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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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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南部,潮水关。
萧靖手下两元大将韩陆和李鹏气冲冲地闯进帅帐,不顾雪宜与陈彧都在,直接单膝下跪拱手道:“将军好没有道理!我们在潮水关已经停留了五日了,到底想要干什么?既然有约在先,先入长安者为王,那我们就应该一鼓作气地向西打,为何在冀州东南部停滞不前?!”
“大胆!与夏本帅先生和陈大人商议军情,岂容你二人放肆?”萧靖双目斜睨,两个彪形大汉也是一哆嗦。
雪宜不禁暗叹,这为君为帅者,大底都要有这份气魄,才能震慑众人。大哥往日一拍桌子,下面满堂文武鸦雀无声。不得不说在御下之道上,恩威并济是必要的。
“二人不可无礼!将军在此,夏先生在此,不可无规矩!”陈彧虽然是文臣,但显然在一众武将心中地位颇高,雪宜看二人对陈彧十分恭敬,便不动声色地把萧靖帐下的文臣武将之间的关系摸了个清。
“先生不必理会他们,我们继续议事。”
雪宜只是瞟了二人一眼,萧靖和陈彧果然不理会他们,直接晾在一旁。
“子瑜,这幅青州的地形图可靠吗?”
陈彧拱手道:“将军放心,先前接到您的密函,我已大点妥当,粮草筹集、新兵招募第一部分已告一段落,地形勘探、守兵部署也派探子得到了可靠消息。”
萧靖只是点点头,雪宜心想,陈彧此人确是能臣,或许他不精于调兵遣将之道,但若论粮草后援准备,确实万无一失,懂得先发制人。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萧靖之所以能凭借赫赫军功在几年间从一个默默无闻副将步步高升为一城守将,继而成为冀州刺史,每一仗背后,都有陈彧的后援支持。
“青州?”韩陆大吃一惊,“将军,你昏了头了?青州在东边,我们要尽快打到长安去!我们要往西走啊!”
“韩陆!住口!本将军与二位早有全盘部署,你操哪门子心?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萧靖眼中已有怒意,语气加重了几分。
李鹏也是个直性子,梗着红脖子喘着粗气,青筋都蹦出来了。“我老李不服!我们一众军士都不会服气的!我们是跟随将军的,我们跟着将军,是要打败大庆称王的!将军如今听了这个南蛮子的话,竟然不去西边,却要打青州!摆明了会让其他两路捷足先登,我们将士们说什么也不答应!”
韩陆也撞了撞胆子,附和道:“没错!我等不服!这个夏雪宜搞不好就是夏邯派来拖慢我军行程的!不可轻信!他要是再妖言惑众,我一刀把他干掉!”
“我把你干掉!”萧靖一把将佩剑拍在桌子上。还未开口,门外一士兵跌跌撞撞进门来,身上还挂了彩。
“报!!我军先锋部队两万人马在八角山中了敌军的埋伏。大司马冯翰带兵偷袭,我军不敌,请求支援!”
萧靖、陈彧听罢都皱起了眉头。
“尚未部署好一切就先与敌军正面冲突上了,实在是坏事啊!”陈彧虽然面上故作镇定,但心里已经十分惊慌,毕竟雪宜给他们出的计谋尚在部署阶段,此刻就先碰上庆军,被人掌握主动,确实运气差了点。
“先生,怎么办?”萧靖冷静下来,双手扶案,深吸一口气。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既然三路大军中让我们先遇上敌军,那也只能怪我们运势不佳。不过……眼下只有迎敌。”雪宜审视案上地形图给二人指道:“敌军在八角山埋伏,我们被困在谷地里,敌军若行成关门打狗之势,我军必败,趁着退路尚未被阻截,赶快撤出为妙!”
“就是逃跑咯!”韩陆拉了个长声,满是不屑。
雪宜不理他,只是继续与萧靖说,“今天是正月廿九了,那么就以五日为限,让先锋部队佯作大败不敌,慢慢撤回来潮水关与大部队会合。”
李鹏大笑道:“你是傻子吧你!挤成一团也算是计策??”
萧靖不解道:“先生想要怎么做?”
“此处正是制敌妙处所在。”
“为何?”
“此地名甚?”
“潮水关。”
“正是。”
韩陆嘲弄道:“夏先生,您是脑子进水啊还是脑子起泡啊!当年水淹杨城一战成名是不错,可是现在数九寒天的,河都冻上了,也没有潮水啊!你想把大军攒起来一人一泡尿把敌人给浇了不成?笑话!”
雪宜神态若定,并没理会韩陆,只是很认真地看着萧靖。
“信我,或是不信?”
沉吟片刻,萧靖攥紧拳头,缓缓道:“信!”就一个字,但有千钧重。
“子瑜,你去帮我写封帅令发给先锋军队领兵的苏越将军。”
陈彧心下怀疑,犹豫道:“这个……还是请夏先生详细解释一下再议吧!”
“事态紧急,兵贵神速。”萧靖又看向雪宜,“用人勿疑,疑人勿用。”
潮水关,庸山山口,极目远眺,黄河劈山而过,冰面在连日来日光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萧靖、陈彧、雪宜三人在山顶支了一张桌子,点起火来,安心煮火锅吃。一旁军队陈列,一片肃穆。
“这个……真的只要在这里等?”陈彧总觉得不放心,左思右想,不敢安心吃饭。
“将军冷吗?”雪宜倒不急着吃,只是把手放在火炉旁边烤火。
萧靖看看远处依稀可见的黄河,一边答道:“不冷。这数日来气温回升十分快,正月十五还是大雪纷飞,如今半月多过去倒真是春天的样子了,过不了几天,树也该长叶了。”
“报!李鹏将军来报,两岸高地的埋伏已经准备妥当,即刻可以将巨石推落浅平滩。韩陆将军来报,半山腰河道急弯上炸药准备妥当,只听将军号令。”
“好,通知上游炸冰,苏越将军的部队慢慢将敌军引到浅平滩,先头部队按原计划隐蔽,后面的人马,等炸药一响,就自行往高处跑吧,听天由命了。”雪宜面带肃杀之气,深深看了萧靖一眼,“诱敌深入,我方也要付出代价。美其名曰借用天时,其实是做些有伤天理的事。黄河一怒,跑在后面的人,只怕我救不了他们。”
萧靖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嘴角一撇,拍桌而起,对着传令官道:“照准!歼敌三万,自损三千,也一样是胜仗!兄弟是为我萧靖战死的,我记一辈子!战场上,容不得有妇人之仁!”
三刻之后,对面山腰上一声巨响,白浪冲天,数万冰凌飞溅百丈之高,天摇地动,山川为之变色。万顷苍翠松柏,沿冰河翻涌出一道数十丈宽的白色,连日升温,冰层单薄破裂,冰下水流湍急,汹波暗涌,被火药一炸,冰坝崩裂。冰石寒水飞流直下,直奔浅水滩!
山头上所有士兵都在张望,连陈彧和萧靖也大惊失色,纷纷踮脚远观。
“此时冬春之交,北地时常干旱,哪里来这么大的水!”
“将军,那不是水吧!是冰啊!都是大冰块顺着河道往下冲啊!”陈彧眼看着对面半山上冰汛之壮观,心下立刻明白过来。浅水滩乃是黄河出山口处一段相对封闭的浅滩,曲折蜿蜒,如此一来,冰水冲出河道,只怕现在站在浅水滩上的所有人,无论敌军还是我军残余的末尾部队,都断无生还可能!
“陈彧一事不解,这……仅凭一点点军火,怎么能把黄河冰面炸出这么大缺口?!这时节应该是枯水期,哪里来这么大的水量?”
“陈大人,北方冬春之交,气温骤升,冰面融化,水流暗涌,行成天然断裂的冰塞冰坝,淤积河道,终究要漫滩决堤,此之谓凌汛。”
“凌汛?夏季才到汛期……何况本将军自小长在北方,从没见哪条河初春破冰时节涨水?!”
“陈大人与萧大人居住在冀州北部恒燕府,平原鲜见大河,大河亦鲜见激流。且地势西高而东低,河水自西向东缓缓而流,非夏季不能成汛。而黄河不同。黄河源远流长,呈几字形。冬季结冰深厚,司隶与并州一道,豫州青州境内,这两段自南向北,相对上游处靠南,故而气温高,先化冰;而相对下游靠北,冰面后解冻。如此一来,先化冰的上游冰面大块冰排冰凌漂流而下,遇到未解冻的冰面则冰块堆积成冰塞冰坝。在急弯与浅滩处最易水鼓冰裂,流冰密集卡冰结坝,使河道水位猛裂抬升。加之河势的作用,便成串决口、淹没成灾。尤其潮水关此地,处豫州北部、青州西部、冀州南部交汇处,低山丘陵间,出山口处冰河决堤频繁,有五年三凌灾之称。山腰急弯处是冰坝淤积之处,我用火药一炸,不过推波助澜,让凌汛提前爆发而已。”
冰河席卷而下,加之浅水滩高岸上埋伏的士兵将巨石推落,弹指间河水改道,浅滩淹没,山石冰土混在一起,数万军队措手不及避无可避,瞬间,一切嘈杂声音淹没在冰水之下,砸死、淹死、冻死无数,未见流血漂橹,只因被破碎的冰雪掩埋。
山河面前,人命太过卑微。
一人被卷入冰水漩涡,还在伸手挥舞哭喊着,旁人只能眼见刺骨的冷水没过那双绝望挣扎的眼睛,看着他呼吸殆尽,看着他的头顶、手臂、直至指尖消失在冰河中。
萧靖看着眼前壮观绝景,不禁感叹道:“惊天动地,鬼斧神工!先生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这是本事吗?逆天而行,妄图以人力动天时,也许终将遭到报应。”他的眼神很倦,分明身体未动分毫,却感到莫名的疲惫。他双手紧紧扣住椅子,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还记得水淹杨城那天,暴雨之中,他跪在帐中默默哀悼,然而洪水一下,伏尸百万,这样的罪,怎么能赎得了?
“要报应也是有我一起担着呢!萧靖手下死过的人不知凡几,双手提刀,口中念佛又有什么用?倒不如不要虚伪忏悔的好。乱世之中,若永无休止的打下去,百姓一样要忍受妻离子散之苦。时至今日先生应该看清了,只有用权势才能说话,道理不在文人口中,而在铡刀之下!既然如此,倒不如以战止战,再还天下一个太平!”
他静静看着他,看到了一个人的决心,只能淡淡吐出一口气。
“也是,你说得对……”
我也不是当初的我了,不是当初苏水河畔那个跟你吵架的一腔热忱的天真的文人。你当时一语成谶,我注定双手染满鲜血,嘴唇一开一合,定万人生死,每个字,都有生命之重。
“请将军速速整兵,于潮水关以东白道口会军。须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趁今日新胜,要赶快整军,按原计划攻打青州,趁其不备!”
萧靖面露难色,与陈彧对望一眼。
陈彧拱手道:“夏先生有所不知,将军领兵会盟只带了韩陆、李鹏二将,冀州另有数万兵马、几员虎将、连同将军座下卿客幕僚,此次大战,事关重大,将军说的是出兵五万,实则……实则冀州兵马中,边关驻守的人马不算,单可调动的就有……不下十万人。”
雪宜心里明白过来,想想也是,冀州虽然不富裕,但是地处北部边关,常年与胡国作战,而且北部边境流寇四起,兵力自然不会少。之前说法上有所保留,时至今日,才算跟自己交了个底。
“先生不要怪我们未能告知实情……”陈彧脸上微微有些歉意。自己未能信任人家,可人家上来就漂漂亮亮地帮我们大胜一仗。其实萧靖主张大胆用人,可陈彧心思细密,不敢不有所保留,此刻倒觉得自己有几分小人之心了。
“陈大人不必如此,在下是借来的,也是客居,陈大人没有义务对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冀州的事物,陈大人认为雪宜不该知道的事情,在下不会打听。”
“以后不必如此了。”萧靖上前一步,伸手邀请道:“因为我要立先生为军师!”
“不可!萧大人此举不智啊!论情论理,陈大人是不二人选,何况将军手下多员虎将又怎肯答应?”
陈彧虽是儒生文人,但也许因常年与萧靖等军中人士为伍,自有一份爽利坦荡,堪称大家气度。他摆摆手道:“增兵补粮,吾之责也。调兵遣将,君之任也。”
萧靖开口道:“这些不是你考虑的事情。如今先生面前只有一个难题,萧靖手下文武数日后便可汇聚一堂。先生说服了我和子瑜放弃长安而攻打青州,那么也请先生想想,与我手下众将议事时,要怎么说服他们吧。”
陈彧笑道:“昔日诸葛孔明舌战群儒传下一段佳话,可今日先生的难题比那孔明还大!跟一群儒生还有道理可讲,先生面前的可是将军座下心机深沉的谋士和头脑简单的武将,先生要想想怎么才能靠一张嘴,同时说服这两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