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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

  •   雪维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午后了,离园中本来下人就少,雪维打马入府,直接骑到离园,把几个侍女都轰得远远的。

      雪宜迎到院子中,上前笑道:“六哥什么事这么急啊?下次可别再在院子里骑马了,被大哥知道只怕又要气得摔杯子。”

      雪维的一脸冷峻,也不搭理他的玩笑,雪宜的笑意就尴尬地僵在嘴角,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被六哥瞪得发毛。

      雪维二话不说,一把扭过小弟的胳膊就往屋子里拽,雪宜哪里挣扎得过身怀武艺的六哥,只觉得胳膊快被扭断了似的,差点被门槛绊倒。六哥的劲原来这么大,自己一把就被他撂倒床榻上,磕得胸腹生疼。

      雪维一脚将门踹关上,将门闩插上,然后一下子靠在了屋门上,痛苦地闭着眼,喘着粗气。

      “哥?怎么了?”雪宜一边揉着快被扭断的肩膀,一边有点怯怯地问。

      “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事情瞒我?”雪维的声音很倦怠,远没有早上一家人闲谈时的兴致。

      “没……没有啊……”雪宜也不知道六哥说的什么事,他仔细想想,这些天也并没有什么错处。

      很好……很好。我最信任的弟弟就是这么对我的,新婚之夜喝醉了出去方便一下,没想到小弟与萧靖一席话真是比什么解酒汤都管用!当时他醉着,他宁愿相信自己是喝醉了幻听了。他当做没事发生,继续应酬宾客,继续享受春宵一刻,可是等今天睁开眼睛清醒了再仔细回想,当时雪宜说他们不适合“再”见面,想来是见过很多次了,萧靖说“酒逢知己”,他们竟然到了论知己的交情。那天乘船,萧靖手底下的人竟然说见过小弟,自己全没在意,因为他是那么信赖雪宜。如今回想,他们既然说不是在长安见的,而是在江南见的,那也就是说在长安的时候两人就已经认识,只是装作陌路而已。去年苏水河岸边,小弟与人吵得不欢而散,自己远远看了个身形,恐怕现在想想多半就是萧靖。最可怕的是最后萧靖谢他,竟然说谢他相助得到刺史之位!小七,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

      “小七,你是不是很恨大哥往日用手中权势逼迫你?”雪维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六哥不逼你,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一句实话,你有事瞒我吗?”

      六哥的话,不像责问,言语那么轻柔,倒像是哄着他似的。雪宜不敢看六哥的眼睛,他脑海里回想了很多事,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跟萧靖私下往来被六哥看出什么端倪。可他毕竟不能肯定六哥是怀疑还是知道了,不能肯定他知道多少。这样的事,尤其他帮萧靖谋得刺史之位的事如果传出去,不只是家法难逃,更是军法难容,这是背叛,是重罪,当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地献了一计。如今,只能抵死不认。

      “小弟不敢有事隐瞒六哥……”

      “啪!”

      嘴里,一丝咸腥。脸颊,一阵麻木。雪宜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雪维,那表情那么陌生,那么吓人,雪维为功课责打他是有的,但从没扇过他巴掌。六哥与大哥不同,六哥很尊重他,不会拆看他的信件,进屋也会敲门,今天,难道……六哥什么都知道了?他突然很怕,不是怕被责罚,而是怕拆穿了这个谎言,六哥再不会向以往那样信任他尊重他,那他在这个家里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雪维本来想好好说话的,他一上午其实都心不在焉,一直在思考。他心痛,不明白为什么小七会做这样的事。他想起当时白羽的话,更觉得痛苦。

      也许,我真的并不了解你。也许,我并不懂你。仔细想想,难道是因为你恨大哥对你做的太过分,所以刻意报复才去偷着做些背叛忠义之事?今天我本来并不想再逼迫你,我早就想好,如果你肯承认,肯收手,我就原谅你帮你瞒着,可惜你一点不重视你我兄弟之情,你心里有没有我这个哥哥?我是关心你才问的,而不是刑讯你,你做出抵死不认的样子是因为你打心底不相信我!

      既然这样,我必须让你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可怕、错得多离谱的事!

      “啪!”雪维抖落袖中的马鞭,一把拍在桌案上,檀漆竟然被磕得剥落。

      “你既然喜欢被人用马鞭问话,那我成全你。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有什么话跟我说吗?你自己说出来六哥就帮你,不然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雪宜想六哥定然是知道了,倒不如自己认了。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就像走钢丝一样,终有一天要被人知道的。只是……他眼角瞟到桌上的鞭子,只觉得刺痛了双眼。这马鞭是用来训牲口的,你却用来打我?那我算什么?

      “我无话可说。”

      “你!”

      雪维像是疯狂了一般抓起鞭子就往他身上狠抽,皮鞭锐利,一鞭下去就抽裂了衣衫,皮肤上一道发白的印子,未等变红肿起,就又是一鞭打下来,雪维一脸痛心的表情,他也憋屈,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小弟为什么要做出背叛之事,更不知道为什么好话坏话都说了他就是不肯松口。

      雪宜双臂环抱趴在榻上,任由身后皮鞭肆虐,他只把头埋在手臂里忍着,忍着身上撕裂般的疼痛。不知道皮肉会不会早就习惯了被打?他绝望地想着,我身上的皮肉伤了好,好了再伤,有些伤痕已经永远抹不去了吧!就像心里留下的东西一样,尽管一时半会不发作,不会痛了,但终究有了一条条伤痕,昭示着曾经的残破不堪。

      雪维狠抽了七八下,再一抬手间,看到小七一脸落寞的表情,那么无助,那么让人心疼。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平日里六公子处理军务政事都得心应手不必多用心思,而今天,千头万绪冲进心头,自己到底不懂他。

      我既不懂他一贯的逆来顺受委曲求全,也不懂他偶尔的坚毅决绝和执拗。

      扔了手中的鞭子,雪维身上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了,跌坐在榻边。

      “我曾跟大哥说过,大哥太自负了,是以没有想过你有一天受不了他的暴虐而离开这个家。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太自负了。我用我以为的方式试图纠正你这过于温顺的性子,却不知道你心底其实这么倔强。”雪维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挫败,他现在必须承认他越来越不理解小七了。

      “昨晚喜宴,我喝醉了,出去方便一下,回去时,路过漱玉轩,就多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看酒就彻底醒了,你二人相谈甚欢,连被人听了墙角都不知道!你这是玩火自焚你明白吗?你竟然帮他得到刺史之位,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一方大员,镇守百万疆土!你这种行为等同于背叛!你幸亏是被我听了墙角,若是换做任何一个人,你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一字一句,痛心疾首,直到最后雪维忍不住嘶喊起来,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失态。

      “你以为,我们夏家坐得很稳吗?坐得稳也是因为大哥恩威并济,多少年靠兵马厮杀打下来,又多少年如履薄冰地苦心经营才有了我们夏家今天的地位,令心怀异心的人臣服,令他们不敢妄动。就凭你干出的这档子事,若是被有心人听去拿捏住把柄,到时候一状告到大哥面前,千万双眼睛盯着,大哥也救不了你!到时候要杀你祭旗,斩你人头我到哪儿哭去到哪儿再找一个弟弟?你的谎言让我很不安你知道吗?哪一天你掉在自己挖的坑里出不来了六哥都不知道去哪儿救你?”

      直到听到这一句,雪宜才真的明白过来,六哥之所以生气,之所以痛心,因为担心自己的性命。方才打得太快不觉得很疼反而觉得酥麻,现在伤处肿起来才觉得火辣辣得难忍。雪维虽然下手狠,但毕竟就那几下而已,他慢慢撑着起身,才看见六哥竟然将脸埋在手掌之中,坐在榻边一言不发,似是哭了一样。

      “哥,对不起……”雪宜没见过六哥这样,有些慌了。他从来都是强大的,怎么也会有此刻的脆弱?

      雪维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问他:“我打你,也会让你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吗?”

      这是雪宜从没想过六哥会说的话,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一直觉得心里的感觉是不比跟六哥说的,因为说了也没用,所以依旧不回答这个问题。

      “萧靖一定是很赏识你的,你是因为恨大哥,想要发泄想要报复所以才故意做背叛之事,故意帮外人吗?”

      “不是……”雪宜一直在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想过报复,也不是真要背叛……我只是……只是……”报复二字太重了,他变得语无伦次,可是他说不清为什么想去帮萧靖,也许真的是……意气相投吧;又或者……

      雪维这才抬起头来,轻轻把弟弟拉到自己面前,第一次觉得很累心。

      “跟六哥说说话吧……”

      “什么?”

      “我不想我们做了十七年兄弟,到头来,我竟然还没有一个跟了你几个月的侍卫了解你……”

      “六哥……”雪宜心里很触动,那种感觉,很酸涩,心揪着疼,可他说不出话来。我心里的话,想说的时候无人倾听,当我习惯了一个人舔舐伤疤的时候,你又让我对你坦诚交心?我不是不想,是开不了口……

      僵了很久,长长叹息,紧闭双眼,到底还是雪维先开口的。

      “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但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因为你生在夏家,才能衣食无忧;因为你生在夏家,才有机会读书识字,才有今日的才华;因为你生在夏家,你的病才能一直保养着,才又药喝。尽管你在这个家里受了很多苦楚,但我说的这些也是事实,不可否认。在这个乱世中,尤其今日四处烽烟,战祸已起,你我生来就有一个主君,那就是侯爷。你没得选,我也是。既然享受了一些东西,也该付出代价……”

      代价……可是六哥,这代价……难道是我全部的骄傲和尊严吗?他没答话。

      雪维看着眼前的人,微抿着嘴唇,一脸受伤的表情,也觉得难过。小七,其实我知道此刻你心里有话,但从不讲出来,这样……会很寂寞吧……
      雪维紧紧抓着雪宜的手,攥得他发疼。“如果你有本事一走了之,六哥不拦着。但如果你留在这里,就要记得,以后再不能跟那个萧靖有来往,要记得保全自己,要记得还有人牵挂你。大哥最忌讳背叛二字,不只大哥这样,天下所有做人君主的人都是这样的!你知道,为什么章邯能够朝秦暮楚归顺项羽,却不肯在城破之时再归顺刘邦了吗?因为一次不信,百次不用。他背叛了一次,虽然他是良禽择木而栖,但也足以为天下诟病,即便刘邦更是明主,他也不能再背叛一次了。因为即便再归顺刘邦,像这样的人,只会被人利用,惹人提防,一样不得好死。”
      雪宜一滴眼泪滴落在地。就算不用六哥提醒他忠义二字,其实他也明白,他跟那些满腹韬略、隐居山林、待价而沽的隐士大不相同,生来由不得他选了,只有忠心侍奉兄长罢了,似乎也只该如此。

      “别怪六哥把话说得太重了……有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你也该明白什么叫政治,什么叫人心叵测……”

      “何事?”雪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底颤抖不停。

      “徐州的刺史是没有实权的,徐州的主人是军中主帅江翰。去年大战,咱们两家已经翻了脸。但江翰是聪明人,他会前来结盟,也是因为知道放弃过去恩怨暂且稳住局势,才能获得最大利益。沈耀当时背叛大哥,私放敌军主帅,逃往徐州归顺。这次要结盟,江翰为了化解恩怨,就把沈耀交了出来,连带着他逃去的一家大小。”

      “那?”大哥手下叛徒的下场会是怎样他比谁都清楚,沈耀是季臣哥的父亲,那……

      “上午送诸侯过江之后,今日午时三刻,在铜陵城中央大街中心,处以烹杀之刑!死后从锅里捞出来,拦腰斩断,弃尸荒野!”雪维眼睛看向一边,这确实残忍,但他也劝不了……

      午时三刻……那早就过了,岂现在不是……“唔!”雪宜只觉得一阵恶心反胃,用手捂住了口鼻,“怎么可以……当众施此酷刑?岂不是要使民风声鹤唳,吓坏了百姓?”

      “百姓永远很单纯,他们的善恶不是像你那样区分的。我打马回府的时候……听到的多半是欢呼赞同声,听闻处死叛徒,连无知妇孺都在说大快人心。”雪维也很心痛,为好友难过,同时也很害怕,就在昨晚婚宴前大哥秘密告诉他诸侯走后就行烹杀之刑,也正是在昨晚让他听到小弟竟然也敢如此胆大妄为。

      “大哥本来是顾念军中老友的情分,想一刀斩了了事。可是召集官员议事的时候都群情激奋地劝他不可顾念老战友的情分,乱世需用重典,必须以儆效尤,大哥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大哥没要他家属陪葬已经是开恩了,只让女眷充入官府织造做工,不用发为官妓,男子到夏州南部荒凉地做苦工。另外,因为季臣没有跟着逃到徐州,所以允许他不用做苦工,仍然可以回他的医馆去了,只是此生不能离开铜陵城半步。”雪维的声音很落寞,很无奈。季臣是那样潇洒自有之人,先是在夏府困了大半年,以后一生也不能恣意游历,过他的风流才子生活了。

      雪宜这才感到心悸,烹杀还不够,死了还要斩为两段弃尸?!只觉得身上一软,向前摔去,被雪维一把扶住。

      “疼吗?”雪维以为是他身上的伤处疼才站不稳。

      “就打了几下,并不太疼。”雪宜只是愣愣地出神。

      “六哥不会说出去,但纸包不住火,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自己要注意避嫌,以后,好自为之吧。”雪维只觉得头昏眼花的,今天实在是……大哥吩咐所有身有官职的人都要去观刑,以示警戒,他在刑场看着沈耀被放在大锅里烹杀至死,那恐怖渗人的嚎叫,那死不瞑目的双眼,是真的吓到了。他不像小七那样善良,他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但是只在乎自己最疼惜的兄弟。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无法想象有一天如果小七是这个下场,他会怎样?

      “那个萧靖,不许再见了。今天之前,你可以觉得这事不严重,但今天之后……要知轻重,六哥不敢想象有一天失去你!”

      雪维只留下一个背影,只剩下雪宜一个人跌坐在榻边,捂着心口,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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