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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 ...

  •   “啊啊啊啊!!!”大叫,嚎叫!方才根本没信,可这一下子是真的害怕了!雪宜猛地翻身坐起来,压到最重的几处伤,又疼得跌了回去,大口喘着粗气。

      许久,那“鬼”担忧地叫雪宜一声,“夏先生!”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月出头,渐渐画出那“鬼”的轮廓,雪宜偷偷看了一眼,谁知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倒是没有,却是萧靖!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狠狠剜了白羽一眼,喘着粗气。

      萧靖摇摇头走过来点上烛火,嗔怪地瞪了白羽一眼。仿佛在说:知道他害怕,你还故意吓唬他!

      白羽撇开目光。切,谁叫你听墙角,我早就发现了,还不能揪你出来?!

      萧靖皱了皱眉头,有把自己主子往死里吓唬的吗?

      白羽满不在乎地瞪回去。少来!分明是你出来的时机那么配合!摆明了也想整他!

      二人显然忽视了倒在床上被吓得不轻正暗自生闷气的人,白羽刚要伸手扶他,就被自己主子一巴掌打开。

      “咳咳……咳……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雪宜慢慢挪动着趴回榻上,尽量不牵动伤口。

      白羽眼珠转了两圈。两个选择?要么滚,要么安安静静地留下?好了,我知道了,安静待着还不行吗?就是开个玩笑。

      谁知一个声音传来:“立刻滚,要么从门,要么从窗户。”雪宜的脸色从未有过的恐怖,白羽不免一愣。

      “呃……”好吧,算你狠!于是,白羽便又瞪了一眼萧靖,很快消失不见了。

      “哈哈……”萧靖忍俊不禁,坐在榻边大笑起来,一贯指挥若定的夏军师也有惊慌失措的样子,今日能够一见,实在是不虚此行。

      雪宜轻轻嗽了嗽嗓子,脸色泛着潮红,严肃道:“萧大人深更半夜前来,不知所谓何事?”萧靖一听这架势,看来他心情十分不好,也严肃了几分。

      “本是为青阳、淮平行商法令之事忧思难眠,反对者强词夺理,难以推行。这才出来散步,路经先生这里,见烛火未熄,便上来叨扰,谁知……”谁知被当成鬼了……

      见许久没人答话,向他看过去,这才发现,雪白的衣衫上绽开点点猩红,方才一闹,竟害他遭罪了,不免心中愧疚。

      “抱歉。”实在不该配合小黑折腾他,在心里把自己骂了数十遍之后,拿起床头的伤药,便要掀开雪宜的衣衫,谁知被一只手按住,赌气意味十足。

      萧靖轻笑一声,面色有些狡猾,如同一只火红的大狐狸。他略粗鲁地掰开雪宜的手,威胁到:“忍着,别动。你不老实,我就把方才闹鬼的事宣扬出去。”

      “……”雪宜紧紧环抱着绣枕,咬牙忍痛,把头埋着,闷闷不出声。

      萧靖心里不忍,暗恨夏雪维竟敢在他的地盘上如此胆大妄为,看来世间对其种种狂妄事迹的传闻未必是夸大其词。此次若非是看在雪宜的面子上,绝不会就此善了。已经派兵封山,但却并不搜上来,目的就是给对方一个威慑,我不是查不到你的行踪,是我大度,才放你一马!可惜对方完全没领这个情。萧靖暗地里命人在冀州出关必经要道上等候,关口处二百士兵刻意围上前认出雪维并道了声“六公子慢走。”本意就是要警示对方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冀州军的眼睛,也好给自己长点面子。谁知道夏雪维一行仅六七随从,被人围起来“欢送”也毫不惊慌,只是淡淡说了句“嗯,不用送了。”说完便打赏给为首的一串铜钱,轻蔑一笑,扬鞭策马而去。

      萧靖心中愤愤,竟忘了正在照顾伤患,一不留神下手太重了些,正戳在一道血槽里,雪宜轻哼一声,脸上痛苦之色立显,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才开口问道:“萧大人……为何不问我们说了些什么?”

      “无须多问,看你的神情便知了。”

      “为何如此信我,萧大人不怕我真的跟六哥走吗?”雪宜眼皮低垂,秀气的睫毛遮住双眼。

      “真留不住你,也只怪萧靖没本事,与人无尤。”萧靖轻轻帮他整理好衣衫,盖上被子。

      “可是……我是说……”

      雪宜紧紧抓着背角,脸上划过一丝痛苦之色,慢慢闭上眼睛,耳边挥之不去的是六哥的怒斥。

      “可你又是萧靖的什么人呢?古来谋臣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如今他利用你,要待得功成名就只怕第一个先杀了你这个异姓改投之人!”

      夫功名之际,人臣之所难处。淮阳诛夷,萧何系狱,非以履盛满而不止耶!饱读经史、洞察世事人心,六哥说的他何尝不知道,虽然决心已定,但每每思及此处,依旧心如刀绞、愁苦难寐。六哥说的没错,他败了,大哥只怕烹杀他的心都有,他胜了,背叛亲族,不免落得遭人猜忌惶惶度日。此前数日埋首于改革公务,闲时仍难以摆脱忧思,大半年来刚好一点的身子又不争气地开始断断续续地低烧,这种绵绵不断的隐痛和折磨,倒更是心病。

      过犹不及,情深不寿。雪宜轻叹,若真如萧靖手下的兄弟们凭着一腔热血、一时意气就豁出性命死心塌地追随一个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想的太多了,自陷于两难之地,心思千回百转,却从不诉之于口,才总是郁郁成疾。

      夜间,静得连自己的气息都如此清晰,雪宜心里的话,不自觉也借着这个四下无人的深夜问了出来,过了今晚,只怕一生都不会再开这个口。

      朱唇微启,眉梢含愁,他努力撑起身子,侧坐在榻上,声音很轻飘,惹人心痛。

      “近日,堂上党争不断,对新法称颂者有之,反对者有之,雪宜在众文武眼里依旧是外人,不拘一格提拔人才,不理世俗旧法通商拓地,变法雷厉风行全仰仗明公支持,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流言蜚语明枪暗箭恶意中伤对着在下而来,萧大人能否……信我如初?此刻受挫青州损兵折将,亦无力争夺玉玺号令群雄,虽有良将,却乏良谋,故而可以与在下赤诚相见、坦然而交;但倘若有一天挥师中原、收尽英才、执天下牛耳、享万世荣华,可还……依旧能念及今日之情,信我如初?”最后四个字,淡得仿佛要隐入空气。

      萧靖的嘴微微张开,他确实一惊,在他眼里,夏雪宜是那种即便心里这么想也绝不会把真心话说出来的人。他待人可以很真诚很温和但却跟别人永远隔着一层,既温柔又冷淡,让人抓不住他的百曲心思,摸不透他的喜怒哀乐。萧靖转而笑了,他很开心、很庆幸也很荣幸听到这句话,你会这么问,说明我是你所认可的人,你在问我我们是以利相聚还是诚信相交,看来把夏先生划为知己,并不是萧靖一厢情愿!

      “萧靖不是曹操,不做忘恩负义之事;但萧靖也不是刘皇叔,可以大方到以德报怨做大善人!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人欲负我,我也不可能坐以待毙。虽无三柱清香,但月光为证,萧靖今日当天立誓:只要你夏雪宜一日不负我,萧靖无论日后称王也好,成寇也罢,绝不负先生相助之恩,绝不忘今日相交之义,有生之年,永不相疑!若违此誓……”

      萧靖话未说完,就看雪宜直起身来伸出手掌猛地做了个停的动作,后半句话在嘴里打转一圈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雪宜强忍着伤处疼痛,端正跪坐在榻上,左手叠于右手之上,举于额前,目光低垂恭肃,俯身揖礼。

      “雪宜身为人臣,本不该出此不敬之言,得明公器重允诺,于愿足矣,雪宜不是不知礼仪之人,怎敢再让明公许下重誓?”他言辞恳切,双眼迷蒙。

      萧靖会心一笑,一手端了茶托一饮而尽,喝完还“啊”的一声,带着一点点傲气,或者说,霸气,这种魅力很吸引人,使得别人丝毫不会想到去质疑他把喝茶当做喝酒的动作不够风雅或是实在暴殄天物。

      “先生什么时候才能改口?”

      雪宜一愣,看着眼前张扬霸气的萧靖,只能尴尬地收了他手上的茶杯,小声道:“喝茶时请不要牛饮。”

      萧靖挑眉,雪宜答道:“在下受夏家养育之恩,学孝悌之义,如今不听兄长诏唤,等同悖门出府,已为世所不容,万不敢先行断绝。待六哥回去禀明,侯爷逐我出门,在下才算自由之身,届时当行大礼,方敢称呼一声‘主公’。”此次,六哥回去跟大哥说了之后,大哥的愤怒可想而见,以夏家名门的威严,必会将自己除名于宗谱,划清界限。恐怕日后,真的要各为其主了。

      萧靖看似有些闷闷不乐,一脸失望,雪宜低声劝道:“在下素闻小人擅长虚与委蛇,以口头之亲攀附权贵,看似热络,实则大难来时各自保命。如今,名不正则言不顺,雪宜称呼尚不能改,但此心已定,无论眼前丁役、商法、税收、选才等改革政务,或是日后随军征讨筹谋,在下必为明公鞠躬尽瘁,虽死不惜。”

      能听到夏雪宜一句表心迹的话实在不容易,比起那些随口就高声说尽忠之类好听的话的人,夏雪宜这句太重了,他的声音很小,心却很坚定。

      “再过一个时辰便见曙天,先生快些休息吧。” 萧靖童心一起,便加了一句:“毕竟刚刚受了些惊吓……”

      雪宜听到他提起闹鬼的事脸都绿了,也不知道那人转身出去时背对着他的脸上是怎么个表情!

      萧靖走了许久,白羽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飘了出来。

      “你不敢让他发誓,不只是因为礼节道义吧!”肯定句,白羽冷着一张脸,手上却很温柔地扶雪宜躺好。

      “白羽……你真是……很不招人喜欢……”雪宜紧紧抓住枕头,眉头又轻轻皱了起来。

      “嗯……我知道……”白羽一手拨开自家主子散乱的黑发抚上他的额头,一手摸摸自己脑袋,果然还是有点发热。他总算还是做了件属下该做的事,把手巾浸在冰凉的井水里投了一把,给雪宜敷上。

      “他现在有求于你,捡了个肯为他不要亲哥哥的大便宜,还不好言好语砸过来要多感人有多感人!你是怕他发誓应验了吧!毕竟人心会变的,到时候就不是他了!”白羽说得有几分慵懒,也有几分严肃。

      “噗嗤”一声,出乎白羽意料之外,小七竟是笑了出来。

      “总也有你猜错的一回。”

      “哼!不是吗?”

      雪宜摇摇头,“无论日后如何,今日得他‘永不相疑’四字,便足够了。我制止他,是因为不希望我们之间变成一种利益交换,我不是因为有他对日后的什么承诺才放心选择这条路的,一切,发乎本心而已。”

      白羽把被子蒙在那个瘦弱的人身上,轻拍两下,“呼”一下弹灭了烛火。“歇着吧你,你可不能病太久,外面留着好大一个烂摊子,还有那个姓徐的疯狗,不知道在哪个门口等着咬你呢!”

      “此事不必担忧,我本就打算过两日会会徐大人。”

      雪宜长舒一口气,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夜安寝时,所思所想都是政务军务,脑海中千头万绪,总难得安宁。虽说思通道化,策谋奇妙,是谓术家,然而雪宜并不敢自比范蠡、张良,百思难通之处太多,奇谋妙策也并非信手拈来,这三年来,总觉得耗费了前面平静的十六年里积攒的所有心力。欧阳公所言不差: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生来身体羸弱,久病缠身,也不知如此耗费精神气力,几时衰竭?古人年老而多思,恨乎秋声,叹乎此生。我今日尚未满二十,竟也感叹起生之艰辛,莫非真如道士批命之言,命不久长,双十而终?也许是我终究没有六哥的天资才智吧,应付军政大事,远未能得心应手。

      六哥……

      他不敢想,一闭眼就是漫天黄叶,还有那个亲哥哥含恨割袍断义的情景。还有……昏迷中的温度,脸上一瞬间的冰凉,那是紧抱着他的人,那个桀骜不驯的人掉下的眼泪。思及此,心口抽搐,久久不能平复。六哥……是这世上唯一疼爱自己的人……只是,当小七还是孩子时需要的只是一点疼惜,我奢求着亲情与爱。而如今,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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