世就已经克死兄长和侄儿?小七出世之时,恰逢父亲过世,父亲虽是年迈而终,但是未免巧合。父亲死后,自己便杀了小七的娘,那这孩子岂不是一出世就克死父母?夏邯只觉诸多迹象,由不得他不信道士之言,故而长久以来对小七十分厌恶,从不给他好脸色。然而随着雪宜年岁日长,不仅才思敏捷,又乖巧懂事,更是由不得夏邯不欣赏,但也让他对小七处处忌惮。

      加之夏邯曾被家臣连同庶出兄弟造了自己的反,至今转而防着小七。因为夏邯自己很清楚,比起以前有野心无智谋的三弟,小七弟可是才华横溢得多了。也许是雪宜往日里在他面前沉静寡言,满腔心思都藏在心底,即便受委屈也是一副乖顺模样,就更让夏邯忌讳。夏邯不想让他碰军政之事,但是小七太过才能出众,不用实在是一种浪费,于是就让他跟着六弟打打下手。对于小七,夏邯总想把他掌控在眼皮底下才安心,是以多年来,都把雪宜关在府中,非允许不准出门。也就是近两年,才许他出府做事。

      雪维见大哥迟迟不发话,开口道“大哥不放心他跟陈元帅,不然,让他跟我去吧,男孩子大了,大哥天天把他关在府中做什么?军中历练一下,免得他成日里胡思乱想。”

      夏邯暗自琢磨得出神,突然听见六弟这么说,长长叹了一口气,面目顿有沧桑之色,心情复杂,点点头准了。

      夏州北境军营

      连日来,夏雪维指挥若定,失地已尽数收复。

      夏雪宜望着军营中士兵换防巡逻,个个军容整肃,士气高昂,不禁赞叹:此次六哥带了三万亲兵,在北境与当地驻守的一万多兵马会和,共四万多人重新整编操练,个个以一当十。对方号称二十万人马,但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此刻被打得节节败退,逃跑成风。六哥阵法严谨,巧用围困、夹逼之法,耗尽对方兵力,双方伤亡均不算惨重。

      想自己此次真是与外出游玩没什么差别,自己不会骑马,一路上坐车前行,军中将士已然对此颇有微词,自己毫无贡献,又不会武功,在“武”字称雄的军营中,最不齿的就是他这种文文弱弱,没半点功劳,只凭借家世享受特权的人。

      雪宜苦笑一声,眼前士兵各司其职,唯独自己像个局外人,闲散地在军营里散步。不知不觉走至主帅帐外,只听里面六哥与魏沅将军正在商讨战略。

      “六公子,这仗打得我老魏心里憋屈,收复几个城池全然不费吹灰之力,才半个月的功夫,我还没舒展筋骨呢,就赢了。”说话的正是魏沅。魏沅是土生土长的铜陵人,然而长得虎背熊腰,全然没有一点江南男子的俊美,倒是更像北方的彪形大汉。此人为人鲁莽,但力大如牛,功夫了得,一柄银色长刀,挥舞于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犹如探囊取物。当年他仗着一身武艺,对谁都全然不服。当年魏沅落草为寇,六哥带兵剿匪,智胜魏沅一班兄弟,将魏沅三擒两纵,此后,此人唯独只服了六哥,此后便成为夏家军中不可多得的一员虎将。

      “不必着急,此次还少不了你用武之地。”

      “六公子别骗我了。我老魏再傻,一来二去随公子在夏徐两州交界打了这么多仗,也摸清了套路,打到长江边上,也就停了,差不多就该让一班文臣去讨价还价了。咱夏州,不正是改名前扬州的疆域吗?”

      “此次不同。魏沅,速差人准备木船千艘,作为渡江之用。兵贵神速,既然连你也觉得我们会收手,向来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徐州兵马退回江北,大军撤退,正是松懈之时,你我比得把握时机,击其暮归。”

      “太好了!痛快!这么多年看着这道长江我老魏愣是过不去,今天总算扬眉吐气了。末将得令!”

      雪宜听了,心下一惊,六哥想渡江?!不渡江是自卫,一旦翻过长江就是兴师北伐,徐州主帅江翰每每渡江发兵挑衅倒也并没有志在必得的决心,两只老虎对峙,也就是互相伸伸爪子,两方都明白时机未到,打不死对方。先前徐州是入侵,即便得不到便宜也并没多大损失,故而士气不如我方高昂。然而夏家军队一旦过了长江,就成了兴兵滋事的一方,对方为了自保,定会派遣精锐,倾囊而出,只怕到时候血战在所难免,定要死伤无数。

      六哥即便再狂傲骄横,也不敢私自做出此决策,想来是大哥盯着江北时日已久,此次徐州出兵在先,正好落了口实,故而早有授意。可眼下西边与荆州的形势尚未明朗,北境虽然大获全胜,但贸然渡江进攻,进了徐州地界,地形气候皆不熟悉,又因兵力分散两股,此刻只有不到五万人马,孤军深入,恐怕不是最好时机。雪宜这才知道大哥原来是如此急不可耐,江北一带虽不比江南富饶,但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徐州北部的淮河流域更是千里沃土,看来此次大哥是要迈出走向徐州的第一步了。不禁突然想起春天时苏水河岸与萧靖的对话,看来,自己确实天真了。此次不比往日,徐州数城都是军事重镇,渡江后迎面而来的第一城遥阜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城池坚固,商旅集聚,战事一起,只怕损失惨重。

      雪宜正思索着,只听帐中传来六哥自信的声音,“薛范,你速带你个武艺高强又知变通的死士,今夜秘密渡江,潜入遥阜。限你三日之内,给我烧了遥仓。”雪维一手握拳,狠狠击在地图中遥阜儿子上。

      “六哥,断然不可啊!”雪宜听闻此言,不顾守兵阻拦,冲入帐内。

      雪维眉头紧皱,呵斥道“小七,帅帐之中,不可胡闹!”

      雪宜被震得立在原地,想六哥往日里宽袖长衫,衣不带水,一个儒雅的翩翩君子,此刻戎装整肃,铠甲傍身,帅冠束发,俨然一个不怒自威的青年将领。

      小七欠身拱手一礼,“六哥绝不可烧了遥仓,遥仓有徐州第一大粮仓之誉,屯粮数万石。眼下已经立秋,此前徐州北部先是五月大旱,又是六月暴雨,水旱交加,秋季收成定然不好。徐州效仿古代魏国李悝的平籴之法,丰年籴入,灾年粜出,为的正是防止谷贱伤农,谷贵伤民。前两年丰收,囤积了大量米粮,今日若是六哥烧了遥仓,那徐州南部无米北运,届时商贾囤货居奇,秋冬一至,只怕要饿殍遍地,人人易子而食啊!”

      “退下!此处没有你说话的余地!”雪维按捺火气,只是面无表情得吩咐道。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行军打仗非同儿戏,不容你造次!”

      帐中几个将军、偏将、副将,都看着这兄弟俩吵,谁也没敢做声。

      “六哥!”雪宜冷笑一声,不甘示弱,“六哥此法,不嫌太过卑鄙吗?”雪宜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敢与六哥当了一众部下针锋相对。

      “古语有云:兵不厌诈!徐州往日发兵攻打我夏州,都是以遥仓为粮草支持。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不烧他粮仓,等着他江翰养肥了大军再来灭了我们吗?往日教给你的,倒是还回来了不是?”夏雪维没有大喊大叫发脾气的习惯,只是稳坐在帅位上,拿起公文翻看,好像只是顺口说说,但是语句沉稳有力,不容抗辩。

      雪维的话已经很重了,想到徐州百姓两年辛苦劳作即将化为灰烬,雪宜实在不甘心,“六哥就不怕,靠这样的手段赢了,纵使攻下城池,民心亦难以归附?”

      “临阵口出狂言,乱我军心!文书,你说,该当何罪?”

      此刻这个倒霉的文书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两个都是主子,这话让他怎么说嘛!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所措。

      雪宜狠下心来迎上六哥锐利的目光,在巨大的压迫感下,强忍着想要移开眼神的冲动。

      往日还道这个小七弟少了几分男儿血性,这倒好,今日却是杠上了。

      “文书不熟悉军法,本帅亲自告诉你,阵前扰乱军心,犯了军法第四条慢军之罪,罪处枭首!”雪维着重用了“本帅”二字。

      此话一出,帐中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包括雪宜自己,他惊恐得抬眼望着六哥,不敢相信。

      一众将士虽然对这个文文弱弱的七公子颇有不满,但是见事情闹大,此刻也纷纷来劝。

      “元帅息怒啊!”

      “七公子不过是……年幼无知,还望元帅从轻惩处啊!”

      就连魏沅这个极其看不起雪宜的汉子也劝道:“六公子,这……重了点吧,打顿军棍算了。”

      雪宜一阵心悸,更是心寒,此刻,才感受到自己的性命就被摆在铡刀下任人宰割的感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六哥。

      “渡江在即,本帅暂时无暇管他。来人,带下去,好生看管。众将留下,继续议事。”雪维说得云淡风轻,当下看都不看他,只是坐下查看江北地形地势。

      入夜

      雪宜一人靠坐在偏帐中,白日里的事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虽然他知道六哥只是吓唬他,告诫他要知进退,但六哥的话也让他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什么是强权,生杀予夺,皆在人手,自己半点都无能为力。只是痴痴地望着月光发呆,口中喃喃自语:“一江逝水辨潇湘,攲枕西墙,月洒东床。不消仲暑盼风扬,秋也匆忙,心也荒凉。”

      雪维站在门口,看小弟白天还意气风发地跟他争辩,晚上又是这副样子,本想说什么,却咽了下去,什么也没说。

      雪维抬手,白皙但透着惨烈,指节分明,挑开帐帘,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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