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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   大军翻越樊山继续向连城火速行军,自樊山以东,平原将尽,丘陵洼地相间,山河地理之博大,尽收眼底。

      “军师,此处为何地?”萧靖一马当先,率大军前行,目不斜视,炯炯有神。相比之下,雪宜坐在车上,斜斜倚靠着质地上好的软垫,闭目养神,一副倦怠的样子,听到萧靖问他话,才慢慢坐正,答道:“我们已经过了樊山,前方是樊山余脉,古称泉隐山,但当地人名之为回雁山。”

      “这里叫回雁山?”韩陆骑马跟在萧靖身后,对雪宜这副懒散坐车的样子不满已久,“这雁子要是从这里往南飞,那我在恒燕府看到的雁子都是哪来的?”

      “夏虫不可以语冰,蟪蛄不可知春秋也。”雪宜只是淡淡回了一句,继续靠着小憩。换做以前,他肯定就不支声了。可如今也算是与萧靖手下几个大将有几分熟识了,尤其对于韩陆这个忠厚的北方大汉也有几分好感,就时不时地洗涮他几句。

      “切……”

      萧靖微微一笑,“先生不如给我们讲讲,有什么说法吗?旅途寂寞,也好排解忧劳。”

      旅途寂寞?你是在打仗哪里是旅途?看来将军很轻松嘛!连城是兵家重镇,也是青州的门户,此战必胜,否则寸步难行,举步维艰。

      雪宜只是娓娓道来地讲故事,“民间相传汉代青州又一贞洁烈女,家住此山脚下的连城。新婚燕尔,丈夫便从军奔赴荆襄之地平乱,自此音讯全无,夫君从戎十六载未归,此妇人枯等白头,写下诗作道:‘年年雁归矣,君胡不归?’一直到死,为了只新婚一夜的夫君死守忠贞。谁知道,她丈夫却在战役中立了大功,升官发财,便在荆州北部的涒城娶妻生子购田买地,后来晚年因朝廷嘉奖孝妇,他才听说了结发妻子之事,深感愧疚。面对涒城前的翼山写道:‘此生君虽未归,岁岁年年,雁代君归妇。’是以有了南北回雁山之称。”

      “完了?”韩陆挠挠脑袋,听得云里雾里。

      “完了。”

      “你们文人讲故事不应该有什么寓意吗?”

      “就是讲故事,没有寓意。”雪宜好笑地看着他。韩陆每每看到那个清淡的笑容,总会不好意思地避开雪宜的眼神。他自己心里也在懊恼,靠!老子是怎么了?看男的也会脸红!话说军师你一个男的可不可以长得丑一点啊!

      萧靖细细品味一番,皱起两条一字横眉。

      陈彧拱手问道:“请问这故事是先生博览群书所得……还是,谁讲给你的?”

      “哪里是什么高深的书上读的?是幼时家兄拗不过,说来哄我睡觉的。”雪宜说罢,便双手交叉在宽大的袖中,继续小睡。

      萧靖和陈彧对视一眼,各自琢磨着。

      昨天,萧靖收到细作打探来的南路军军情,南路军一个月来困在荆州东北部寸步难进,遭到朝廷二十万大军正面猛攻,僵持不下,夏雪维退军天岚关,敌军不敢冒进。探子探听到夏雪维与将领密谈说自回难雁山迂回小道包抄破敌,但是探子怎么也不知道南回雁山是哪里,地图上并无此地。素闻夏雪维跟亲信讨论军情时总喜欢说些别人听不明白的话,萧靖和陈彧也很伤脑筋。

      雪宜讲了一个故事,至少说明了三个问题。第一,他知道萧靖在夏家的军队中安插了内奸,且能听到帅帐谈话,职位不低。第二,他清楚萧靖帅帐中的一举一动,所以他知道昨晚二人曾探讨南方战局。第三,他不介意给二人解释一下六哥的话,并且无形之间谴责了二人这种知而不告的行径,尽管确实没义务对他知无不言。其实,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双方都还在有所保留。

      萧靖把马靠近华车,俯下身子附耳上来说:“夏先生,千里传音,秘密通告,全仰仗信鸽。萧靖派人收信不假,但收信的同时发现这军营上方可不只一只鸽子,于是就搭弓拉箭把另一只射了下来,然后萧靖捡到一个用沉泥封住的小纸筒,想来里面又信,我送给先生了,把这东西看好,下不为例。”

      雪宜听得脸都白了,直到萧靖把他寄出给大哥的装了字条的纸筒放到自己掌心上,还是惊魂未定。白羽做事素来没有闪失,看来萧靖在这方面也是个厉害角色,以后切不敢如此鲁莽。

      泥封未启,萧靖果然未看,一个人能做到这份上也真不容易了,毕竟这种时候君子不是那么好当的,若是他看了,只怕按照军法一刀砍了自己都是轻的。

      抬眼再看萧靖神色,一概如常,方才那一句话的凌厉消失不见,只剩满面主帅的威严。

      天岚关,南路军军营

      夏邯盘腿靠坐在宽大的虎皮帅座上,手边两个软枕,布料上的云团纹用的是上好的苏绣。桌案上一应物品,都是往常在府中惯用的。即便到了军营里,夏邯也有他那一套生活起居的规矩,早上漱口的茶,以及喝惯了的缠苏檀贵和玉湖请茗,全都是随军必备的。

      夏邯手中拿着小旗在沙盘上斟酌,几次欲图插旗又犹豫不决地缩回手来。

      “桓儿,可有把握?你这个回雁山……嗯……这翼山如双翼张开,中间只有一险峻狭窄的峡谷,如若对方在岩壁上埋伏,我军无处逃躲,不是万箭穿心,就是被砸死在大石之下!”

      “大哥说的不错,确是兵行险招。不过……值得一试。天岚关外丘峦起伏,敌将赵勋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部署周密,兵法娴熟。但南回雁山明显位置稍稍偏北了一些,即便我们突袭绕道,也确实要多费不少路程。且地险难行,不好部署。按照老将的惯常想法,应该不会在此设防。届时我军前后夹击,再分而化之,方有胜算。”雪维狐裘立领,暗红色披风,映衬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尽管此刻双方看似势均力敌,但夏家军险象环生,若是躲在天岚关不出来自然没事,但是只要一试图进攻就会被对方严密的布阵打散,兵败如山倒。此前被逼退到天岚关内,雪维几次三番派小股兵力突围都没有成功,尽管粮草充足,但若是就此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无疑对方日强而己方日衰。

      夏邯也知道,雪维为人自傲,从前总被将士们奉若神灵,这一世英名,断然不肯毁在这里。不过,此时出击未免太过于急功近利,担心他是轻率为之,意气用事,一时拿不定主意。

      “大哥,小弟确实是意气用事,先前被赵勋这个老狐狸挫败,心里赌一口气,但那又怎样?”雪维看穿了夏邯的心思,只是目光远眺,自有一番卓尔不群的气度。“大哥,凭良心说,桓儿并不是真的懂得神机妙算,预测战况把握战机凭的只是八个字:‘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读史而知今日事罢了。但将士们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小弟用兵如神,相信我能化腐朽为神奇,以前我都做到了,这次也必须做到。这个压力,必须顶下来,否则,士气磨灭,志气消沉,丧失了兵士的信任,那我夏雪维就变成了丧家之犬,也就不战而败了。所以,必须立刻出击,出奇制胜!小弟请命,务必轰轰烈烈一战,不胜不归!”

      有的时候,当一个人被冠以神之名的时候,离他从云端摔到谷底也就不远了。因为大多数的人是人不是神,禁不住被神化的压力,可雪维明显是例外。他只是人,但毕竟不同于凡人,这种强大的自信是与生俱来,这种王者气质是难以模仿的,雪维心中自有那一口气,站在帅台上可以感染万人,听他指点江山听者自然地心血沸腾,追随他鞍前马后几乎成了几万士兵毕生夙愿。他不能辜负这些人的期望,当决断时,不能瞻前顾后,必得一击制胜。

      夏邯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六弟,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杀伐决断,未有丝毫犹豫。从前曾有江南书法大家为雪维题四个大字:风,华,绝,代!可惜这还只是看到了文坛上的洒脱不羁,若是见到帅帐里的夏雪维,才知什么叫真正的风采与才华!

      “好,由你调度,众将依命而行!稍有差池,提头来见!”

      北路军,萧靖军营

      “将军,末将无能,强攻连城半月,我先锋军伤亡惨重,城池坚固,难以攻克!”李鹏左臂挂了彩,单膝跪在帐中,一脸愧色。连日来强攻连城,奈何城高池深,对方守将又坚决闭门不出,只在城墙上推落巨石或搭排弩放箭,老李手底下的将士们不是身中数箭就是被砸落云梯殒命。

      萧靖只是一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许久才出声。

      “军师?”

      雪宜只是抱着暖暖的茶杯小口地喝着刚沏好的热茶,时不时地吹一吹。

      “夏先生,本帅在叫你。”萧靖脸上有一丝愠怒,虽然他早知道雪宜的计策,但损失的兵士毕竟都是跟他同生共死的兄弟,如今已经半个月了,萧靖一直按雪宜所说的对李鹏的先锋部队极其苛刻,不让他们停歇的日日攻城,还不给补给兵力不予允诺战后奖励。此刻他心中也是有几分不忍心,摇摆不定。

      谁知道旁边这位真是悠闲得很,慢慢悠悠放下茶杯,离了暖手的茶杯,还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李鹏心里压着一口气,战事失利就够窝囊了,还一句抚慰都听不到,先锋部队的粮草快吃光了,萧靖也没有补给的意思,此刻这个乳臭未干的夏雪宜倒是悠闲惬意,只让人恨得牙痒痒。

      雪宜墨眉微挑,绕着李鹏踱步一圈,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李将军,你身为先锋,不能尽职尽责,攻城半月毫无进展,还损失士兵八千,你该当何罪!你吃着明公的饭,把力气都使到何处去了!你有两万人马,一人一脚也够把城池跺平了,怎么,李将军手下的队伍号称精英军,难道全是酒囊饭袋吗?”雪宜句句声高,几乎是耗尽心肺之力吼出来的,帐外的士兵全都听得一清二楚,老李手下的参将、副将、士兵都听得心寒胆颤,他们舍生忘死,流血流汗,多少个兄弟死在了城下再也回不来,这时候,竟然要被一个天天坐着马车好吃好喝的臭文人批评。一个个都紧握拳头,咬紧牙关,那眼神,恨不得把雪宜一口吞了。

      李鹏一直碍于军中等级森严,制度严明,既然夏雪宜是军师,他只得服从命令,所以尽管觉得一味强攻不是上策,但依旧尽心尽力遵照命令行事,此刻被人指着鼻子骂,再也压抑不住。于是,帅帐之中大吵一架,几乎要动起手来。

      待帐中人都退去,只剩下雪宜、陈彧和萧靖三人,萧靖才慢慢坐下,语气中也带了一丝隐忍不发的怒气,“你这是什么意思?真的兵变了怎么办?我知道你的计策,时机也该成熟了,我们按原定计划引出敌方就是,何必……”

      “时机成不成熟,萧大人说了不算,要我说了才算。”雪宜继续抱着茶杯坐下,又自顾自填了点开水捂手。立春月余,惊蛰已过,天气依旧不曾回暖,他本就畏寒,军营里更是冻人。

      不得不说萧靖确是个有度量的人,他虽然面色不善,但依旧忍了下来,问道:“怎么做?”

      “我已安排妥当,您只要依旧苛刻对待先锋军营,就是了。”

      是夜,小股军队百余人逃跑,次日,又有百余人逃跑投敌,第二天夜里,五百人逃跑投敌。萧靖已经坐不住了,毕竟一旦逃跑成风,军队将土崩瓦解。

      一根纤细而白皙的手臂挡住了他的去路。

      “别告诉我逃跑的那么多人都是你安排的!”

      被人一把抓住衣领的感觉很不好,雪宜忍不住咳嗽两声,一手捶了萧靖胸口几下,才算是被放开。

      “当然……咳咳……不可能都是我安排的。但是有个别煽风点火的是我安排的,这几个人本事可大了。他们对着我们自己的士兵说,将军对待先锋部队有失公允,不给补充,任他们被敌人打死而不管。还跟他们说将军宠信我这个佞臣,任用我做军师,着了我的道,还训斥了李鹏将军。然后,等到投了敌,他们还将绘声绘色地给守将讲讲我们这边如何内讧,如何兵变,如何连日损失惨重,他们会说的十分动听,说他们上有高堂,下有妻房,不想白死,愿意投降之类的。然后,您觉得敌军守将怎么想?”

      萧靖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坐回帅位。

      陈彧斟酌道:“敌将会认为我们真的无法攻城,这些天是真的损失惨重,而且帅将不和,粮草短缺,所以……他一定会趁势出城反击,这样我们就能按原定计划行事了。”

      萧靖点点头,“回雁山脚下的埋伏准备妥当了吗?”

      “已经妥当,将军放心。”雪宜又恢复了一贯的安然,声音轻而低,萧靖仔细想想,为了一之前一出好戏,他怕是把这辈子说话最大的声音都展现出来了。

      雪宜看一切又恢复正常,低声清了清嗓子,冷不丁来了一句。

      “萧将军,拽别人衣领不是一个好习惯。”

      呃……萧靖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说:“冒犯先生了,我改……”

      雪宜笑了一下,一瞬间又恢复淡定,可是还是被萧靖给捕捉到了。

      萧靖眼珠一转,“怎么?你我之间已经熟到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地步了?”

      呃……这回换雪宜无语了,只是尴尬的低下头闷闷不做声,余光看到萧大人果然是一脸斗嘴得胜的喜悦,心里暗暗不爽。

      南路军,夏雪维军营

      秦宣陪着雪维下象棋,可是脑子里却一直在想战局,心思不定。

      “将军。”雪维的车长驱直入,一把将死。

      “哎呀!毁一步毁一步,我刚才没留神看着。”秦宣本是象棋中的高手,可是他心不在焉,自然被雪维有机可乘。

      “围棋,君不如我;象棋,我不如军。之所以得胜者,不过因秦大人分心所致。然,落子无悔,雪维胜矣。”

      秦宣长叹一口气,也罢,他虽然懊恼输了棋,但心神不定,也确实不想接着下了。

      “六公子,你只带五千骑兵,要从回雁山的山坳小路里绕过去,且不说敌人有没有埋伏,光是这翻山越岭的艰辛就够我们受的。这都半个月了,大军困在天岚关,粮草迟早跟不上。也不知道这条小路走对了没有,竟然还不见尽头,您不急着赶紧走,竟然这么早就扎营,还扎在山沟里狭窄处,可是犯了大忌啊!”

      “秦大人,尽头在望了,这荆州的山地间,非要走到山穷水复之处,才能柳暗花明。此狭窄山坳前面,十里左右就到涒城了。”

      “那为何……”

      “只是……我现在不敢出去。”雪维起身,站在军事地形图面前。“我们在山坳里几乎是负箧曳屣而行,却终究没遇上埋伏,是因为回雁山此地乃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若是等在这里,等到人的几率很小,但若是放弃,这不就给我们有机可乘了吗?赵勋是老将,琢磨许久,还是不肯浪费兵力。但是,他也不傻。”

      “怎么说?”

      “一条这么窄的山间小路,若是出来,只有一个出处。两侧是高耸的岩石,他只要把住出山口设立哨岗,我们一旦选择这里,他的岗哨也能察觉。”

      “那怎么办?”秦宣吓了一跳,天啊!你知道人家会设岗少你还敢带兵走这里!真不愧是六公子,干什么都那么疯狂。

      “凉拌!”雪维轻轻拍了拍吓得不轻的老人家,非常欢乐地往帐外走去。

      其实秦宣也没有那么老,也就是四十岁左右,是以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非常利落地小跑跟出去,“六公子,你打算怎么着?你先跟我商议一下,我总觉得不踏实!”

      雪维大步流星走了出去,站到一处高台上。号角吹响,五千骑兵训练有素,不到一刻列队完毕。

      “各位都是我夏家军最勇猛的好二郎,今日黄昏睡觉,明日三更做饭五更出发,其上你们的战马,丢掉锅碗瓢盆,我们,直接,冲出去!”

      “是!是!是!”

      啊?秦宣听得肝都颤了。我当你有办法呢!你告诉我直接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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