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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病危 ...

  •   兄弟俩一时无话,便僵在那里,直到管家夏成进来回话。

      夏成偷眼看看,也知道这边又在剑拔弩张地杠上了,只小心地回话道:“夫人听说六爷回来了,想念得很。说侯爷这边要是交代完了,不如一道去正厅,已经摆好晚膳了,想着六爷回来旅途劳顿,该是饿了。”

      夏邯只轻哼一声,“你大嫂倒是会心疼你。”见雪维不做声,颇为倦怠地起身道,“走吧。”

      正厅里,侍妾李氏、许氏在旁帮忙打点上菜,主位空置,主位一旁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衣着华贵,略显富态,容貌已衰,但仍然能看出一丝年轻时的风韵,想来当年也是个标致的女子,这正是夏邯的正妻魏夫人。魏夫人见丈夫与六弟进门,起身迎上去,先唤了声“侯爷”,又偏头看向夏邯身后的雪维,嘴角盈满笑意。当年锁寒关一役的惨剧中,自己两个亲生儿子都不幸身亡,而还在咿呀学语的六弟也失去了母亲。悲痛之余,魏夫人也不自觉地把雪维当儿子一般带大,是以感情格外亲厚。

      魏夫人赶紧拉过雪维,一边帮他掸落身上的雪,一边忍不住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桓儿,快让大嫂看看,这天寒地冻的反常得很,一落上没着凉吧?”

      雪维往日不喜与人亲近,可大嫂眼里总当他是孩子,此刻又看见大哥一脸吃味儿的表情,更是觉得好笑,便格外亲近地与大嫂寒暄。

      “行了行了,他那么大个人了,你这样说出去让人家笑话。”

      见丈夫不耐烦地一屁股坐到主位上,魏夫人心下知道丈夫外表豪爽、心里却也时常小气得很,多年夫妻,自然会意地走过来,也不点破,只是轻轻帮丈夫除了大氅。当年魏夫人连丧两子,悲痛不已,大病一场,此后再无法生育。魏夫人是夏邯的结发夫妻,是当年江南的名门闺秀,出身书香门第,二人年龄相近。如今丈夫已经高居侯爵之位,自己也日渐衰老,魏夫人贤惠大度,夏邯身边女人换个不断,可真正知他心意的还是发妻。正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夏邯素来遵守“糟糠之妻不下堂”的承诺,对魏夫人十分敬重。

      今日魏夫人心情好,便让李氏、许氏不必伺候,各自回房吃饭去了。

      侯府的日常饭菜并不奢华,此刻饭桌上也只有寥寥三人罢了。夏邯子嗣单薄,之前的三儿一女本来都比小六、小七还年长,可惜惨死城下,后来只有两个儿子,长子是侍妾李氏所生,可惜先天双目失明,难以医治,故而被夏邯嫌弃;幼子生母不受夏邯喜欢,且只是个卑贱的奴婢,孩子年纪尚小,为人木讷,也不招人喜欢,是以两个孩子都养在侯府别苑。夏邯如今年纪渐长,也时常感叹,想来自己两个弟弟无论才能、品行都已是得天独厚,上天总不能将天下才俊都赐给自己一家,故而让他子嗣凋零。不过,多年来,有六弟在身边打理家业,夏家也算是后继有人。

      夏府的晚膳清淡而精致,中间摆了西湖牛肉羹,还有盐水鸭肫、清炒荠菜、松鼠鲑鱼、清炖鸡子四道热菜,另有翡翠烧卖、蟹黄汤包、千层油糕、酒酿圆子四道小食。分量不多但装盘精致。

      闲话家常一阵,魏夫人见丈夫心情舒缓不少,试探着开口道:“前两天我去看小七来的……”

      见夏邯只是低头吃菜,并未有什么不快,便接着说:“这孩子也真是怪可怜的,从小没人疼,自己也不知道保养,那日听他咳嗽着,我这心里都直打颤。人有多少精神架得住这么咳啊!去年……去年是那般凶险,今年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说着,便叹了一口气,眼角发红,一脸的心疼。

      雪宜从小是被夏邯扔在府里自生自灭的,与下人一道吃住,魏夫人与他也没见过几面。直到后来雪维带他念书,才挪了住处,为人子弟者,每日晨昏定省,也不过就是早晚来魏夫人处请安罢了。尽管没什么情谊,可魏夫人心软,总是菩萨心肠,见不得人受苦。作为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丈夫管教子弟她是不管的,也不过问,只是这几天见小七咳喘不停、病得沉重,总是难过起来,之前还忍不住掉眼泪,这会儿提起,又是一阵难受。

      “你去看他了?”夏邯低头吃饭,随口一问。

      “哎!别提了,这孩子一口一个夫人的,总是拘着规矩,给他炖了汤补身子,又非要起身谢我。我哪里敢多待,还不够折腾他的呢。”魏夫人语气中有一丝嗔怪之意。

      夏邯依旧冷哼一声,“使性子给谁看?惯得他!”

      雪维只是不做声,心想,大棒加身到了大哥嘴里也成了娇惯!好没有道理。

      魏夫人又给丈夫夹了菜,试探着开口:“我记得那孩子是冬月十九的生辰,说话就到了,不如给他庆祝一下吧,也算是添点喜气,去去晦气。小七该是十七了吧?”

      “什么不年不节、不单不双的日子,没什么特别,有什么好过的?”夏邯听了十分不悦,拿手挡了碗口,魏夫人夹菜的手悬在半空,好不尴尬。

      “大哥不稀罕的桓儿稀罕,嫂子给我吧。”雪维接了过来,方才半晌不开口,此刻正是一脸得意的笑意,反问夏邯道:“大哥这话真新鲜啊!不年不节小弟也就忍了,不单不双是什么意思,小弟算数不好,这除了单的双的,还没见过别的呢?”说罢,挪揄地瞟了夏邯一眼。

      “啪!”夏邯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呵斥道:“又闲的了吧你!废话什么?仔细我拿筷子把你牙一颗颗敲下来!”

      魏夫人赶紧护了雪维,又使眼色叫他别招惹夏邯。

      雪维一撇嘴,很小声地嘟囔:“只要不割了舌头,掉了牙不妨碍我废话。”

      “你再给我说一次试试!”夏邯瞪得眼珠子都出来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一家人围坐,尽管只有三个人,却也充满温情。

      雪维心里不禁在想:小七心里,怕是有恨的吧!无论怎样,他都无法如自己一样享受这种亲人带来的温情与欢乐。他的心里总是隔了一层,不只对大哥恭敬畏惧,对自己也不尽能敞开心扉。他活得小心又辛苦,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别人,即便如今病成这样,对大嫂也毫不失礼数。兄弟之间,很多事说不清个谁是谁非,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今天这种局面了。病痛已是难医,心冷了,还能挽回吗?

      冬月十八,雪宜的病情急转直下,趴伏在床上,费力地喘息,却只觉空气吸不进肺里,脸上也再没有表情,只是侧着脸呆呆地看着远处桌案旁抚琴的六哥,仿佛什么也不在乎了,那么淡定、一脸释然。雪维看着,只觉心中的冰冷一丝丝蔓延,他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但又无能为力。

      季臣与侍女如儿忙前忙后地打转,又是施针又是用药,任凭他们怎么折腾,雪宜只觉意识在一点点抽离,身上几乎没有了知觉。

      雪维看着屋中人的忙碌,又看看小七此刻的凝定,伤心不知所思,只是扶案跪坐,修长的十指按在绿绮琴琴弦上,挑弦、声起,眉头紧锁,双目紧闭,一曲潇湘水云,一气呵成、回肠荡气。初为散板,引泛音,清烟缭绕,水波跳宕;继而抬手起势,忽而平静内敛,忽而跌宕起伏;最终琴音荡吟,飞海流波,云水奔腾,由九天直落而下,以一低音商音而终,沉重压抑,忧思不绝如缕,万般情愁爱恨,空回荡在窗外凄迷风雪之中罢了。

      一曲终了,雪维一身冷汗淋漓,他看见小七笑了,那样子好似在说“六哥一曲相送,小弟不枉此生了。”雪维竟觉得泪水就那么在眼眶里打转,自懂事以来,他不曾哭泣过。然而此时此刻,当你看着自己最爱的亲人连吸一口都是痛的,一身伤遍布全身,黑紫狰狞,连想要安逸地平躺下都成了奢望,而这一切,竟是你另外一个亲人造成的,你该作何感想?

      暖阁

      夏邯与魏夫人、李氏,正一同闲话,看得出,夏邯心情正好,随手抓起桌上的糕点吃着。

      “夫人啊,明天不是小七生辰吗?你既然说了给他过,那就准备准备吧。”

      “哎,好,好。”魏夫人难得见丈夫对小七有这样温情的时候,夫妻多年,她自然知道夏邯的心意,先前再恨、再怒,也不过是为了他违抗军令、触犯自己的威严而痛下狠手,道士的批语令夏邯时常忌惮小七,所以总是极近苛求。说到底,夏邯心里也是有几分后悔,后悔当日盛怒之下下手太重,此刻又不好意思明白说出来。

      “侯爷!夫人!”管家夏成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跑过来。

      夏邯刚想责怪夏成失态,谁知夏成顾不了许多,一下子戳跪在地上,慌慌忙忙喊道:“侯爷,六爷叫您去看一眼吧,七公子怕是……怕是……”夏成大口喘着粗气,急得变了声儿。

      “怕是怎么了?”一丝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夏邯只觉得腰间一股凉气窜上来,使劲撑了桌子才站起身来。

      “怕是……要不成了!”夏成一个响头狠狠磕在地上,砸得一声闷响。夏邯脚下不稳,竟然跌坐回椅子上,双目圆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便是心中多少怒气,便是鞭笞打罚下手如何惨烈,便是知道他身子不好,夏邯也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真的会死!夏邯一直觉得小七死活不与他相干,但真的听到一个死字时,却心底发凉!

      猛地冲出门去,身上只穿了单衣,脚下步履匆匆,冒了朦胧夜色,飞步走向离园。这是他第一次去小七的住处,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偏远。侯府很大,主人很少,小六的院子挨着正房的后院,可小七却缩在侯府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青漆剥落,木门轻掩,石板路上,积雪犹存。这座院落同他的主人一样,安静而淡泊。只见六弟雪维站在廊下,目光清冷,寂然无话。

      一把推开房门,只见如儿两眼含泪,“噗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仿佛失了魂魄一样。

      “躲开!”夏邯急得一脚踹在如儿身上,如儿只是忍痛爬起来,伸开双手挡住夏邯。空洞的眼睛充满怨怼,“侯爷,七公子方才昏迷之前说,不想再见任何人了。本是不祥之身,临了阴气更重,别再冲撞了亲族。世上十七载,于己一事无成,于世丝毫无功。自出生,绝了父命之命才生来世上,既是孤单而来,只想孤单而去,求侯爷将他化骨成灰,洒在苏水河中,也算是应了道士挫骨扬灰之言,化解戾气。想来,再也不会克到侯爷了。”

      夏邯只觉得心口一热,血气上涌。

      你是恨我吗?见都不想再见?这一世做兄弟,该说是缘分,还是孽缘?

      夏邯踹开如儿,向里间走去。

      “侯爷!侯爷别再进去了!让公子安生一会儿吧!”

      如儿的声音是那么刺耳,而眼前床榻上的人更是让夏邯心痛到不能自已!

      雪宜的脸惨白得如未消的雪,夏邯颤抖着手,轻轻拉起他抱在怀里,这是十七年来第一次拥抱他吧!怀中的人就像失了重量一般,太瘦了,骨头硌得人生疼。原来这就是自己恨了、折磨了十七年的人,此刻没有快感、没有踏实,只有无边的心痛。

      雪维远远见了这场景,只能苦笑。人总是如此,在的时候,不曾珍惜过,视之如粪土;当你能真切地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抽离,自己正面临着一步步失去的时候,突然又矫情地舍不得了。不忍再看,只是转身出去了。

      从来,夏邯非要小七像个木偶般随时由着他摆弄才能安心,但那孩子真像个木偶般听从、顺从,又让夏邯若有所失,心里不自觉地来气。其实夏邯心里也知道,小七不是个贪心的孩子,一丝温暖就足以让他心怀感激,可他是一家之主,一州之主,手掌一方大权,他要的是绝对的威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把雪宜当作臣属,多过当做弟弟。

      “沈奕!”夏邯冲着门外大叫,沈奕进门,只见夏邯双目布满血丝。

      “若用寒零散,可否救他一命?”夏邯手中死死抱着雪宜,仿佛希望能留住什么。

      季臣闻言大惊,“侯爷说的可是出产于南越之地的灵药,在下听闻,此物至阴至寒,能解百毒,可起死回生。可是,据在下所知,侯爷先前得了此物,不是已经打算作为明年新年朝贺时送到长安的贺礼了吗?虽然礼物分两批运载,但日前,侯爷的奏折和礼单已经一并出发上路,追不回来了。若使用了,这到时候,侯爷如何能够对天子交代?”

      夏邯只是瞪着季臣,字字声嘶力竭,“我只问你,能救,还是不能?”

      季臣见了夏邯仿佛要吃人的眼神,也是一震,定下神道,“寒零散虽是南越数百巫医耗尽上百珍稀药材调配的,可此药乃是解毒之用,是以毒攻毒,并不能包治百病,且本身就有不小副作用。何况至阴至寒,雪宜身体本就阴虚,怕是受不住这么强的药效啊。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能治,以后后患无穷啊。”

      “我不管以后,只管今天!拿来给他灌下去,他这条命是我的,我要他生,他就得生!我不让他死,他就不许死!胆敢出任何差错,要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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