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第五十二章 ...


  •   豫隆九年正月十五,大司马冯翰、大将军李子周率领的朝廷三十万大军四处剿灭蜂拥而起的反贼流寇。昔日王椽落败逃到六道口被荆州军队击杀,幽州信侯被王椽杀害,此刻豫州大部分地区荆、夏、徐、冀四家瓜分,另有一部分由农民起义军或山贼占领,幽州大乱,流寇盗贼出没.各地起义军大多不成气候,被剿灭得四分五裂,走投无路,共集结十五路义军前来豫州长宁会盟。长宁会盟中,荆州韩西源,夏州夏邯,徐州江翰,冀州萧靖手下是正牌军队,实力最强盛。天下英豪共同推举荆、夏两家为盟军首领,徐州、冀州次之。

      长宁竟武坡,传闻大庆开国将军曾在此筑坛拜将,点兵巡阅。今群雄并至,陈兵三十万之众,服色各异,皆神情肃穆。一个个年轻有为,军容整肃,万千男儿,手提三尺青峰,心怀万里山河,胸中涛涛热血誓要染红烽烟战火.每个人的眼睛都炯炯有神,是尽享荣华得千古功名还是遗臭万年沦为贼寇全付诸此一举!

      十五路义军首领于高坛上分立两行,夏雪维缓步走上前来,玄色帅服,身披战甲,青白纶巾,鹤氅皮裘,肃立于万军之前,凌驾于众生之上,方一站定,台下三十万大军举枪呐喊,喊声震天。

      “好!好!好!”

      呐喊声如波涛骇浪,经久不息。

      “今诸公共赴盛典,不胜荣幸,灭庆兴邦,在此一举。天下自前朝斌嘉之乱始,动荡逾二十余载,国将不国,家亦无宁日。庆帝仿秦君之暴政,执敲扑而鞭笞天下,苛捐杂役,使民苦不堪言。夏桓不才,愿代替诸公及三十万仁人志士,宣读《讨贼檄文》,就此公告天下,吾等志在推翻暴政,以苍生为念,挥师直捣长安,杀昏君,诛佞臣。在此,感谢应邀诸君共襄盛举!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故,不可愚忠,不可愚孝。吾等以义灭不义,以大仁大勇救民于水火。

      ……

      今,庆帝之大司马冯翰、大将军李子周率兵三十万之众辗转于西北之地诛杀义军,吾等当兵分三路,由荆州韩公,夏州夏公为南路军首领,徐州江公为东路军首领,冀州萧靖为北路军首领,其他义军当摒弃前嫌,竭力辅之。今日歃血为盟,不可背信弃义,不可争小利而起争端,立下盟誓,灭庆之后,先入关中长安取得传国玉玺者,可暂为盟军首领,待天下大定,当共同推举贤明之主为王!”

      雪维说罢,十五路义军首领举杯痛饮,一齐摔碎,瓷片崩碎,此心决绝。

      “直捣长安,盟军必胜!直捣长安,盟军必胜!直捣长安,盟军必胜……”

      这一天,势必载入史册,群雄逐鹿而起,剑锋所指便是天子玉座!当百姓积压已久的愤怨终于爆发的时候,再没人能停下这三十万义军的步伐!

      当夜,十五义军首领及身边大将共聚一堂,饮酒为五日后大军开拔庆贺。

      徐州主帅江翰大笑道:“有酒乐而无歌,未免成一大憾事。我等都是行军打仗的粗人,但素闻六公子乃一代儒将,通诗文礼乐,不如高歌一曲以助兴!”

      雪维应邀而起,举杯为祝,示意乐师弹一首六州歌头,夺了音锤亲自击打编钟,随性而至,说不出的洒脱风流,高声唱道: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死生同

      一诺千金重!”

      “好!”座中英豪纷纷交口称赞。江翰也象征性地拍了两下手掌,然后嘴角抹过一丝阴森的笑容,对夏邯拜道:“六公子才绝无双,智比天高!侯爷一门双才,得了两位绝代英才,实在是令人既羡慕,又嫉妒啊!”

      此言一出,夏邯与雪维都觉得不太对味,两年前从江翰手里夺了江北,此仇他还没报,江翰虽然照顾大局,不得不结盟,但心里积怨已深,伺机而动,想找夏家的麻烦。

      在座几个义军首领一听,有不知情者,觉得奇怪,便高声发问:“怎么有两个呢?不就一个吗?”

      江翰虚伪地笑着,摆摆手道:“六公子固然是天纵英才,但七公子的妙策堪比张良计啊!前些年我徐州与夏州闹了点不愉快,七公子倒好,带着军队在冉丘的绮水河上游堆出一道沙坝,我的千年古都、江北重镇,就这么被大水给冲了!昔日在长安时,他调教了一队普通军士一盏茶的功夫,结果把胡国最强大的勇士查克奇给打趴下了!你说他厉不厉害?”

      座下一阵窃窃私语,本来这些出身草莽的义军首领是看不起文人的,但一听江翰的话,便开始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终于,一人不满地拍桌而起,“这不公平!夏侯爷既然跟我们结盟了,又规定说先抢到玉玺的人算老大,那没道理你们南路军兵马最强,还一人占着两个胸怀奇谋妙策的高人!”

      秦宣坐在夏邯身边,厉声回道:“刘好汉这话说的不对,两个都是我家侯爷的兄弟,怎么能叫占着!”夏邯并不回答,对他来说,心里是看不起这些草莽英雄的,但又不好发作,虽然不屑与他们为伍,但也只得忍耐!

      “良将良臣你就有,该出兵马出财力的时候怎么看不到夏侯爷啊?荆州夏州实力最强,荆州出了十万兵马,徐州五万,冀州五万,夏侯爷却只肯出三万人马,你打算坐享其成吗?”

      “没错!”有一个头戴黄巾、身披红色披风的武将站起来道:“既然结盟,贵在诚意!江南富得流油,你以为俺不知道吗?你出的兵马少,军费开支也少,又不肯借军费军粮给其他路义军,摆明了是打算和你亲家一起先打下长安,然后分享好处!今天哥儿几个把话撂这儿,你要不然借兵借粮给其他路人马,要不然就把你麾下的大将、谋臣分给我们!”

      闹僵了。

      喝酒喝得好好的,突然变成这样了。

      其实雪维、夏邯、秦宣、包括雪宜也心里有数,大哥这么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夏州不能倾巢而出,两个邻居荆州和徐州都不是好惹的,今日是姻亲盟友,他日就能反目成仇,利益场上的变化快到你无法想象!何况,雪宜知道,大哥虽然利欲熏心,贪好面子虚名,但有些事还是看得很清楚的。江南远在长安城千里之外,即便先打下长安城,也无法兼顾,长安局势混乱,而江南却是夏家世代统治的安定之地,孰轻孰重,大哥分得清楚。何况这次先入长安得玉玺者为盟军之王的约定也是夏州这方建议的,等同于抛出一个饵,让一群傻鱼去抢。对于大多数出身平民百姓的义军首领,自然想当王想的快要疯掉了。但事实是,真有灭了大庆的一日,谁攥着传国玉玺称王,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届时天下英豪群起而攻之,只怕被打的体无完肤身首异处都是轻的!江南与长安,哪边是芝麻,哪边是西瓜,断然要分清。大哥出身簪缨世家,一众家臣也很多是有朝廷官衔的官吏,自然懂得以史为鉴,权衡轻重。此次结盟,要的是夏家参与了‘除暴君、安天下’的这个事实,要的是人心归顺,认为夏家是正义之师。所以,对夏邯来说,越少出兵出粮,就越容易稳定江南的家底。到头来有皇帝垮台的一日,还得留着力气跟昔日的盟友们争地盘!所以一边尽量稳着江南的局势,保住连年来滚滚入库的税收和财富,一边借义军之命沿路招兵买马,充实军力,拉拢人心。

      一帮没见过大世面的义军首领不停地聒噪,拍桌子的摔杯子的,毫无礼仪,弄得堂上乌烟瘴气,夏邯面色铁青,不曾发话。江翰坐山观虎斗,韩西原老奸巨猾地打圆场,萧靖和陈彧则坐在夏家对面,安心饮酒吃菜。雪宜方才入席时悄悄回到了夏家这边,坐在六哥身后,倒是谁也没空注意他。此刻混乱,雪宜偷眼看六哥的样子,头都大了,也摆明了不想搭理那群乌合之众,他们不像义军首领,活生生一个土匪开会!六哥不屑的眼神里就是七个字:没文化,着实可怕!

      再抬眼看对面的萧靖,谁知对方也正看着自己,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似乎是成竹在胸。想来江翰不定是受了他和陈彧什么挑唆,众义军首领那种不管不顾地性子跟萧靖手底下的士兵一个脾气,他自然最摸得清,然后……然后一场酒宴就突然发展成大哥里外不是人的状况了。说白了就是问大哥一个问题:你是出兵出钱下血本呢?还是借文臣武将呢?

      雪宜只是静观其变,毕竟,现在这幅样子,怎么看萧靖也未必能捞到好处。

      你这是干什么?雪宜瞪过去。

      不怕乱,就怕不乱。这可是先生教我的!萧靖瞪了回去。

      夏邯端坐帐中,一言不发,喘着粗气。帐中文臣武将都不敢说话,只好在军帐中排排站。

      雪宜迈入帐中,就看到两排人齐刷刷地看着他,弄得他进退不得。秦宣一脸求救地撇撇嘴。

      雪宜撩衣跪倒,恭恭敬敬道:“昱儿给大哥拜个晚年,祝大哥身安体健,心想事成。”

      夏邯鼻子里哼了一声,挪揄道:“还心想事成呢?我是新春不利才是!”

      雪宜转身对诸位家将道:“各位将军且回吧,我刚回来,想跟大哥说说话。”

      众人如蒙特赦一般散了,谁都巴不得离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远一点。

      “长本事了?我没发话,你倒是先把他们哄散了。”夏邯倒也不生气,淡淡说:“你六哥处理军务去了,过一会儿回来,他挺想你的。”

      雪宜只是轻轻点点头。

      夏邯这几年经常头疼,每每起急都会犯病,正一手按揉着,又不解气地敲了几下自己脑袋,便闭目养神。

      忽然,一个冰凉的手抚在自己额头两侧,轻轻按揉着,衣袖间飘来一股冷香,沁人心脾,使人渐渐冷静下来了,仿佛头也不那么疼了。夏邯不敢睁眼,只是默默享受着被人孝顺着的感觉,连一动都不动,生怕破坏了这种美好。

      雪宜从小到大并没与大哥如此亲近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经历了那么多事,思考了两个月之久,似乎也没什么恨意了,反而有几分释然。也许从前太渴望太珍惜所以才那么的偏执,现在看淡了很多事,君臣相待,兄弟相称或许反而会轻松很多。但今天很奇怪,许久不见的亲人,曾经选择以他的死亡来换取利益的亲人,很疲惫地出现在他面前,雪宜才想到大哥也老了,他前半生操心了太多事,此刻也正在烦心着,从这天以后,他也必将无法轻松,雪宜以前不敢靠近夏邯,而今天,突然想帮他按揉一下。

      晃晃悠悠地端起茶壶,雪宜双手握着壶柄,两条手臂都在发抖,夏邯听到壶盖碰撞壶身发出的颤抖的响声,诧异地睁眼开过去,他不敢想象,这双手真的废了!

      夏邯轻轻按住他的双手,颤抖着问:“怎么能成这样?”

      怎么能成这样?大哥不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雪宜只是挣开大哥按住他的手,慢慢抬起胳膊努力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这次把沈奕带来了,让他给你好好看看,从头到脚有什么毛病都治一治。”夏邯揭过茶水,喝了一口,只觉得涩得很,嘴中甘苦久久挥之不去。

      雪宜只是垂手称是,其实自己的手臂已经是药石无灵了,大哥这份心意,真不知该心酸,还是该感恩。

      “你身上的伤好了吗?”夏邯拉起雪宜无力耷拉在身侧的手,心里还是很心疼的。谁知他却如被烫伤一样,赶紧抽回了手,往后退了半步,答道:“无碍,早就结痂了,谢大哥关心。”夏邯就呆呆地望着空空的手掌,纵横沙场连眉毛都不皱一下的夏侯爷第一次有一种无助感,手中这个人就像要溜走了一般,他却一点都抓不住。

      “小七,我想好了。明天我就主动说把你借给江翰,堵住他的嘴。”

      “是。”雪宜面上并无一丝波澜,只是淡淡的,这种淡不同于从前的小心谨慎,是好像真的什么都无所谓了一般。

      “小七,你听我说,江翰是断然不敢把你留在身边的,他就不怕你刺探他的军情?他是聪明人,绝不敢留下一个更聪明的人。何况他今天的话就是煽动那些有勇无谋之辈来咬住我不放,其实,他就是把你借过去,他也不敢用啊!他早就恨透了你,此刻结盟,又不能对你如何,所以,他留着你是个大麻烦,一定会拒绝的。这样一来,既解了我的困境,你也可以安心留在我身边。”

      “听凭大哥吩咐。”

      “小七啊!你一定也想家了吧!你一向是个深明大义的孩子,你知道大哥当初是为大局着想才不得已……你心里别怨恨大哥啊!大哥知道你在外面受了委屈,弄了一身的伤,不要紧,慢慢治就好……”夏邯看他一副漠然地样子,反而越来越急。

      可且不说惜身上的伤都很难医治了,心里被戳穿的空洞更加无法弥补。

      默默出了营帐,只有夏邯在独自伤神。总觉得这次回来之后感觉都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孩子了,他好像变得没有脾气了,也不真实了。也许淡漠比顶撞更令人心痛心寒。夏邯不知是不是祖上造孽,让他年轻时就死了儿子,年长了,两个小兄弟也跟他处不好。最近雪维为了小七也一直对他爱答不理冷嘲热讽,想自己一辈子抓住万千军士的心何其容易,可自己小弟的心思却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