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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一百零四章 ...

  •   堪染新绿,醉上花颜,三月中梓园春色正好,雪宜抱着孩子坐在一棵高大的梨树下,抬头望着漫天雪白的梨花,不染纤尘,不禁看得如痴如醉。

      任外面多少风雨战事,此刻眼前的岁月却是这般安静。这一整个冬天,一来萧靖担忧他身体旧疾,二来政事繁杂,必要趁农闲中尽快稳定民生,故而益州前线由白昭为帅,自己则与萧靖、陈彧一心扑在治理上。说来也奇怪,他自从过了二十岁这一劫,似乎身体好些了,来到这天寒地冻的冀州,又几经奔波辗转,竟也还撑得住,冬日里虽断断续续地病着,却没有以往凶险。此时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逗弄着怀里可爱的小人儿,摆一桌上好的茶具慢慢地品茶,好不惬意。唯独……头顶上有点吵闹。

      他声音懒懒的,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的笑意。“夫人,能不能不在树上飞来飞去地折腾了?我被你洒了一头的梨花瓣,快要变白发老翁了。”

      穆伊坐在梨树宽大的树枝上,一身红裙汉装,却依旧带了胡人女子的发饰,坐在一树似雪的梨花中,格外鲜艳惹眼。她笑看着花雨中夫君轻轻拂落身上的落花,温和而静美,连暖风中都飘着香甜的气息。

      穆伊不禁起了玩心,笑道:“谦儿,别让你爹爹抱了,娘亲教你爬树吧!”

      雪宜听了这话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又气又乐地看着穆伊,“我儿子才两岁,请夫人高抬贵手放过他好不好?”谁知道这时候怀里的小家伙不安分起来,扭动着软软的身子,不嫌事大地叫着:“我要爬树!爬树!爬树!”

      爬树?爬什么树!雪宜在孩子额头上轻轻弹了一记,摇摇头道:“你看看这孩子哪有一点像我,真是一刻都不肯消停。不过……不像我也好,若也染了一身病症,反倒是我害他。”

      穆伊得意地坐在树上晃着脚,想了想说:“最好是长得像你,性子像我!”

      “为何?”雪宜挑了挑眉,饶有趣味地仰着头跟妻子说话。

      “若长得像你,我就不必怕在人群中把你俩丢了啊!只需要站在高处远远望过去,第一好看的就是我夫君,第二好看的就是我儿子,岂不方便?”说罢,便大笑起来。

      雪宜一时脸红,把谦儿随手摆在石桌上便站了起来,佯怒道:“好啊你!且坐着别动,看我不把你从树上抓下来!”谁知穆伊听了反倒笑得更开心了,她正有心看看树下那个文文弱弱的翩翩公子到底有没有本事爬上来抓她!

      许是因为这一路走来甚少有这般轻松愉快的时候,雪宜突然想其几年前冬天大雪纷飞的时候,萧靖一脚狠狠揣在树上,厚厚的积雪把树下的兄弟们砸了个跟头的趣事,于是便依样画葫芦一脚踹在梨树上。哪知自己力道不够,树干纹丝不动不说,还把脚给歪了一下,看着他脚痛的样子一旁的谦儿都拍手笑了起来,弄得他狼狈得红到耳后根。

      “先生做什么呢?好端端的踹树做什么?”

      雪宜闻声回头,只觉自己倒霉,我极其极其偶尔才干出这么点糗事,怎么偏偏又被萧靖看了去!

      雪宜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帮我,踹它!”

      萧靖忍俊不禁,“踹谁?踹你媳妇?”

      “踹树!”

      “哦。”萧靖与树上的穆伊相视一笑,只好为了“气急败坏的先生”一个伶俐的翻身踢在树干上,只见枝干为之一颤,继而幻化满天花雨。穆伊一个漂亮的跟斗翻身下来,身轻如燕,衣角生风,落地如蜻蜓点水,红衣白雪,美得醉人,倒教雪宜看呆了。

      穆伊抱起谦儿,坏坏地笑了一下,嘴角一努,指了桌上的茶具,理直气壮地来了一句,“我要喝茶。”

      雪宜轻轻哼了一声,神情好不委屈,略有些瘸着脚走到石桌旁坐下,微微一抬手请萧靖也入座。敛袖,净手,洗杯,煮茶。指间的巧,眼中的清,骨子里的静。无论世事多少变化,雪宜沏茶的样子,一如萧靖当年所见,让人莫名地安心。

      谁知偏偏有人煞风景地来了一句,“口渴了,能不能快一点?”

      雪宜白了穆伊一眼,回了一声:“不能……”然而嘴上说着,手上却赶忙先斟了一杯递给妻子。

      萧靖每次看到这一家三口的样子总是忍不住地嘴角上扬,也许这世间的夫妻有很多种,他曾经以为饱读诗书能与雪宜吟诗作赋的女子才是他的良缘绝配,实则不尽然,现在这样未尝不是好的。只是两人聚少离多,难得有这么安逸的时光,可他带来的消息,却不免又要拆散他二人了,实在于心不忍。

      萧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穆伊,信上皆是胡语,雪宜看不懂信,却眼看着妻子渐渐变了神色,眉头紧锁,已非方才玩闹的样子,一脸凝重。

      信中所写,萧靖也得了消息。穆尔顿王爷的领地受东进南下的贺裘人侵扰,穆伊的兄长百莱被贺裘汗王一箭射中摔落马下,重伤疗养多日,故王爷亲笔信函,召穆伊速回。穆伊看过信后,简单与二人说了原委,便抱走了谦儿赶忙回房去与亲信打点,只留萧靖与雪宜二人。

      “贺裘趁乱起兵南下攻打司隶府,直指长安势不可挡,我本以为是个好机会。毕竟大庆皇室留了正统之命,哪怕奄奄一息也绝不能由汉人出手,因为谁动手,谁便是谋反。贺裘若愿意代劳,左不过他们求粮草金银,蛮邦无法长存于中土,故而一直让主公放任不管。可此时,却又东进滋扰穆尔顿王爷的属地和并州北地,倒不知是作何打算。”方才的轻快仿佛瞬间消散了一般,他又回到了那个心事重重的谋士,心怀城府,一时转过万千思绪,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

      “另有一件事说与先生。”萧靖泯了口茶,手里把玩着茶杯,“夏雪维这半年来一直在北方各地走动,去年贺了我加封之礼后,入青州见了常子生,再赶赴长安,以觐见天子之名,游说行走于朝中,而具体谈些什么,我这边的人查不出来,只知他颇受礼遇。”

      雪宜每每听了六哥的消息,总在萧靖面前略有些不自在,然而他只得告诫自己保持平静,毕竟日后听到的机会还会更多。

      他定了定心神说道:“关于他的行踪,之前主公已经告知我了。此番我方攻打益州不下,青徐二州亦开战,江南虽不动武,也没有道理置身事外。侯爷派六哥如此积极地亲自游走于众诸侯之间,未尝不是想给越过这道长江而铺路,野心不言而喻。天下之大,江南独占三分,此刻实不可故步自封,统筹全局方是正理。尤其陈琼掌握着益州,控制着汉中巴蜀之地,于江南亦是生死攸关之所在,去长安见陈琼乃意料之中。”

      “可问题是,夏雪维自一月前离开长安,竟断了踪迹。近日消息传来,恐未归江南,转而北上了。”

      “北上?”雪宜神色间略有些异样,忖度再三也是满心疑问,“北上便是并州,大庆军队与贺裘王交战,兵荒马乱的,又地缘隔绝,不与江南相关,他去做什么?”雪宜想到日前探子回报,夏邯身体欠佳,军政国政都万万离不开六哥,他绝不会此时没有目的地北上。左思右想,终于有了些眉目。“也许……六哥是太忌讳我们攻打益州,所以急着给北方的地盘上引出些乱子也未可知。”

      “怎么讲?”

      “巴蜀之地乃长江之上游,要破长江天险,若无强大的水军,便只能顺流而下。或许因为这样,六哥才急着做出反应,若真如此……这也未免太高看我了。”雪宜只得苦笑,他之前得到豫州的妙计被天下人奉为神来之笔,未曾想六哥因为这一败,竟将他视为对手,变得如此不敢轻敌。他缓缓分析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其实我们此刻并不具备拿下汉中巴蜀的实力,剑门关根本非一时可破,积极攻进是为了让陈琼自顾不暇而已。若他自己的老家有被人端掉的危险,未必会出兵出力帮大庆的傀儡皇帝反击贺裘人。待番邦人担了覆灭大庆之罪,主公打着为皇室复仇的旗号,夺下关中腹地,可成南北对峙之局。于六哥而言,无论是让我们统一北方,或是更有甚者威胁到益州,都绝非他所乐见,这半年来频繁于北地行走,定不能让我们轻易如愿。”

      毕竟,此时对手是六哥。若都能读懂,又怎配做那个天下无双的夏雪维呢?论谋略,他师承于雪维,论胆魄,更不及其杀伐决断的果敢。雪宜叹了口气,抬头望着穆伊刚刚坐着的树枝,轻声念着:“但愿公主此次回到草原,可以平安无事。”

      “先生多虑了。”萧靖安慰道:“此次的事已经查明,乃是穆尔顿部族与贺裘其中一支部落的冲突,两方多年宿敌,与大举攻打并州和司隶的贺裘王军不相干。此番干旱之年草原上难以维持生计乃普遍有之,穆尔顿部族与我方交好、互通往来才免于断粮之灾,必然引得对方来抢。既是寻常争端,不与夏雪维所谋相关。”

      这个道理,雪宜自然明白。何况六哥做人光明磊落,绝不屑于阴损之事,又岂会为一败而害他妻小?只是兵荒马乱的年代,每一次分别都让人胆颤心惊,若北地再起战祸,行路艰难,穆伊此去,不知再见又是何年。

      入夜十分,融融月光洒在雕花窗里,榻边孩子呀呀儿语,雪宜痴痴地看着,却知离别在即,心里泛起苦涩。

      “爹爹,爹爹”孩童怎知愁滋味,谦儿正拿了雪宜的白色里衣披在身上玩,大人的衣衫宽大,小小的人儿整个被包裹起来缩成一团,“爹爹,你看我像不像小白兔?”说着,用手比了两个耳朵放在头上,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雪宜看。

      雪宜被这可爱的举动暖得心都化了,忍不住伸手揉弄孩子的脸蛋,眼里尽是温柔,逗弄道:“装什么兔子?快放下爹爹的衣裳吧!你娘亲许久不回草原打猎手痒得很,当心她抓住你这只兔子烤了吃!”

      本是开个玩笑,谁曾想谦儿太小听不懂,以为要吃了他似的,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雪宜这下是手足无措了,偏偏妻子这时候进门,他算是被抓住了“欺负”儿子的现行,赶紧抱起孩子在屋子里转悠,好一通又拍又哄,嘴里念叨着:“乖,我们不烤兔子,爹爹逗你玩呢!兔子那么可爱,怎么忍心吃掉它呢……”

      穆伊笑看着父子俩,总觉得像是大孩子抱着小孩子一般,哄了许久谦儿才止住哭,趴在雪宜肩头睡着了,泪珠还挂在眼角。

      月光昏黄,窗底桃花幽香,一切又静了下来,夫妻俩在房中坐着,半晌无话。

      许久,雪宜才打破了沉默。

      “伊儿,你会不会怪我太不像个好夫君了?主公告知你父兄部落出事,我连说一句要跟你一同回去的话都没有……”

      穆伊只是侧过头来看着丈夫,嘴角挂着笑意,“说了又怎样?每天忙着那么多政务,来见你的大臣一拨接着一拨,我都要吃醋他们霸占你了。就连靠在床上睡觉的时候脑子里也是千头万绪地转着,左右你是万万不能离开的。难不成,你说一句要陪我同去,我再推辞一句‘夫君政务要紧’,别人就会说你是心疼人的好丈夫,我是贤惠懂事的好妻子了吗?”

      雪宜苦笑,“哪怕是假话,却也动听啊。”

      “只有深闺怨妇才觉得动听,你我之间不用这套虚伪做作。既然身为穆尔顿王的女儿,保护部族的臣民我责无旁贷,而夫君被萧公拜为军师,燕国一进一退便都在你的肩上,你我各有未竟之事,不需因分别而心怀愧疚。我是你的妻子,也是马上的将军。对我而言,有人敢伤我兄长,欺我子民,我定要他血债血偿才肯罢休。”

      她的爽朗疏阔,打从初见时便让雪宜敬佩不已。他时常想,仿佛是上天派穆伊来解救他的偏执自苦,为了让他后半生少些伤怀感慨。

      长长叹一口气,只觉心中舒畅许多,雪宜的眼光柔柔的,拍着怀中的孩子,半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低声对穆伊说,“只是……我舍不得你们啊……好不容易让谦儿叫我一声爹爹,再回来时,他会不会忘记我了?”

      穆伊知道雪宜舍不得孩子,然而她身为母亲,更不能放心把谦儿留在冀州,必要带在身边才肯安心,故而安慰道:“不会的,像你这么宠,再见时他定会摇着尾巴自己扑上来的!”

      “……”摇着,尾巴……当我儿子是小动物啊!哎,算了。

      雪宜低头轻吻在孩子额头上,缓缓闭上眼。哪怕世间之缭乱已注定没有温和安静的岁月,唯愿你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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