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6、第五十六章 ...

  •   “恭喜将军大胜!”

      三军帐内,主帅高坐于红木几案之后,陈彧次之,左右文武分列。一侧净衣素冠,长缨丝绦,躬身肃立,浅笑低吟,皆是萧靖座下文臣幕僚;一侧宽襟短褂,披风铠甲,昂首执兵,意气风发,一齐向萧靖道贺潮水关首战大捷。

      萧靖的眼睛轻轻扫过下面站着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是出谋划策的谋臣,都能从他们主公的眼中看到尊重与期许,那眼神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受重视的、不可取代的,人人都充满着为萧靖尽心尽力的使命感与忠诚。

      萧靖对这嘹亮的祝贺声只是报以轻轻的点头,然后示意了陈彧一眼,陈彧朗声道:“将军已然与十五路盟军誓约协议,反大庆,救万民!从即日起,一众文臣武将也该改口叫主公了!”

      各人互相对望一眼,心中压不住的激动和喜悦溢于言表,再次拜道:“属下等恭喜主公大胜!”

      人活百岁,谁又能万古长青?为人主者,求千秋功业;为人将者,求青史垂名。大抵如此吧!此刻,对于一众文臣武将来说,心中汹涌澎湃之感,终身难忘。无论成败,曾追随一人,挥洒拼厮,不枉此生了。

      “尔等是否不计生死荣辱,匡扶大业?”萧靖的声音如重音之鼓,敲在众人心头。

      “臣等誓死追随!”

      “苏越、公孙超,你二人是幽州、兖州人士,是义军首领,依照道理与我平起平坐,今日北路军生死相依,你二人作何打算?”萧靖眼如猎鹰,看似商量询问,实则霸气暗藏。萧靖要的不是同盟,而是归顺!

      “苏越早就仰慕萧将军大名,卑贱之身不敢轻言投效。今日将军用兵如神,以寡敌众大破庆军主力,末将仰慕拜服。蒙将军不弃,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公孙超早年打死过官兵犯下命案,又落草为寇多年,既然将军看得上俺一个粗人,那俺水里来火里去,全凭你萧靖一句话!”

      “好!千军易得,良将难求。有二位相助,本将军如虎添翼!”萧靖缓缓起身,陈彧也随之站了起来,“诸位!今日,我有一事宣布。”

      “凡粮草调度、后援补充等军务,凡冀州上下地方官员不决之政务,全权交付陈大人一应处理,若发现有人从中取利,懒政祸民,陈大人可先斩后奏!”

      “是。”

      “另外!萧靖自挂主帅,拜夏昱为军师,大军即刻开拔,进驻潮水关以东白道口,攻打青州!”

      “什么?!”

      “这怎么可以!”

      “主公不可啊!”

      ……

      一句话,如巨石入水,竟起惊涛骇浪,下面一下子炸开了锅,几十双眼睛纷纷游离寻找,终于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看到雪宜,于是齐刷刷的目光投了过去。只见他黄衣青襦,弱不胜衣,眼神沉静如古潭深泉,清冷而淡漠。

      他默默出列,不顾周围唏嘘颤栗的声音,震袖,三拜,神色恭敬内敛。“夏雪宜谢明公赏识,定为盟军不遗余力。”

      “噌!”银枪飞来,直到后心两寸方停。

      “呸!凭他一个南蛮子!不定是安了什么心!早听说有个江南人用小聪明蛊惑主公,他想要当军师指挥我们,也要问问俺的长枪答不答应!”

      “程将军且慢,老夫有一事请教夏先生。”一长者站出列来,看似年过花甲,德高望重。雪宜只是做了个请讲的动作。

      “夏先生要我主公弃长安而打青州,是何用意?长安城乃天子之地,青州只是天子管辖的一个州而已……”话未说完,就被雪宜截了去。

      “天子之地?敢问老先生,如今我等挥师起兵意欲何为?为的不就是杀入长安,直取天子首级以告慰万民吗?你既然如此重视礼仪尊卑,还要对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三跪九叩,那萧明公岂不是成了逆徒匪寇,老先生不如杀了萧明公为天子尽忠好了!”

      “你!”老人剧烈咳嗽起来,没想到会被这个貌不惊人的后生晚辈一阵抢白,气得一口气顶上喉咙又憋了回去。

      “在下许琛,请教先生!”一人手持折扇,相貌堂堂,言语间十分生硬,来者不善。

      “盟军誓师当日,早已定下盟约,先入长安杀庆帝夺玉玺者为王,倘若你真有心帮助我主公抗庆大业,就该让主公比其他两路大军先入长安!如今先生是故意拖慢我军行程,只怕是为了让令兄取得先机吧!如此道貌岸然之徒,绝不可以轻信!”

      雪宜只是轻轻一笑,微微回头看着他,拱手一礼道:“许大人好。许大人说我是要拖慢你军队的行程,那这还不好办?明公的先锋部队被朝廷数十万军队剿杀,敌众我寡,坐以待毙,不日必败。我只要乖乖做我的宾客,不发一言,想来诸位今天不是成了朝廷铡刀下的俘虏,就是成了潮水关漫山遍野的死尸,哪里还能拿枪指着在下脖子嚷嚷!”

      “放着长安不打?为何要去打青州?”

      “长安所在关中之地,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可那又如何?打得下来长安城,诸位坐得住吗?振臂一呼的时候是众志成城,待到大庆一倒,群雄蜂拥而至,谁坐着长安,谁就要准备好与天下为敌!实力未足,兵马未强,到时候成为众矢之的,只有被鲸吞蚕食,宰割殆尽一个下场!”

      一武将愤愤而出,“可那传国玉玺是天子的凭证,我们只有先抢到传国玉玺,才能助主公成就大业!”听到此言,诸位都纷纷附和,跃跃欲试,开始请战向西攻打长安。

      “可笑至极!”嘈杂的请战声中,只听一个富有磁性的嗓音打碎了群情激昂的场面。

      程飞反手提枪,在帐中连抡两个来回,一招开天辟地镇山银枪,直指雪宜面门。萧靖双眼微眯,双指间捏起桌案上帅令,出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正中程飞右手虎口。长枪脱手,向萧靖飞来,只见他岿然不动,左手抬起攥住枪杆,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主公!”“主公!”

      一片惊叫声中,萧靖安然无恙,只是眼中已有怒意,危险的视线扫过程飞,吓得他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雪宜嘴角挂着一丝玩味地笑意,挑起好看的眉毛,问道:“程将军喜欢那个玉玺?”

      “玉玺,传自百代以前,秦始皇扫六合而兼并天下始造传国玉玺,自其为始传之百代,是历代皇帝的象征。”一文臣装扮之人踱步上前,头戴紫冠,腰缠玉带,看着雪宜的眼中尽是不屑,“本官是冀州里丘府郡守徐椹,字仪辅,想请教一下,是什么让夏先生把玉玺都不放在眼里,把盟约不放在眼里,反而怂恿我主公去打青州?你夏家是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但我主公乱世中起兵,不止要灭庆,还要称雄!”

      陈彧暗道不好,徐椹此人聪慧有余,度量不足,为人刻薄寡恩。其他人无论有无官职在身,还都恭恭敬敬称一句“在下”,唯独徐椹自称“本官”,一来显示他官大,二来语气上就压了无官无职的夏雪宜一头。从前没有雪宜的时候,他便是萧靖出谋划策的心腹,而此刻这军师之位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取而代之,肯定一肚子气。

      雪宜见来者不善,字字逼人,也不客气。

      “徐大人问我是什么让我不把玉玺放在眼里?我告诉你,正是贵主公!”

      “你说什么?”徐椹蓄了胡须,一生气起来胡须一颤一颤,甚是滑稽。

      “昔日,明公曾对在下说过:‘若有所求,不必假借他人,定会自己去争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日也是一样!那块玉玺再名贵也好,充其量也不过是块石头!你就是抱死了那块石头也换不来千军万马,换不来粮草万石,换不来天下人心,换不来诸侯臣服!乱世之中,要想称雄,靠的是铁血,是手腕,是实力,是兵马!如果明公兵马未足,根基未稳,抱着那块石头犹如抱着冲天炸药!到头来是被刨了祖坟还是开棺鞭尸都未可知!反之,如果有明公挥军所到之处尽归所有,诸侯膝行而前,莫敢仰视的一日,即便是自己拿随便一块石头,也一样称王称帝!即便穿素衣缟服,也一样天下归心!秦始皇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使书同文,车同轨,所以他的玉玺就可以号令天下。要想成就秦始皇那样的霸业,非多年积累经营所不能。青州刺史抵死不参加同盟军,愚忠于大庆,正好给我等以口实。与其如苍蝇蝼蚁一般蜂拥而至长安,倒不如坐实一块富有的实地!”

      一番话酣畅淋漓,满座皆惊。温柔之人,一旦厉害起来,十分可怕。

      陈彧不发一言地看着往日里温和有礼的夏雪宜此刻眼神中的凌厉和淡定,又想起去年长安大宴上智破查克奇的场面,旌旗、蓝天、战马、千万身披铠甲的勇士,辽辽竞武场上,一个文弱少年几句话便震住全场。他外表的温润,骨子里透着的凛冽,成就了怎样一个矛盾的人,只有到这种时候,他的临危不乱,他的冷傲镇定,才让人想到到底不愧是江南王和夏雪维的弟弟。

      “哈哈!”徐椹大笑两声,“这青州竟然比长安还好?先生不如仔细说说,让我等开开眼界!”说罢,徐椹慵懒地双手交叉在袖中,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去年黄河一夏三决口,灾民遍野,衣食堪忧。冀州一年的税负还抵不上青州首府历阳一个郡的!这青州当然是好地方,地力富足,物产丰富,且不说农桑收成稳定,单论沿海通商一项,就不知每年多了几十万两黄金的进项!青州原是鲁地,山野间多贤能之辈,人才济济。即便让你打下长安,远在冀州数百里之外,鞭长莫及,而青州则不同。如今幽州、兖州乱而无主,青州成为重要战略要地,若能将青州纳入囊中,周边也会归明公所有,集冀、兖、幽、青四州之地,北方国土有半矣!”

      “哈哈哈哈!”徐椹笑得岔了气,直接用手指着夏雪宜的鼻子狠狠说道:“你一个江南书生还真是有够为我主公着想啊!”

      “既然同为盟军,在下分之所在。”雪宜厌恶地看着他的手指距离自己眼鼻不过寸余,如此无礼轻蔑,焉能让人不气!不过面上并未表露,只是更添几分冷意。

      徐椹绕着雪宜走了两圈,面上表情要多丰富有多丰富,对着众人说:“既然夏先生如此为我主公着想,倒不如趁着夏家的军队去打长安的时候端了他们老巢怎么样?青州再富贵,也比不上江南遍地黄金啊!若说鱼米之乡、物阜民丰,你江南称第二谁敢称第一!若说人才嘛……也断然比不上你们夏州啊!我眼前不就站着一个说得天花乱坠蛊惑人心的谋士吗?看来你们的人才,全都适合打入敌人后方捣乱使!”

      这话说得太重了!当着夏雪宜说这话,是赤裸裸的侮辱,犯了大忌!

      “徐椹,讲话要有分寸。”萧靖本来决定全权交给雪宜去跟这帮人打嘴仗,但见此情状,也不得不开口,可语气并不重,只是象征性提醒一下。

      雪宜宽大的衣袖中双拳紧握,面沉似水,还带着一丝浅笑,一如往常,不起一丝波澜。

      萧靖淡淡看着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如此沉着冷静地面对满堂陌生的谋臣武将,即便被八方攻击也能泰然处之。有时候,把愤怒与耻辱掩藏在笑容背后的人更可怕。比起雪维的霸气倨傲,锋芒毕露,他总是更欣赏隐忍不发之人。萧靖出身微寒,从一介士兵到官拜将军之位也是一路风雨心酸,别人的眼色不知道吃过多少,他总认为,一个人光聪明还不够,心里装得下多大的委屈,才能成就多大的气候!

      帐中气氛冷到冰点,呼吸声清晰可闻,许久,只听一个轻柔却冷冽的声音传来。

      “徐大人,贵军要是真有打下江南的本事,只管杀了我祭旗便是。”

      只管杀了我祭旗!

      只管杀了我祭旗!

      是一个怎样的人,才敢开口说这样的话!

      徐椹被人噎了回来,干咳了两声,心里寻思着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只是打个比方,说江南比青州更好而已,青州没什么突出的!毕竟,江南有千山千水千才子……”

      “可青州……有一天一地一圣人!山水再美,也是天地所养育;才子再多,也是圣人的门生!”

      有理不在声高,一句话如鸿雁飞掠水面,卷起千层涟漪。徐椹再无话可说,帐中万籁俱寂。其实多数武将们如韩陆、李鹏几个亲历了潮水关巧用凌汛之役,对雪宜已经十分佩服,一众文人谋士虽然心有不服,但往日靠一张嘴吃饭,今天无奈技不如人,被雪宜逼得没话说了,也都各自侧过头去不言语,暗自生气。

      等静了一阵,萧靖才懒洋洋地站起身,仿佛刚看完一场好戏那般惬意!雪宜暗自腹诽:你倒是乐得清闲了,害我被人围攻,唇枪舌剑之间累了半天,茶水都讨不到一杯。

      萧靖看了夏先生不经意露出的孩子气的表情不禁莞尔,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不必气恼,一会儿给你一壶!

      “诸位都没有异议了吧!”

      “呃……”“这个……”

      “既然都同意了,今天的事就议到这里吧。”萧靖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走到沙盘之前盯了许久才开口。

      “今日起,萧靖拜夏先生为军师,凡调兵遣将,治军用兵之道交付夏军师筹谋,职位在众将之上;如有行军偏差以致我军败北,即问夏昱之责。”

      “臣领命。”

      “大军即刻开拔,遵从军师调遣,众将若有不服,立斩!”

      一帮北方大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看看陈彧,只见陈彧使了个眼色,他们才齐声道:“末将领命。”

      众人纷纷散去,徐椹也狠狠甩了下衣袖出门。方才争得热火朝天的帅帐,忽然冷清下来,只剩三人。

      萧靖端起桌上茶壶朝他一举,“先生渴了吧,喝口水。”

      “这个……”雪宜无语,“直接拿茶壶请人喝水的还真是……不多见,不多见……”

      “哈哈哈!君子快意恩仇,也当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才不枉此生。喝茶用什么杯子?!”萧靖故意想要调侃他,就把整个水壶扔了过去!

      雪宜一把抱住,陶瓷的茶壶磕得胸口一疼,看看自己抱着个茶壶左右不是的窘态,再看看面前强忍住笑趴下冲动的两人,脸上泛上一抹红晕,有些羞恼。直接把茶壶扔了回去,转身就走。可惜,萧靖是用了巧劲扔过来的,可雪宜是撒气一般扔回去的,茶水溢出,洒了萧靖一身。陈彧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又被自家主公瞪了回去,只好干咳两声掩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