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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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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震袖,离开教场往雪宜帐中走去。
谁都不敢出声,任由萧靖一个人进去翻找罪证。陈彧一脸急切,韩陆、李鹏傻傻不知所以,徐椹笑得得意,至于刺客,哆嗦着双腿望着身后的铡刀,眼中空洞而恐惧。
而这场祸端的当事人,仍旧保持着静静被两个士兵压着站在那里的样子,春日暖阳当头,方才身上热得出了一层薄汗,此刻,红唇失色,气息紊乱,手脚冰冷,如至深渊。他轻轻咬着下唇,用力呼吸,然而胸腔中一口抑郁之气梗塞凝滞,他死死盯着远处自己的营帐,萧靖进去许久不出,盯着紧闭的帐帘,一颗心跳到喉咙里,生怕再挑帘出来的人,不再是一向睿智而温和的那个拱手称他为先生的人,而是换上战场厮杀时那副如同鬼面修罗般带着怒火和杀意的脸孔。
不是早做好被发现的准备了吗?不是有自信自圆其说吗?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吗?何以事到临头竟然如此紧张。自被吊在城楼上一夜之后,我还以为自己变得多么超脱,原来也是凡人一个,放不开情义,放不开嗔痴怨怒,放不开自尊与偏执。于是我只得在两方间摇摆不定,即便通读史书,知道举棋不定死得最快,但还是把自己陷入两难的局面。时至此刻,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么怕被人发现,怕被萧靖发现,因为……
萧靖,你是……夏雪宜第一个朋友,第一个知己。
从见到你之后,我的生命脱离了我原有的轨迹,安稳的岁月开始倾塌,当我以为我会躲在夏府过一辈子时,不知不觉中被卷进这乱世的风口浪尖。江南初遇,不过匆匆两面,已足以看出一个人的卓尔不群,那是我此生第一次跟人吵架,从前,只有隐忍顺从;长安结缘,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佩服一个除了六哥以外的人,立场敌对,然其风采胆识,自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气魄,也难怪冀州军中上至鸿儒高才,下至市井白丁都肯死心塌地地追随。
君子之交,不必朝夕相处,不以岁月之长短论情谊之深浅,一旦交了心,就很难摆脱。
一军之帅,一州之主,你有你的立场和原则,上次泥封未启交还给我,是尊重也是警告。今日倘若信件摆在众人眼前,我百口莫辩,犯了军中最大的忌讳,不杀之,不足以平众怒。可是……我真的……不想死在你手上。
静默了很久,当萧靖再次出现在雪宜眼前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本《七略》。
“将军!”陈彧看萧靖把书高高举起,赶紧拦了上去,对一个文人来说,把东西摔到他脸上无异于奇耻大辱。
雪宜双眼紧闭,等着承受这种怒气,只听“砰”的一声,可疼痛却并不像预期的那样。抬眼看去,竟是一把摔在了那刺客脸上!
“本将军一页页翻过去,连个纸片都没见到!那信笺在哪儿?”
“不可能!我分明看到的!他根本来不及收起来!”刺客大惊失色,拿过书来一页一页翻找,慌忙之中把书本扯烂。
“来人!给我审审此人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主公不用审了!”李鹏上前拜道:“此人姓王名由,本来是我军军中一个骑兵。功夫不赖,小有本事,然而两月前因为强抢良家妇女,被打了一顿赶出军营!谁知,竟然做了敌人的走狗!”李鹏恨得牙痒痒,到底曾经是他手下的人,白白让他在同僚中丢人!
“小人不想的!我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铜钱救命,你开除了我我一家没饭吃,不得已才……”王由带了哭腔,拼命磕头,直到额头磕出血迹还疯了似的不肯停。
“原来还是旧人?胆敢擅闯我军营,盗我行军图,污蔑我军师,乱我军心,给你一刀都是便宜的!直接拉下去,乱棍打死,枭首示众。写上他尊姓大名并人头一起给他主子装箱子送回去!也好给众人引以为戒,我萧靖手底下的人要是敢背主忘恩的,全都是这个下场!”
徐椹心有不甘,好不容易到手的机会,几乎是上天助他,才闹出了一封与南路军私通信件且涉及阴谋坑害冀州军的事,怎么能就这么过去?
“主公!臣以为不妥,这刺客固然要杀,但夏雪宜也不能不审!那刺客说的那么详细,分明就是亲眼所见,信件也许被他偷偷藏了起来,也许被他销毁!主公要严加审问,倘若真如此刻所见夏雪宜要阴谋害我大军,那我们留着他岂不是养虎为患?”
陈彧刚想为雪宜分辨,只见萧靖一摆手,若有深意地轻笑一声,“是得好好审审,不然也没法交代。夏雪宜,你跟我进帐来!其他人给我都站在教场上候着!”
雪宜远远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白羽,一口气松下来,暗赞白羽处理及时。整了整衣冠,便理直气壮地走了过去,既然死无对证,自己也绝不能有半点心虚。然而他没看到的是,白羽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拼命给他示意……
“跪下!”雪宜走入帐中还未站定,只听这么一句冷淡的命令,一时愣住。
“我叫你跪下听不懂吗?”萧靖一把推翻桌上笔墨纸砚,雪宜眼见那块大哥给的上好的端砚碎了一地,不禁心疼,添了几分气恼。
“明公这是什么意思?摇摆威风也去自己帐中!何况一个刺客临死前随便两句就使得你我多日来的信任付之一炬吗?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凭什么要我跪?”雪宜眉峰一挑,双目线条柔美,倒不觉得严厉,反而多了一丝戏谑的味道。
“我使唤不了你吗?不配让你跪吗?” 萧靖看着他一副不屑地样子心里直冒火,撒谎不打草稿,还趾高气昂的。要不是此刻衣袖中收着夏雪维的来信和他的回信,还不真要信了他一派理直气壮的话。
雪宜听了这话更是不快,也许是心底觉得萧靖毕竟和大哥有差别,是以不能忍受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压人一等的态度。故而仰起头来,强忍着晒了两个时辰太阳的不适感,站得笔直。“在下除了家庙祖宗和两位兄长之外,只跪天,跪地,跪君王!现在,萧大人还不够资格!”
“你!”萧靖扯出袖中两封信笺,枉费我方才斟酌再三提前收了这两份罪证,我是全心信任,用兵遣将、进攻部署都对你言听计从,国运交托,全军生死交付,谁知道你竟然这样不信任我!初闻刺客之言,看到这两封信,萧靖被“背叛”二字伤得体无完肤,然而仔细想来,雪宜对兄长未尝没有点敷衍之意,毕竟一边是血脉至亲,自己这边不过是使用心机手段把他强抢来的。加上连月来相处,雪宜与他畅谈时事,陈说攻伐利弊,如今攻打青州,确是舍名而取利,趁机壮大实力扩张地盘的大好时机。夏雪维眼光独到,他人万不能及。此刻并不欲将其逼上绝路,又或者说,当雪宜身受重伤被他从城楼上救下来正当绝望失望之时他没能忍心把他逼上绝路,那么此刻,只要他一个说法,该忍下的就得忍下。
我信了你,我是凭心凭直觉信了你,现在私下相谈,你竟然还不肯说出实情?
雪宜见他拿出两封信件不禁大惊失色,他只道是白羽提前处理好一切,万万没想到会落在萧靖手里,又或者说,他不敢想象竟然有人看到自己全心信赖的的军师藏着这样的东西还能忍下并理性思考权衡!
“夏雪宜我告诉你,你让我很失望,我很想把这个摆到大庭广众之下质问你,但我忍住了,我现在很想把信纸摔到你脸上,但我忍住了。因为萧靖不是把你当棋子当下属或者当敌人!你虽年未弱冠,但满腹才华,萧靖心向往之,愿与你为友!恭而敬之,一直称你为先生并不是因为我要拉拢你而是萧靖钦佩君之才学品性。可惜啊!枉我把结交夏先生当做此生乐事,你对我,终究像是对待其他权臣那样绞尽脑汁耍心机地对待,以为证据销毁你便装得无辜清白,你对得起我的信任吗?”
“我……”雪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因为他这一生,从没对任何人坦诚真心。在家守礼,克己,恭顺,谦卑,在外笼络江南士子也罢,与权贵打交道也罢,充其量只是泛泛相交,并不曾有知心之人。对六哥,是一种很特别的仰慕之情,想亲近却又不敢,总是希望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听到一句称赞就能欢喜一整天。但萧靖,是一种很特别的关系。一次太子府相救,一次朔临城相救,自己最难堪最落魄的样子都被他看到了,志趣相投,共事共谋,直到今天他才直到萧靖是如何一个坦荡磊落的君子,可惜自己,算计久了,逆来顺受久了,早不知坦诚为何物!
“给我一个解释。”我想听你亲口跟我说,那样我便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
“我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