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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

  •   “白羽吗?进来。”雪宜侧卧在床铺上,拥着厚厚的棉被,伴着昏黄的灯光夜读,手中一本《方舆纪要》,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

      “公子……嗯……喝药。”白羽知道上次的事以后每每提起喝药这两个字雪宜心里都要想起夏邯给他下毒之事,每次开口,都有些为难。

      雪宜常年汤药不断,很怕那股甘苦的草药味,长吐出一口气,皱着眉一饮而尽。谁知喝得太急,加之胃里空空无食,被汤药一刺激,竟然恶心反胃,全部吐了出来。

      “公子!”白羽凑上前去拿了手帕给他擦拭嘴角,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也显现出一丝担忧。

      “公子别喝这个了,这些天又清减了不少,这冀州怎么就穷成这样了,还说请你当军师,连饭都不给一口,每天送来的跟锼水有什么差别!”白羽从怀里一掏,打开一个牛皮纸包,里面是几块糕点。

      “每天都是那咬不动的冻馒头,咸死人的炒青菜,外加嚼不烂的牛肉。公子吃点绿豆糕吧,我去附近村庄里弄来的。”

      雪宜拿起一块轻轻嚼着,他知道胃里再难受,也得吃东西,哪怕吃了吐,也比不吃的好。记得以前有一次胃病犯起来肠胃绞痛,即便是疼痛减轻之后他也是吃什么吐什么,渐渐只吃流食,还是六哥硬用藤条逼着他吃饭,最后吐了几次果然好了。想起六哥,就不免难过。兄弟分散两地,也不知六哥是否安好,临走时为了他挨了好一顿军棍,以六哥的心性,也不知他肯不肯好好养伤。

      “公子?”

      “哦。”雪宜这才发现手中的糕点掉在了地上,白羽赶忙捡了起来。

      “以后,不可有半句抱怨饭菜的话传出去,我现在说好听是军师,但全无战功,全无威信,等同于是寄人篱下,我可不想因为琐事被人抓了把柄。”

      “是。”公子,你活得也太小心了。在家如此,在这里也是如此。

      帘外冷风瑟瑟,两人影站在帐外,萧靖那浑厚有力的声音传了进来,倒是让人感到很踏实。

      “夏先生睡了吗?萧靖与陈大人前来拜访。”

      “请进。”白羽默默退下,雪宜费力地起身,刚要行礼,却被萧靖扶住,反而把他塞回被子里。

      “伤筋动骨一百天,北边天气冷,你肩膀和手臂的拉伤还是在被子里捂着好,我们就是来串门的,不用行礼,不用客套。”

      雪宜会心一笑,点头恭敬道:“萧大人好,陈大人好。”

      陈彧拿来一个食盒,内有几道精致小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米香扑鼻。“先生多日来一定吃不习惯,听闻你饭菜多日没动,行军所到之处尽是荒凉,驻扎地附近总共就一个小镇,我派人到菜馆买了小菜,先生多少吃一点。”

      “雪宜不敢有丝毫抱怨,将军军中,上到帅将,下到士卒,都同吃同住,上下一心,将军都没开小灶,在下岂敢特殊。”

      “这话倒也不全对,帅将和士兵吃得哪能真的平等,级别高的吃的是白面,底下人只有窝头,将帅顿顿有肉,士兵每五日才有肉汤喝而已。”萧靖握拳掩嘴一笑,“前两天就听底下士兵对先生风评甚好,先生深受广大士兵爱戴啊!每人都说最爱在先生帐门口当差,争着抢着要给你守帐,你猜为什么?”

      要我猜?猜不到……于是他摇摇头。

      “因为在先生帐外当差总能额外多吃一两个白面馒头和牛肉……”

      啊!那是我每天吃不了剩下的……

      雪宜不觉有点惭愧,脸颊刷就红了,看来自己吃的算是军营里最高级别的了,结果还嫌弃伙食,真是有点……说不过去。不过没办法啊,一来嘛吃不惯面食,二来嘛……之前大哥军营里主帅的饭菜都是单做的,大哥、六哥都有四菜一汤,大哥若是突发奇想要吃什么东西,底下人就要赶忙准备。而且蔬菜种类虽然比不上家中多,但也不可能顿顿吃咸水烫青菜或者腌萝卜。想来是北方冬天刚过蔬菜本来就少,做得那么咸就为了下饭。

      陈彧看他有点不自在,嗔怪地瞪了萧靖一眼,后者正一脸欺负人的得意。陈彧赶紧岔开话题“先生在看《方舆纪要》?”

      雪宜敛了神色,回答道:“此书综记山川险易,古今用兵战守攻取之宜,兴亡成败得失之迹。其中对军事地理之记载上承古代万家之言,下开后世综记之典范,雪宜读之思之,获益良多。”

      “先生斟酌损益,可有确定下一步我军攻打哪里?”

      雪宜展开手绘的地形图,不假思索地指道:“先取连城,进可窥望鲁地,直指青阳攻打淮平;退可固守樊山六郡之地,把握康水栈道,保冀州无虞。”

      陈彧与萧靖对望一眼,皆是一惊。

      “未知先生已然深思熟虑到如此地步,陈彧还担忧先生迟迟不决,顾冒夜前来相商,看来是我多虑了。”陈彧看着地图思考雪宜的话,不觉心中暗赞,却是一招尽可攻退可守的稳妥之策。此人年纪轻轻,但行事不求冒进,而是每一步都踩实了才走,行军之稳,犹如带病多年经验丰富的老将。先前看他几次三番都是以奇招致胜,还担心他年轻气盛,难当大任,毕竟奇招总有用完的一天,不可能仗仗出奇。

      雪宜时常听六哥讲兵书战法,即便轻狂如夏雪维,行军打仗也是先步步为营,精心布局。六哥总说,厚积才能薄发,奇正之道,要稳中求进,不然奇招总成败招。

      “这让我想起去年被监禁在豫州时,你我对弈十日,我竟然一局未胜。先生开局手法之老练令我感觉自己像跟苦心钻研了数十年的弈者对弈一般。棋风厚实,前半盘看似处于被动,我一直在进攻,却一直没有占到确实的便宜,招数一一被巧妙化解。直到中盘时一连几个凌厉的攻势,不知不觉我就输了好几子,官子将至,再没有反抗的机会,只剩下苟延残喘。萧靖每一局都觉得输得莫名其妙,到最后不得不佩服!棋局如战局,棋法与兵法相通,看来我没有找错军师。”

      “萧大人这半辈子戎马沙场,哪有多少时日看书下棋呢?在下缠绵于病榻,每每严重时,对着棋谱摆棋也就成了此生唯一乐趣。加上三五道中好友抬举,传来传去引得很多人前来对弈,下得多了,也就无师自通了。”雪宜只是低头看着被子,看看自己左手上厚厚的绷带,这是被大哥打断的,如今也长好了不少,但轻轻一动还是会疼。

      “萧大人,其实棋局跟战局有一个最大的区别。”

      “愿闻其详。”

      “棋子是死的,人是活的。雪宜只费举手之力便可掌控棋子,使之任我驱驰,而人不同。人是活的,每个人有思想,有感情,战局中有太多可变的因素,如何驾驭将相,如何收复人心,这远比指点江山,出谋献策要困难发杂得多。驭人之道,是古往今来上位者最重要的问题。萧大人可以不必昂藏七尺,可以不通文字,不会武功,但是要懂得如何让世间贤能为你所用。所谓宏图者,容人之量也。所谓大略者,征伐之谋划也。古来称王称霸一时却最终陨落者,无不有大略,皆仔细筹谋,用心部署,但终败在人心。即便是腹中可以乘船还不够,那也只是宰相的气量而已,帝王之度,要忍人所不能忍,要甘于寂寞孤独。”雪宜沉沉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自己受伤的手,痛苦地闭上眼睛,“无论日后你我立场如何,还请萧大人谨记我这番话。”

      屋里三人对坐,都是聪明人,谁都明白,谁都不想再挑明。

      “喝粥吧,都凉了。”萧靖只是端了粥碗,雪宜一手拿着汤匙,就着碗边默默喝着。

      “加白糖了?”好甜!他语气有点开心。

      “嗯。”萧靖点点头。

      二人走后,白羽晃晃悠悠地飘进来,之所以说飘,是因为他总是仗着轻功好就神出鬼没的。以前是毕恭毕敬,如今时间久了,也就熟络起来,白羽对这个很好欺负的主子一向不太客气,以前腹诽那些话,现在直接说出口,虽然雪宜口中嫌他烦,但其实在萧靖帐中人生地不熟的,有他也算是打发无聊了。

      “瞧你美得那个样子,给碗小米粥乐什么!”白羽跟着雪宜在军营中吃了好几天馒头白菜,看到他这里有几道小菜,便大方地坐下来拿起筷子给自己改善伙食。

      雪宜斜瞪了他一眼,“我没乐……”

      “嘴角上扬,眉梢带笑。”

      “谁让你吃的,越来越没有规矩!以前还懂得礼仪尊卑,如今倒好,直当我这里是自己家呢!”雪宜有点气恼。

      “我今天可为了你受了一肚子委屈。”白羽美滋滋的塞了一大嘴。

      “怎么了?”雪宜嫌弃地看了他那副没见过吃的的样子,把粥递给他免得他噎死。

      “徐椹公子认不认识,他看你不顺眼,今天出门没看八字撞见他被训了一通,他说等着找公子一较长短。”

      “哦。”徐椹是那日与他争执不下的那个文士,想来他地位颇高,结果被自己抢了军事之位,正怀恨在心,雪宜随口嘱咐道:“记得不可惹是生非,你直接跟他说,他长我短,不必比试。”

      “他长你短?”白羽努力地咽下一大口饭菜,“确实比公子个子高……”

      “……”雪宜最近表示他期待着白羽回到以前那副样子,现在他外表一样冷冰冰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可是说出来的话就是那么让人讨厌,雪宜宁可他自己腹诽去,不说出来也就耳根子清净了。

      “白羽,二十三还窜一窜呢,我刚十八……”不高兴,不就是个子矮了点吗?

      “公子应该不会长了……”

      “……”我为什么要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实在是自讨苦吃。

      “你有正事不?若无事,自去睡觉,别来烦我。”这话,怎么有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属下来吃饭……”

      雪宜举手欲打,白羽轻松闪开,咳了两声掏出一张信笺,正色道:“侯爷来信了,称赞您做得好,成功拖慢北路军行程。后半段是六公子写的家书。”

      雪宜接过一看,大哥倒是被蒙在鼓里欢喜得很,想来萧靖按他所说的写书告知另外两路军队攻打青州之事。萧靖肯定会写,自请助二位巩固后防,青州个将领愚忠,靖特来征讨之类的话。大哥跟六哥都不是傻子,只不过一时顾及不到这边,只顾着招兵买马攻城略地。此封信中,特意嘱咐雪宜要想方设法让冀州军队耗尽军力,在青州久攻不下等等。

      末了,六哥几行亲笔行书小字映入眼帘。信鸽千里传音,也只能带这么小一块纸,六哥也只能将几句嘱托写在大哥的命令之后。雪宜只觉格外亲切,轻轻抚摸着墨迹,仿佛还能感到写字认得体温。

      “为兄安好勿念,小弟天资聪慧,虽孤身无援,亦定能于军中游刃有余。唯挂念尔之伤病,切记好生将养。军中之务,敷衍二三即可,不可有悖家门,不可……”雪宜看得这里心中一痛,最后一行字未写完,且被划掉了,但只划了一道,尚清晰可读,想来这也是六哥的用意吧。

      这句话我不想说出口,但小七你得记得。

      雪宜叹了口气,看帐外无人窥探,便赶忙把纸条烧掉了。烛火幽幽晃动着,一阵冷风吹进帐中,火苗打了个晃,突然熄灭。

      他还想再点,白羽突然按住了他的手,接着微弱的光亮可以看到他脸上说一不二的表情。

      “烛火灭了,是告诉公子该睡了。属下告退。”说罢,就走了。

      听出了一点点关心的意思,雪宜放下书本,缩回了棉被里。闭上双眼,眼前仍是挥之不去的青州山川地形。其实……早在去年在家时,他就托长途贩运的商旅带了北方多地的地理志或是游记等书,很早,他就看上了青州这块地方,山河走势,熟记于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底会暗暗帮萧靖谋划,也许那时候,已隐隐预感到会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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