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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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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哥?”
“理我了?”
“对不起……”
“既然叫我一声哥哥,你难得发个脾气,我应该纵着你。”
雪宜想着方才六哥来看他时的话,心里一暖。是呀,其实这世上脾气大的人都因为是有人纵着。自己从来不敢太过矫情,实在是因为人家发脾气被哄着,自己要是敢发脾气,只能挨大棍子。六哥从来是真心相待的,自己确实过分了些。
雪宜突然想到上次六哥说什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话,还打比方说自己跟那条鱼一样委屈。当时没心情,这会儿想起来倒是想笑,脑海里想着城门着大火,河水烧干了,一条鱼在那蹦跶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公子你还笑呐!公子被打伤成这样,难道仅凭侯爷不痛不痒的两句话你就算了吗?公子何必受这个气,一走了之得了。”文玉才十五岁,说话直来直往,不懂忌讳。
雪宜的笑意僵硬在嘴角,文玉说得不错,感动是感动,可是多年来沉淀的心结,并不能说解开就解开。自己也想不清楚,只是……
“一走了之?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天大地大,哪里是我容身之处啊?”
“听如儿姐姐说,公子是有本事的人,哪里用怕不受人赏识呢?”文玉嘟着嘴。
“一走了之是一回事,受人赏识是另一回事。前者叫离家出走,后者叫背叛!大哥对我但凡还有一点的好,六哥还是这世上最真心待我的人,我就……舍不得走啊。何况……即便真没了兄弟之情,也还有君臣之忠义,你叫我如何做得出背叛二字!”雪宜低下头,至少,现在做不出。
“文玉不懂这个,我只知道,故事里说得那些主公都是礼贤下士的,给金银,给房屋的求着。公子留在夏府,什么都得不到,有什么好的?”
“给金银宅院未必就是最好,说穿了,那些君主求得是万世基业,谋士求得是千秋功名,利益交关,相互利用罢了,虽是常理,但是……”但是仍会觉得孤单吧!自己不是一个求功名利禄的人,闹到众叛亲离,绝不是自己想要的。我不过求一点亲情罢了,并无意翻天覆地去做些什么。但愿以后,可以平静地过下去。
如儿端了饭菜进屋,一股扑鼻而来的饭香打断了雪宜的思绪。等他看清了眼前的饭菜,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哭笑不得的表情,这一桌子菜还真是丰盛,明显不是如儿买来做的,应该是大哥……可是……这些菜怎么看着……怎么觉得头疼。
如儿乖巧地将几道菜摆到榻边矮几上,介绍着:“侯爷特意叫做了这些给公子补补身体。这个是小米粥辽参,这个是燕窝银耳羹,这个是冬笋烧鹿筋,这个是人参什锦菌菇炖鸡,这个是松茸炒肉,这个是鲍汁鱼翅捞饭……”
“行了,我知道了……”雪宜无奈地说。
人参、海参、银耳、燕窝、鹿筋、松茸、鲍鱼、鱼翅还有鸡!大哥,我知道你有钱,可是要不要这么糟践东西,你确定这些可以同一顿饭里吃吗?!
雪宜本来身上还有伤,头脑昏昏沉沉,此刻见了这一桌菜,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文玉小姑娘家,对这些好东西从没这么近的看过,先是高兴了一阵,随后又觉得不对,便天真地问道:“七公子啊,你身上还有伤呢,不是忌吃海鲜吗?还有……这些补品一起吃会不会冲突啊?”
雪宜听了她的问题只觉得头更疼了,一手轻轻地揉了揉额头,答道:“应该……”本来想说不会的,但实在是说不出口,话到嘴边还是转了音,“……会冲突吧。”
大哥啊大哥,也太没常识了吧。这一桌东西有的滋阴,有的壮阳,有的益气补血,有的舒筋活血,怎么可能不冲突……大哥虽然是打了半辈子仗,但好歹是书香世家,也不至于像个暴发户似的这么胡吃海塞吧。心里不怀好意的想:大哥真是身体强壮,真亏他没吃出毛病来。当然,如果脾气暴躁不算毛病的话……
“那怎么办啊?”
望着文玉一脸担忧的表情,雪宜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没……没关系,偶尔吃一顿,应该……也吃不死。”难得大哥一番心意。
雪宜犹豫了一下,有点无从下手。自己往日里也翻阅过医术,知道一点食疗的方法。想来银耳益气润肺,燕窝也适合他这样体虚、患哮喘的人吃,便拿起燕窝银耳羹来吃。
“公子,今日长安有旨意传来,太子殿下薨了。但因为太子年二十一而薨逝,又是被刺杀的,说穿了,就是横死的。陛下按照司礼部的建议,并不举国大哀,未免折损子孙福气,只禁民间婚宴喜事、歌舞礼乐三个月。所以,六公子的婚事本来是一个多月以后,也要拖延了。侯爷定了九月十六的吉日,听说到时候,不只荆州的人要来参加,好多诸侯都要来呢!”
雪宜听了如儿这话,心里明白过来,只怕这一拖反而拖得极好。在长安时各地诸侯已经互相试探了深浅,早暗中联合讨论结盟起义之事。虽然皇权衰弱,但各地大员没有正当理由突然大肆集结毕竟太过显眼,正好借着六哥婚礼的由头,商讨结盟之事。定在三个半月之后,确实合适,刚好能够做好准备。
转念一想,大哥之前说过,陛下因为胡人刺杀太子一事而出兵征讨,看来自己借刀杀人之举倒是无巧不巧地给了萧靖一个绝好的机会。虽然和亲之后,战事也一样难免,但有了太子的事,才半个多月功夫,便让自己给他出的主意可以提前实行了。真不得不说他也算是运势极强的人了。
大庆裕隆八年七月十八,益州刺史常陆陈兵多时,率先举起义旗起兵攻打皇帝直辖的司隶府,直指长安,势如破竹,皇帝急派大司马冯翰、大将军李子周率领三十万大军围剿,一月功夫,以压倒性兵力打败常陆的军队,击杀常陆于汲安,益州军树倒猢狲散,逃兵四起,不攻自溃。自益州起义失败之后,各地纷纷响应,以北方反抗情绪最为高涨。多年来北方战乱频繁,苛捐徭役繁重,最为疾苦,并州之地有大批农民不满重税苛政,杀太守起义,幽州、兖州不少人被逼落草为寇,与官府为敌。一时间,搅乱一池静水,烽烟四起。
豫隆八年五月初五太子薨,五月十五冀州边境刺史刘琪领军与胡国开战,六月十五溃败,连陷六城,刘琪战死。萧靖领兵三万与残余部队会合整编,两月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退胡人,收复失地,八月初十,双方议和。之后,萧靖受封继任冀州刺史。
豫隆八年九月初五,江南夏尽秋来,雪维婚期将近,铜陵城内热闹非凡,举城同庆。各诸侯秘密连结,冀州、幽州、豫州、徐州,都以参加婚宴为名,前来铜陵,自然再加上联姻的夏州与荆州,集合六州之力,大半江山尽收眼底。
离园中,雪宜一身白衣,提一支狼毫笔,手腕翻转间,纸上墨香四溢,龙蛇游走。每写完一幅,便由如儿和文玉两个侍女忙着装裱。
沈奕因为其父沈耀私房敌军主帅后叛逃,被夏邯派人捉拿。虽并未治罪,但一直禁足府内,沈奕生性狷狂,不受拘束,长期幽禁府中,实在是憋了一身闲气。他得空便帮忙料理雪宜的病,也时常来雪宜和雪维那里共饮闲谈,这日也不例外。
“小七啊,今天侯爷和五州的刺史共谋大事,竟然把你撩开一边,还让你在这里写写画画的。你还真是沉得住气!”沈季臣对夏邯十分看不过眼,总是为雪宜打抱不平。
“季臣哥,你以为,那些张利欲熏心的嘴脸能好看到哪儿去?先前累了多日,如今放我清闲,也是好事。”
雪宜并未有丝毫不满,嘴角含笑。其实大哥自从上次打了他之后对他的态度真的好些了,虽然依旧严厉冷淡,但似乎更信任他了,也更倚重他。江南政务的事情也放他自己去做,不像从前只是给六哥打杂。此次结盟起义之事,如何筹谋行军,如何与诸侯谈判,如何为夏州争得最大利益,大哥都只叫了他、六哥、秦宣三个人秘密商讨。其实仔细想想,大哥虽然有武将的豪气和铁腕,但是却生性多疑,凡是大事,从来信不过其他人。是以他们三人每晚在大哥书房议事到深夜。昨日各州刺史陆续来齐,与大哥寒暄时,又是荆州那个程俭偏偏要提起他的字画在江南价值千金之事,于是各人也都附和着求墨宝。今日密谋,各人都只带一名亲信,大哥作为主人,有秦大人、六哥两人列席。既然左右都没他的座位,便叫他先敷衍着写几幅字做礼。
“小七,你说这是到底打算怎么着啊?咱们江南富足平安不好吗?自己过自己的日子,皇帝也不管我们,这夏州之内侯爷独掌生杀大权,有什么不满足的?北方乱得很,像豫州、荆州等地方权力更迭频繁,刺史一两年换一个,日子也不好过。到处都乱,可咱们江南不一样啊,唯独我们安定繁荣,何必要造什么反,趟这趟浑水。”
雪宜轻轻摇摇头,季臣哥才学不低,但毕竟不通政事。大庆倾覆是大势所趋,益州一造反,全天下都抓住这个契机,造反的造反,观望的观望。如今能够偏安一隅,是大哥十年铁蹄踩踏夺权,又十年休养生息励精图治的结果。但这种和平不代表在天下大乱的时候仍能一直保持。此刻实力强大,无人敢犯,但若不占得先机,以战养战,他日遭人群起而攻之,军队疏懒,军心涣散,就必死无疑。
“政事上,小弟不敢有所透露,还望季臣哥见谅。”
沈季臣多年来开医馆为生,活得潇洒自在,也确实不愿管政治上的事。要不然当年凭他父亲的将军之位,害怕混不到一官半职吗?听雪宜有所保留,也闭口不提了。
“七公子!七公子不好了!前面出事了!侯爷火了,你赶紧去吧!”管家夏安素来稳重,少有连颠带跑横冲直撞的时候。
“何事?”
“都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干的好事啊!前些日子侯爷命他查江南漕运、筑堤、防务、工事的账目,结果他点算后查出了近五十万两黄金的亏空,他这个不长眼的,竟然在侯爷与各诸侯议事完了之后,当着江南文武百官赏宴的时候把这事说出来了。结果侯爷在一众外人面前闹了个没脸,几位刺史大人和地方的将军笑话我们江南内政出了这么大的贪污案子,侯爷一怒之下下令彻查,让夏姚交出账目。可是这账面上确实看不出问题,但库额总数上凭白少了五十万两。这一笔笔都是假账,偏偏做得天衣无缝,侯爷见出了亏空还查不出原因,一怒之下罚了姚儿三十板子!”
夏安说得焦急,雪宜大概听明白了。就是说夏姚查出五十万两亏空,但是查不出假账哪里做假,还当了外人把江南内政的错处说了出来,也难怪大哥生气。
这夏安之子夏姚,本来也在府中做个下人,但因为聪明伶俐,大哥也是用人的时候,夏安几代侍奉夏家,十分忠心,便赏了夏姚不大不小的官职,当做家臣,吩咐些不好让外人做的事情。像这种查贪污的事情,吃力不讨好,一般人不愿做,做了也不尽心。姚哥从小对他算是照顾的,交情挺好,雪宜知道夏姚是正直之人,查出了亏空便大胆上报。可是这次确实报得不是时候,大哥这么要面子的人,何况夏姚查不出账目作假之处,确有失职之处,打他也不为过。
“安叔,你先别急。姚哥此事做得确有不妥,侯爷素来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他查案查不出账目上的错处,自然没有证据,不能定案算底下官员贪污。姚哥是家臣,大哥要罚他,只怕我也救不了他。”
夏安叹口气道:“哎!他办不好事情,挨打活该!只是现在问题是前面僵住了。侯爷问一众官员,谁肯去清查账面,结果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六爷倒是站出来说愿意去做,可是又被豫州刺史王椽讥讽说什么‘这么点小事就要六公子亲自做,江南无人’之类的话。一时间,没法收场了,六爷给我使眼色,叫你想想办法。”
自古查贪污案就是吃力不讨好,得罪人的差事,姚哥想来是让算师核对过一遍账目了,竟然也查不出问题,想来这假账做得十分严密。这样难办的事情,自然没人站出来。还有那王椽,早先因为自己拒婚,就已经结下了梁子,此次肯来结盟,也是从大局着想,但心中有气,所以言语刁难。到底也是因自己而起,自己也该帮大哥除了这个麻烦。
“安叔,我现在就去。”说罢,便搁下笔,往前厅走去。夏安看雪宜神色并不慌张,心平气和,胸有成竹的样子也觉得不可思议。满堂官员都不敢接手的事情,难不成七公子有把握做好?
正厅,众人落座,大哥正点了几位官员查办,皆被他们巧言拒绝,或是称病,或是说避嫌。大哥面色发黑,想来是压着怒气。
“哈哈!看来江南无人啊!往日常常听说这里是乱世中的宝地,淤泥中之芙蓉,今天看来,连个敢查案子的人都没有,啧啧,真是枉得虚名啊!诸位说,是不是啊?”王椽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十分得意。他正愁找不出什么由头给夏邯难堪,此刻江南自己出了问题,真是给他一个好机会报复一下。
又一人附和道:“是啊!这江南真是富得流油,能亏空出五十万两黄金都还不知道原委,夏侯爷对底下的官员真是宽大为怀啊!”
雪宜由正厅大门沿着中央红毯走到夏邯面前,目不斜视,神态自若,先躬身行礼,又与众诸侯见礼,朗声说道:
“雪宜愿为侯爷分忧,查处亏空一事,当不遗余力。”
夏邯见小弟躬身下拜,并看不见他的神色,心里也犯嘀咕,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办成此事,一堆人看着,若办不好,定然要给了别人口实。正在犹豫间,王椽又十分高傲地挑衅道:
“七公子真是本事,敢办别人不敢办之事。既然七公子这么胸有成竹,那不如也让我们诸位见识一下夏州的办事速度。六公子喜事在即,可否十日之内,在六公子婚宴之前办妥啊?”
夏邯皱了眉头,积年账目如山,十日内只怕点算不完,再说了,这假账做得如此精密,十分难查。
“雪宜早前就接到大哥的命令,大哥说,诸位大人光临铜陵,是我夏家的荣耀,自然要一尽地主之谊,带各位欣赏江南的美食美景。查案之事,雪宜敢立军令状,五日即可查清账目,另有五日,雪宜愿意带诸位游船赏花,走访名胜古迹。”雪宜说得不卑不亢,把王椽给噎了回去。
雪维也起身道:“既然小弟愿意为侯爷分忧,那侯爷不如就派了他这个差事。还请在七弟查案期间,使其权力暂时比同刺史,得以便宜行事。”
“好!”夏邯虽然也有疑虑,但是当了众人,小七把话说得太狠,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退路,此刻只能相信小弟的智慧,“此事就全权委派给昱儿去做,限你五日之内查清账目,否则,提头来见!查案期间,可调动铜陵府的官兵协助,上至官员下至庶民都必得配合,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