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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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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你还当我是你哥哥吗?”
“你真不怕一心辅佐了外人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吗?”
“几经坎坷,生死边陲,愿以余生酬知己,无论下场如何,小七不悔。”
“已经,回不去了……”
“嘶……疼……”雪宜指尖传来一阵刺痛,眼前就是白羽的一张面瘫的大脸,给他处理着碎片扎伤的破口。
“想什么呢?出了神。” 摔东西时候霸气,现在遭罪了吧!白羽拿纱布轻轻缠了几圈,生怕弄疼了自家主子。
“没什么。”雪宜收回手臂缩在衣袖里,尽管时值初夏,塞外仍是一阵清寒,加之早年吊在城墙上弄坏了肩臂,只觉得身上冰冷冰冷的,全身的关节都在打颤。穆尔顿王爷定是要跟属下商量一番的,便拨给了他们一处装潢十分华丽的大帐歇息。许是今天确实神经绷紧得太久,歇下来反而头脑发昏地开始胡思乱想。
愿以余生酬知己……吗?今天这事可知我对萧靖的信任发乎于心,并无犹疑,但为何韩陆玩笑之语说到“打到江南”会让自己心痛不已,讳莫如深?六哥仍在瞒着大哥吗?是怕暴怒的江南王不惜千里追杀也要亲手打死我这个家门逆子,还是怕刚愎自用自视甚高的大哥听到自己的庶出弟弟胆敢背叛自己追随旁人会气得晕倒病发?无论为什么,从大哥如今似乎还被蒙在鼓里足可以看出小七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吧。那个家从来不曾需要过我。大哥闲得发慌的时候还有工夫跟自己置气、动辄鞭笞,如今霸业在望、雄心一逞,忙于攘外安内诸事烦扰,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呢?大哥,你的宏图大业根本没有小弟的位置,所以你并不急着找我回去,是不是这么想来,我的罪恶感可以有那么一些消减?
“啊!”背后一阵热乎乎的气息袭来,把他吓得不轻,原来是萧靖将外衣搭在他身上。雪宜不禁感叹练武之人就是身体强健,衣衫沾上体温都是暖暖的。
“怎么吓成这样?”萧靖军中素来没大没小惯了,熟识之后二人私下说话十分随意,从不拘君臣之礼。
雪宜并没搭理他,只是喝口“茶”压压惊,没想到味道怪异得让他一口吐了出来。
“腥的!”
萧靖看他一脸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缩在自己宽大的外袍下抱着杯子,实在可爱得跟白天英勇的样子判若两人,直接笑出声来。
“刚挤出的马奶可不是腥的吗?怎么?夏先生读医术尝百草,竟然没喝过马奶?”
“不好喝……”
读医术是有了,可我没尝百草好不好!万一被毒死你负责吗?还有……江南确实不喝马奶……
萧靖自然没听见他腹诽,不然该感叹他的腹诽功力深得白羽真传,见他不爱喝这个味儿,故意很正经很诚恳地问道:“这马奶补虚强身、有清热止渴的功效。之前在冀州的时候还想着弄些给你喝……”
“不必了不必了。”
“对身体好。”
“不用了……”
“当药喝。”
“不要!”
“先生真那么讨厌这个味道?”
“对!”
“噗……”萧靖笑得弯了腰,一手拍着大腿,任由雪宜有点羞恼地看着他。
这才知道自己被人嘲笑了,便又往衣服里缩了缩,俨然一副‘我要冬眠,你赶紧出去’的样子,只可惜今晚他要和萧靖、白羽、韩陆睡一个主帐,其他随侍士兵另有住处。
“咳咳……说正经的,穆尔顿王爷那边胜算不大,你让我留意胡国国都的消息,探子今天回报说,其中一位王妃回查尔曼草原省亲,要路过穆尔顿王爷的领地,后半段路程由他派兵护送。”
“哦?几时能到?”
“明天日落前能到。”萧靖踱步道:“穆尔顿与国君不合,若能此刻挑拨离间,便可逼迫其倒向我们一方。关键是……没有良策啊……”
“白羽,明晚找几个轻功卓绝的兄弟办件事。”
“这么快有办法了?”韩陆凑上来。
白羽“啧啧”两声,摇着头道:“把国君的王妃送上穆尔顿王爷的床榻这种缺德遭雷劈的事情我可不想干。”
“呦,你几时变得如此奸猾了?”雪宜看他猜破了自己的心思,便地挖苦一句。
白羽顶着万年不变的冰块脸答道:“也不看看属下跟的是什么样的主子……”
“啧!”
“属下告退。”
江南,夏府。夏雪维直接把书背摔到下首那人脸上,拔腿就走。
“六叔……”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长得尚算清俊,可惜脸色煞白,声音颤抖,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看着不像堂堂江南王夏邯的二公子,倒像是怯懦无能犯了大错的仆人。
“不必叫我,书也不必再念了!”雪维头也懒得回,大步流星往院外走,心想实在是晦气,外面如山的公文等着他处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大哥喊来给他儿子查验功课。也不知他读了七年家塾都是学了些什么鬼,写出的东西句读不同、遑论乎文法!说出去实在把夏家世代书香世家的脸面都丢尽了!大哥虽以武成事夺了兵权,然有小六小七两个撑着,夏家在江南文坛举足轻重的地位丝毫未能撼动,一时竟忘了,这下一代中,还养着这么个草包!
“六叔!”夏轩可怜巴巴地喊了一声,矫情道:“六叔别不管我,要是被父亲听了,会打死轩儿的!”
“打死活该!你只管回你父亲的话,就说我说的,你就没长那个念书的脑子,不念也罢!”
夏轩看着雪维盛怒而去的背影好久才回过神来,这个惊才绝艳名动天下的六叔有多高傲多严苛他并不是头一天知道,然而往日念在叔侄情面还会给他留几分脸面,今天当着一院子丫鬟婆子,确实太伤人了。想着他便抽抽噎噎地哭起来,虽已经长到十四五,除了双目失明的大哥这一代就只有他一个男丁,可是似乎谁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一来是庶出、生母早亡,二来怪他无能、一事无成,若说最重要的,只怕是父亲有了六叔这个骄傲,眼里再容不下其他庸才了。许是这两年七叔远走北地,家里无形中冷清了不少,要不然父亲也不会突然盯上了他的功课,硬逼着六叔每逢初一十五来查他。想着想着,他越哭越难受,直到姨娘李氏来劝了许久才把他带回自己的院子。
“轩儿,你怎么能在书斋里大声哭泣呢?让下人们见了成何体统?”李氏跟了夏邯也二十多年了,看面相便是长得苦情的女人。好不容易从一个侍女晋升为夏邯的侍妾,多年来安守本分,温柔贤良,老天总算不辜负她给了他一个儿子,当他正高兴着这辈子有了依靠的时候上天却偏叫儿子夏续双目失明。若非夏邯的子女在当年破城的惨剧中被推落城墙活活摔死,也许不会有人在意他双目失明的儿子和夏轩这个生母低贱早亡一直养在别院的孩子。如今这境况,倒是让夏邯后继无人,按理说应该是夏轩继承家业,可他这副模样,哪儿有半点江南王的威风?这才让夏邯一直盼着雪维快得一子,以解男丁凋零之窘迫。
“姨母有所不知,轩儿实在是过的难受,轩儿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也根本继承不了夏家,六叔太强了,他什么都能,什么都会,轩儿比不了,一般的凡人都比不了,为何父亲非要我到六叔面前受罪呢?”夏轩心里委屈,但也确实哭得颇没出息。无天分也就罢了,读书不肯下苦工,凡事也没个定力,从小养在别院,自然没系统地念过几年书,性子软弱矫情,别说小六懒得理他,诸位先生也不爱教他,多是应付了事,一来二去,更是耽搁了。
红绸软榻,韩如水斜倚在雕花檀木窗沿随手翻着一本词集,摇篮里女儿睡得正香甜。一旁的矮几上还留着前日未绣完的红鱼戏水的肚兜,彩色针线散落在侧,梳妆台上摆满各色香料胭脂,满是小儿女闺阁的柔情蜜意。雪维乍一回房,见娇妻爱女闺房暖味,方才的不愉快也就统统消散了,语气更是少有的温柔。
“带女儿如此辛苦,夫人不多歇歇,还刺绣读诗?”雪维坐在榻边,轻轻为佳人披衣,手指划过鬓边青丝,格外顺滑,如绢如丝。
“我怕夫君今日去教二少爷读书又动大气,在这儿念念诗词给女儿听,免得你回来一身戾气再吓到她。”如水眼眸含笑,意味深长地看着雪维,雪维知道她是劝自己不要动怒,便缓和下性子搂过爱人笑道:“为那等榆木疙瘩,不值得我生气。”
“夫君才高八斗不假,但说话也该留人三分情面,二公子还小,便是不想教,也别伤了他。”如水素来不太干预雪维为人处世,只是每每有下人告诉他夏轩被雪维训哭的事情,李氏也来找过她,这才开了句口。
“对了,桌上那绣盒,是……风华烟雨楼的红绡姑娘差人送来的……”
如水说得故做平常,但身为女子,总是心里有尴尬不适。他从未置喙雪维留恋青楼楚馆之事,六公子的风流也可以说人尽皆知,毕竟她身为大家闺秀,是雪维明媒正娶的妻子。虽战事频繁不能日夜相伴,但二人恩爱有加,鱼水和欢,韩如水从未提及过雪维在外的事,也不派人打听,免得听到了自己心烦。
雪维心下不解,聪明如红儿为何突然送个盒子来夏府,这传出去又是一场口舌风波。但旋即又明白过来。
“如水,你……竟然没有半点气恼吗?”青楼的姑娘把东西都送到了自己丈夫家里,哪个女子能一笑置之呢?
韩如水仍是低头看书,轻声道:“夫君钟爱的女子,想来必不会是那种会寄东西来府里示威邀宠给夫君添烦添乱的轻狂之人。想来是夫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方便明面上送来的,才转到了红绡姑娘那里避人耳目,这一连好久夫君夜晚都不曾……外出,想来是怕有所耽误才用这种方式送来府里。既然是不惜被当做私相授受也要送来的东西,夫君还是赶紧过目吧,万勿耽搁了。”
雪维不禁打心里赞她的冰雪聪明,自己的两个女人果然都非同一般。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定不负你。”
雪维打开绣盒一看,只装了一封信笺而已,是他暗中派人调查小七行踪的回报。
“什么?他要……成亲?”
韩如水只见雪维一瞬间愣了神,久久入定,复拍桌而起,眼神慌乱,匆匆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