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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近乡情更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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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雪宜来到军帐中,想起看看此前抓获的敌军主将韩仪,未到帐外,只见几个兵士大喊道:“韩仪跑了!”“俘虏跑了!”
雪宜连忙上前询问,这抗命而为已是死罪,如今何谈在即,韩仪被俘是一张重要的牌,要是跑了,他可真要被万箭穿心了。
“刚刚谁来过?”
“沈耀将军来过。”
雪宜一惊,沈耀怎么会?这转头,却与沈耀撞了个满怀。
“七,七公子。”沈耀一阵慌乱
“将军急着去哪儿啊?”
“七公子,借一步说话。”
即至一口废弃古井边,四下无人。沈耀猛地跪了下去,抓着雪宜的衣摆,哀求道,“七公子饶命啊!我从前落魄时曾经受到韩仪元帅一饭之恩,一家老小才得以活命,后来跟随了六公子,从来尽心尽力,我发誓我没有二心啊!只是,今日,沈耀不得不报恩于韩仪大人啊!”
“你糊涂!只记得报恩,倒是忘了忠义二字!”雪宜大声斥责道。
“七公子,末将知道,你素来与小儿交好,求七公子放了我吧。您知道侯爷的脾气,他若是知道了此事,定会斩了末将啊!”
沈耀之子沈奕,不愿意继承父亲衣钵习武,却精通文墨,可有不想为官。沈奕沈季臣崇尚魏晋风骨,行事狷狂自傲,与六哥志气相投,是六哥的好友。且又精于医术,放着将军府不住,自己在铜陵开了医馆、茶楼,往日也常常过府为雪宜治病,颇有交情。
雪宜心软,叹口气道:“幸而徐州江翰因为恰逢爱妻过世,悲痛难耐,内忧外患,竟然不讨价还价,就允诺了给我们江北杨邵府十四城之地。本来也该放了韩仪作为议和的诚意,你放了他,只当是我的命令吧。你可千万不能心虚,你若逃跑,才是坐实了罪名。”
“谢谢公子!七公子大恩,末将没齿难忘!”
然而第二日清晨,雪宜接到手下兵士上报,沈耀还是逃跑了。雪宜暗骂这人既没骨气又没脑子,一家妻儿老少都在铜陵,他居然一个人跑了,算什么男人!又想到自己回去后难以交代,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算了,此刻自己也不怕多一条罪名了。
大庆豫隆七年秋九月末,和议达成,徐夏之战以夏州赢得江北十四城的胜利宣告结束,前后不过三个月不到,夏军换防驻守等事结束后,夏雪宜随军班师。
回程路上,雪宜一直发着低烧,他一直窝在马车里,拥着棉被,昏昏沉沉,似睡非醒,忽冷忽热,只觉五脏六腑翻腾得厉害。想来自己这身子,长途跋涉,随军转战三月,一直撑着没病,已经是难得了。此刻仗也打完了,罪名也犯下了,悬着的一口气一松下来,病了也是常理,幸亏也不沉重,只是路上低烧了半月,反反复复,也不见好。
迷迷糊糊之间,马车缓缓停了,挑帘看去,只见高耸的城门上书两个大字——铜陵。
雪宜心下一颤,竟是到了,之前本已是想好了无论要杀要剐都要坦然面对,然而此刻心境,近乡情更怯,这个他从小生长的城市在分别了短短三月之后变得陌生又熟悉,让人有点想念,有有点畏惧。
城门外苏水河畔,走时树木繁荫,归时柳已黄落,顿时又觉得伤感。雪宜若有所思地望着柳叶,有感而发:“三眠未歇,乍到秋时节。一树斜阳蝉更咽,曾绾灞陵离别。絮已为萍风卷叶,空凄切。”
进得外围城门去,只见一番热闹景象,大军凯旋,军民夹道相迎,铜陵上下文武官员也于城门设宴,为大军接风洗尘,一派锣鼓喧天。
雪宜见此场景,心里明白了几分。大哥当日传令乃是私令,虽然自己抗命,但大哥定然不能让此事传出去,损了他的威名,此事军中只有少数在场的人知道,铜陵城里也没有传开,想来是外界只以为是大哥下令议和的。
文臣武将幕天席地而坐,大哥派来秦宣,宣读着对军队各级将领的嘉奖,他早已无心再听,只是茫然地等着。
魏沅这个愣头青不知好歹地问了一句“七公子运筹帷幄,功劳最大,怎么秦大人念了半天都没有提及,不会念差了吧?!”
秦宣尴尬地嗽了嗽嗓子,这是接着念到:“众将士劳苦功高,侯爷赐酒五百坛,犒赏三军!”
至此,官面文章算是做完,军民同乐,饮酒欢歌。秦宣静静走到雪宜面前,只见眼前之人一身月白色衣衫,静静地跪坐在席上,脸色惨白如纸,一身淡淡的蓝,忧郁、静美。也不用食,也不饮酒,好像早已等着他过来。
秦宣深知此次七公子犯了侯爷最大的忌讳,想到那日探子回报七公子违抗军令,擅自议和的时候侯爷那恐怖的表情,他现在仍然心有余悸。夏邯愤怒道破口大骂,呕出鲜血。即便自己跟随多年,深得侯爷信任,也被那场景吓得三魂失了七魄。更别说旁边一个侍女吓得失手打翻了茶碗,竟被侯爷一怒之下杖毙,当即在院子里拿了大棍活活打死。眼看那无辜的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吓得惨惨饶命,都没有一人敢劝,一屋子人生生看着她衣衫被血浸透,皮肉飞溅,从大喊到气若游丝,直到断气。人命竟然如此轻贱,转眼间只留下一摊血水。
秦宣多年来出入夏府,也算看着雪宜长大,怜惜他有才难施,自那侍女被杖毙后,下人人人自危,府里空气十分紧张。秦宣心里十分担忧雪宜回府后的遭遇,但又无能为力,叹了口气,只是拱手道:“七公子,侯爷让七公子入了城便直接回府。”
“知道了,走吧。”
站在府门前凝望良久,不知今天竖着进去,明天,会不会横着出来。
雪宜突然有点欣慰,春天时大哥敬告宗庙,赐了名,自己也入了族谱。即便真要死,也有个棺木吧,不至于一张草席卷了扔到乱葬岗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