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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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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隆八年九月十六,侯府大婚,锣鼓喧天,十六抬红绸鸳鸯轿沿着中央大街一直抬进夏府大门,轻纱掩映下,韩小姐凤冠霞帔,端坐于轿中,铜陵百姓皆出门观望,街上人头攒动,引至万人空巷。
侯府正堂,两侧由一众宾客列席,支起数百几案,一对璧人牵着红绸,郎君潇洒,女儿娇羞,双双走过红毯,由秦宣作为司仪宣礼,夏邯与韩西原上坐。雪宜只得敬佩末座观礼,礼毕后,新娘送入洞房,六哥这个新郎便被人众星捧月般团团围住敬酒。这场婚礼的排场实在令人嗔目结舌,丝竹之声彻夜不绝,堂内热闹非凡。雪宜虽然素来喜静,但毕竟是六哥的婚礼,本来想多留一阵,可没想到竟也有不少人向他劝酒。雪宜肺弱体虚,滴酒不沾。刚开始还好称病推脱,但酒过三巡,看众人的架势,越喝越猛,大哥与六哥也有些微醉,只怕一会儿有人醉醺醺地向他劝酒,他难以推脱,只好趁人没注意时离场出门,又不好一走了之,便寻了正堂后一个僻静的院子坐下让下人沏了茶来,一人独自静静坐一阵子。
雪宜方才在正厅里,看着灯影流苏,觥筹交错的场面,不觉有些头晕,此刻吹吹风,倒是好多了。
“怎么是先生吗?”萧靖站在月亮门外朝里面一望,左右环顾无人,想是侍女家丁都在前堂伺候,于是便走了进来。
雪宜见他样子有点怪,眼睛有些睁不开似的。
“萧大人,我上次已经说了你我不适合再私下见面……”
“先生别误会。”萧靖摆摆手,揉了揉额头坐了下来,“今天实在是……碰巧遇到,我酒量虽好,也架不住一杯杯往下灌,此刻大堂里的人差不多都醉了,但我没醉!我只是出来方便一下,回去时有点转向了。这不?才刚找到正堂,打算过去,不想往这边一看,竟然在正堂附近,还单出这么个僻静别致的院落。既然先生不方便,我这就走了。”萧靖言语懒怠,起身时撑住石桌,脚步不稳,确实像是喝醉了。而且一般说自己没醉的人都是醉了的……
“此处原先是家兄一位如夫人的住处,因家兄宠爱,想要时刻见到,所以才将这漱玉轩建在了前后府之间,单开出一个小侧院。自从这位如夫人去世后,便渐渐荒置了,虽然有人洒扫,但也常年无人居住。我也是为了躲酒才到这里饮茶的,将军也喝一杯解酒吧。”雪宜见他脸色泛红,想来是灌了不少酒了。
萧靖一把接过茶水,站在院子中间,映着月光,脚下不稳,踱了几步,朗声道:“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雪宜不自觉地接道:“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一首茶诗从一字到七字,十分巧妙。
“听你说话就是痛快啊!我刚才快受不了那一帮虚伪之徒了。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再想前几天游湖时,你和船上所有人哄着那个王公子,听得我都憋得慌。”说罢,也不管手中端的是茶碗,就如同饮酒一般一饮而尽了。
“萧大人醉了。”雪宜见他说话不大谨慎,毕竟这里是夏府,要是由着他喝醉了胡说被人听去,岂不是坏事。
“这江南……不可久待啊!”萧靖半醉半醒,又自己倒了一碗茶水灌进去,只觉得口渴得很。
“哦?为何?我江南不好吗?”雪宜听他这么说,眉峰一挑,有些不高兴。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一派清!平!盛!世!容易让人消磨了意志,容易使人变的天真,忘了这世道的艰辛和残酷。”再灌下第三杯,狠狠把茶碗放在石桌上,磕出一声脆响。
“在萧大人看来,什么样算得上清平盛世?”雪宜见他醉了,心里也知道自己实在不宜与他在此聊天,但不知为什么,理智仿佛失了效,他确实打心里想要跟眼前之人再谈天论地一番。毕竟往日里,身边应酬着不同种类的人,他也觉得心很累,其实他在夏家的每一日都过得很寂寞。只有六哥面前才算谈得上话,可是纵论时事,也不敢真的肆无忌惮。此刻四下无人,萧靖也喝醉了,他不自觉地想要多聊两句。
“清平盛世,要使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使民丰衣足食,安于本业。”萧靖以手握拳,抵着额头,也不顾拘礼了,挥挥手跟雪宜说:“再给我倒一杯。渴!”
雪宜忍俊不禁,难怪人们常说好酒贪杯误事,这正儿八经的萧大人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像个小孩子似的要水喝。
雪宜给他倒了茶水,缓缓说道:“萧大人的观点在下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应该改为‘穷则兼济天下,达则独善其身’才对。”
“为什么?”萧靖手里拿了茶碗,竟然伸手跟雪宜做了一个干杯的动作,又喝光了。
“穷困潦倒之间,都能不自暴自弃,怨天尤人,而是依旧执着于天下苍生之人,难道不可贵吗?相反大富大贵之家的子孙,往往仗着祖上积下的阴德坐享其成,甚至为非作歹,贪污受贿。这样的人,到不求他们有所作为,但求他们能够独善其身,也就算造福世间了。”
“有道理!先生见解,是我毕生没听过的新论啊!”萧靖再喝一杯。“对了,去年相见,你曾跟我说过你是算命的,那你给我算一卦吧!”
这人又是想的哪一出?雪宜只好推说:“此处无签无卦……”
“那给我测个字吧!”
“那你出一字吧。”雪宜有点无语。
萧靖左右找不见纸笔,就脚在院中土地上写了一个‘天’字。
“问什么?”
“前程吧。”
“天字去掉上面一横是个大字,阁下气度大本事大可惜上面偏偏有一横阻挡,看来前程无可限量,只是路途坎坷,困难重重。”
“无稽之谈!我一直觉得那些算命测字的人都是张口胡说的,没想到先生也不例外!”
雪宜并不恼,只是一笑。“其实阁下的前程并不需要问了,您已将这‘天’字踩在脚下……难不成他日,也要坐拥这江山如画?这种前程,我是算不出的,只靠阁下自身了。”
萧靖听了此言,酒醒了三分,这毕竟是在夏府中,谨防隔墙有耳,便赶紧起身,用脚涂抹了字迹,笑道:“我醉了,确实醉了,这个字不好,先生解得也牵强。我先走了,不管怎么说,萧靖今日能官拜刺史之位,与厅上的各路诸侯平起平坐,还要当面谢过先生。告辞!”说罢,拱手一礼,便又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堂上,雪维刚一回来便被众人团团围住,一人两腮通红,明显早就醉了,高声抱怨道:“六公子不够仗义!今天做新郎官,中途竟然遛了,可是借尿遁啊?”说罢,一众醉醺醺的大臣也跟着笑起来。雪维也是双颊泛红,只是摆摆手自嘲道:“黄大人说得不错,喝了这么多酒,自然得起坐更衣一趟,这不现在回来继续陪各位了吗?告罪告罪!见谅见谅!”
红烛彻夜长明,直到朝阳高起,寓意夫妻恩爱不绝。
韩如水坐在镜前,打开妆奁,面带红晕,嘴角含笑,一副女儿娇羞模样,开始梳头上妆。
“你真美。”雪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低头附在她耳畔低语,声音富有磁性,她能感觉到丈夫嘴上一层茸毛轻轻摩挲在自己耳边,更是娇羞地低下头。雪维顺势拿过她手中的眉笔。
与夫君耳畔低语,灯下画眉,这无疑是一个女子最幸福甜美的时刻。如水偷眼看着眼前的丈夫,她是幸运的,她嫁给了一个手握重权的帅将,一个英雄,一个才子,同时,也是一个爱她的男人。
秋日,暖阳,红绸装点下,正厅里一团喜气。一对璧人下跪奉茶,夏邯与魏夫人坐在正中,魏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今日如水长发盘起,银钗花钿,衣饰也不再如先前那样娇嫩的颜色,一身绣着百合花的淡蓝色衣裙,这番打扮添了几分成熟,更增添一个女人的韵味。
敬茶过后,魏夫人便指着堂上的众人向她介绍府中的家人。
“坐在下首的是侯爷的侧夫人高氏,坐在她身后的是侍妾李氏、许氏、乔氏,李氏精通医药,你以后可以向她讨教保养之道,大嫂祝你早生贵子。”
如水先是一一见过礼,听了大嫂这话,只是娇滴滴地答了声“是”。
魏夫人又伸手拉着如水的手,怎么看怎么喜欢。指着另外一侧跟她说:“府中男丁不多,侯爷如今,就是桓儿和昱儿两个弟弟,这边是七弟夏昱,字雪宜,从小跟着他六哥做事,也是个聪明孩子。”
雪宜端正跽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鞠躬一礼。
“这边是侯爷的两个儿子,长子夏续,李氏所出,续儿……生来眼睛不太好。次子夏轩,他年纪还小,母亲不幸早逝了。这两个孩子往日里住在别院,这次家中有喜事,这才接回来的。快,你们两个,见过六夫人。”
之后又介绍了管家夏安,以及府中下人里有头有脸的几个管事的。
夏邯今天显然心情不错,招呼着雪宜。“还不快说几句祝语给你六哥六嫂。”
雪宜举起茶杯道:“六哥与夫人本是佳偶天成,如海燕双栖,和乐鱼水,定会缘定三生,白首成约。小弟以茶代酒,恭祝兄嫂结千年连理,永浴爱河。”
“桓儿你看,昨天听了那么一大车的祝福话,都没有你七弟嘴甜吧!”说罢,夏邯高兴地笑起来。
一家人共坐闲谈一阵,虽然说来说去就是家长里短那几句,虽然众人都不过是附和大哥和魏夫人在不停地称赞如水这个新妇,虽然雪宜几乎没有插话,但这日上午难得齐家共坐,也觉得格外温馨。
各方前来密盟的诸侯也于今日赶忙离开江南了,雪维要赶去相送,是以提前离席,临走时仍是面带笑意,辞过兄嫂,便对雪宜说:“在你屋里等我,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工夫,把他们送上船,我回来之后还有事问你。”
雪宜也不明白六哥要问什么,只是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