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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二章 ...


  •   白羽死后已过月余,雪宜自坟前守了七日,心力交瘁下一连低烧了数日,萧靖手底下的名医申大夫对他一通恐吓威胁,好不容易安心休养了几天,便赶忙扎进雪花满天飞的公文里去,气得老大夫吹胡子瞪眼睛的。不过不知是否真如道士所言,二十岁的劫数过去后,旧疾虽然反复缠绵,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凶猛的病征,长途跋涉回到冀州,一路耗尽心机计算,又遭逢白羽的惨剧,他却没真正倒下。不禁让他自嘲地想:或许是这几年已然习惯穿梭于大悲大喜之间,身心都对这些苦痛熟悉到可以完全抵抗的地步了。又或许,多亏白羽给他悉心调养,禅院中静心两年,未尝不是好事。

      冀州的各项改革策略,无一不是他的心血,尤其是当上位者支持信任,同僚齐心商议之时,钱粮税赋、人丁徭役、选官评绩等琐碎庶务也成为了一件乐事。近来受萧靖所托,正如火如荼进行的平燕城的重新规划一事要需他设计指点。这种虽忙却心中痛快的感觉实在是许久未曾有过,当然……如果没有一个小不点咿呀哇啦地瞎嚷着围着桌子跑圈的话,他心情会更好。

      “谦儿,我们商量一下。”雪宜无奈地撇了撇嘴角,放下手中的毛笔用一副温柔到极致的语气商量着:“今日可否不闹了,让为父安心处理公事?君子静以修身,疯玩许久也该静一静了。”

      小小的人儿赏光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蹬蹬蹬地撒花儿跑起来,雪宜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精神!

      雪宜只好用软软的甜甜的声音继续哄道:“谦儿,乖~~~~我们歇一阵子如何啊?”

      这回,夏谦小朋友选择了无视,继续展现出一岁半孩子最爱的瞎嚷嚷功力。

      “谦儿,你说什么呢?父亲听不懂,咱们不转圈跑了好不好?”可惜,饶是雪宜怎么柔声细语地哄孩子,就是搞不定他!他不禁暗叹自己没用,许是没有从一出生便在一起,虽然这一个月孩子姑且算认识他了,但终究没找到父亲的那种自然感,一时心生愧疚,束手无策地跪坐在桌案前看着孩子折腾。

      穆伊进屋见到这一幕,不禁笑出声来,看着丈夫一脸怨念地求救表情,她眼神一挑,玩闹似的拍了拍胸脯,一把逮住到处乱窜的谦儿,然后在雪宜惊诧的目光中二话不说就给孩子拎了起来,得意道:“看到了吧,书呆子!你儿子一岁半你给他讲君子!小孩刚走利落、把话说利落的时候就爱折腾,你越温柔他就越欺负你,越不消停!这种时候就一个法子,直接拎出去就得了,费那么多唇舌干嘛?”

      “拎出去?这个……不好吧……”雪宜撅着嘴嘀咕着,带着点不服气的样子,可爱程度丝毫不逊于穆伊怀里那个小的。

      穆伊抱着小的,看着大的,只觉心里暖暖的,这些天她算是知道雪宜有多么宠孩子,这样平凡而幸福的岁月对从前来说可望而不可及,尤为珍贵。她知道白羽的死、雪维的狠、江北的战事,足以压得丈夫喘不过气来,虽然他表面上已经恢复平静,但心中的伤又岂会立刻痊愈?但愿这样的平静和幸福可以更长久一些,他实在舍不得眼前的人再受折磨。

      八月初八,同住在梓园的白昭将军定亲,雪宜、萧靖、韩陆和几个心腹兄弟皆因平燕城大刀阔斧改建之故居于此,自然上门迎贺。一时间文臣武将出入道喜,武将多粗人,并不太讲究迎亲奉宾礼仪等事,大家簇拥着新郎官一通调侃,倒是教他不好意思起来。

      不知谁说了一句,“老白,请主公当证婚人吧!”又问雪宜:“先生说好不好?”

      雪宜想了一下调皮一笑,摇摇头道:“恐怕不好。白将军仔细想想,主公仪表堂堂,品貌出众,若成亲礼上居中而立,岂非要压过了白将军的风头?皆时大家是看相貌俊朗的证婚人,还是看新郎官你啊?”

      白昭一时没听来话音,还点头道:“对对对,我是新郎官,不能被比下去。”众人都当是看他笑话,白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佯怒道:“先生你可不地道啊!何以这么损我?!”

      雪宜也是难得出门热闹一回,玩心一起,便嘴皮子不饶人,“依在下看,白将军可找韩陆将军做证婚人最为合适,如此方可衬托出你的风貌!”

      韩陆一听气得伸手要打他,雪宜早早一步退到了萧靖身边对韩陆笑着做求饶状。萧靖见他难得心情好些,也忍不住嘴角坏坏地笑得像一条老狐狸一样,逮住机会就要把雪宜拖下水。“依我看,老白请谁当证婚人都使得,唯独夏先生是万万使不得的!你想啊,我们这里面除了韩陆,基本上随意拉一个都能把你比下去,可见这把新郎官比下去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夏先生可不一样,这眉眼,这身段,一个搞不好可是活脱脱会把那新娘子的花容月貌都给比下去啊!我们夏先生天生丽质,全场宾客,无论男女老幼,多半全得盯着他不可,你这亲,可就结不了喽!”

      雪宜一听气得从脖子烧到耳朵红起来,瞪大了眼睛宣示不满,却引得武将们一阵大笑,他“哼”了一声,一脚跺下去踩在萧靖脚上,倒更像个受气小媳妇了。

      萧靖心想就你这点力气也踩不疼我,上下打量着自家军师,没来由地就是想欺负他。萧靖故意装出一副霸道乡绅的样子,一边撸袖子摆出架势一边大声招呼:

      “啧!怎么着?还敢上脚了?兄弟们,揍他!”

      雪宜万万没想到萧靖今天是铁了心整着他玩,韩陆等人一边爽声笑着,一边就真的围了上来,毕竟能跟军师动手的机会说不准可是一辈子只此一回!一身白衣的雪宜围在武将之间,慌张的神情像一只可怜的小兔子,大家乘着定亲礼这一喜事的兴致,推推搡搡地闹了他好久,萧靖才终于肯发话把他给解救出来。

      “哈哈!先生有空多与兄弟们闹闹,多些乐趣,倒可少生些病!”萧靖看着雪宜喘着粗气冲他瞪眼就觉着有趣,辞了众人,二人一路向外走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

      “在下可不觉得被一帮彪形大汉抬起来扔是乐趣!”

      “哎,他们都是粗人,没有恶意的,不过也确实够烦的。这样,明天我就去说说他们,怎么样?”

      是谁批准他们胡闹的?!谁烦?明明就你最烦!

      饶是雪宜再温柔优雅的人,也顿时迸发出一股想骂人的冲动!出身贵族的良好修养让他深吸一口气对故意招惹他还毫不掩饰乐开花的萧某人选择了无视。

      萧靖长长吐出一口气,敛了笑意,沉声正色道:“闹也闹完了,随我去桂府找陈彧吧,还有正事。”

      雪宜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他总是很怕萧靖严肃地跟他说“有正事”的时候,白羽之死以那样鲜活惨烈的模样呈现在他眼前,以至于每每有人叫他过府议事,他都会本能地隐隐恐惧。他撇撇嘴自嘲一笑,自己实在是胆小得不成样子,堂堂一国军师,军务政务自然要来叫他商讨过目,即便真再有噩耗,也不得不全盘接收,又何必惶惶不安?

      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萧靖都看在眼里,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捏紧他肩头,复又松开,在他后背上轻拍了两下,便走在了前面。

      ——————————————————————————————
      桂府正堂,庄重而典雅,一派相府威严。

      此番过府议事,议的便是长安天子的诏书,雪宜接过来扫了一眼,心里便已有数。自益州刺史陈琼自立为成王之后,夺取关中挟天子以令诸侯,又以天子名义分封江南夏邯为江南王,徐州江翰为魏王,青州常子生为齐王,冀州萧靖为燕王。其中,就数萧靖是后起之秀,既无祖上荫封,又无豪功名望,按照大庆对门第宗族的看重,只得列在末位。然而若论地盘和实力,仅次于江南,与陈琼比肩,故而虚名封赏必要谨慎。雪宜被囚山寺的一年多,大庆天子着急得轮番出钱出力帮萧靖建立都城,修建宫殿,如今抢先单单把主殿建出个模样,再明发谕旨,在延迟了将近两年时间之后,举行燕王册封大典。

      萧靖站在一张新制的巨幅军事布阵图前端详着,似乎并没对诏书太过上心,比起陈琼和大庆天子赏下来的名头,他更愿意盯着中原各路兵马的调动。于是只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怎么看?”

      雪宜随手把诏书置于案上,笑道:“当然要好好接着。虽然如今没有人再把大庆天子放在眼里,但其余各路诸侯都奉诏受封,主公先时也各派人去封王仪典上贺了,今日陈琼这个老贼这么忌惮主公,掏钱倒贴地哄我们开心,那我们自该大大方方地承情。天家威重,凡事按照典制办,不可疏漏错了礼数。如今主公与实力最强的夏家虽未全面开战,但却占尽风头,此时新胜,典礼必要隆而重之,倒不失为扬名立威的好时机。”

      陈彧点头道:“今时不同往日,军师高智,淇水三越,当可称为以少胜多的传世之战。最巧妙的便是我们在徐州江翰面前留了份人情,夏家再恨,也不能算明面上撕破脸。原本天下之局,胶着鼎立,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会左右胜局,人人观望。军师成功离开江南,继而妙计引得徐夏大战,我方夺豫州诸地,已然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僵局,天下开始蠢蠢欲动。想必主公的封国典礼,各家都不会只随意派礼官道贺,界时平燕城中不失为互探消息的最佳之地,谁也不会想错过这个热闹。”

      “典礼选在十月十六吗……”萧靖若有所思,“陈彧,你稍后与礼官商议之时,为我再加一礼。十月十五适逢下元节,利解厄除灾,我要为夏先生补上一礼。”

      “主公是说……”陈彧略为不解

      “加冠之礼。”萧靖望着雪宜,眼神笃定,面含笑意。“就设在封典的正殿,请冀州文武百官与各地道贺使臣都来观礼。”

      “可是这未免……”陈彧迟疑再三,看看雪宜,又不好直说。

      雪宜自是明白陈彧心思,“陈大人不必讳言,雪宜如今二十一岁,已过弱冠之年,世人皆知我未行冠礼乃因身为阶下之囚,此时补办,平白落人笑柄。再者,冠礼要祭祀宗族,敬受尊长加冠,古之士族及以上贵族行之。雪宜被夏氏逐出家门,已是孤魂野鬼无宗庙可祭。何况身为庶子,生母也不是侧室,无名无分,本就当不得重礼。只因早年助兄长协理政务,毕竟出身侯府不可让人肆意称名,为行走之便,取了表字,在外束发示人。但即便是仍身在江南,也断没有为我昭告世人举行典礼的道理。为主公封典而敕造的正殿,怎可先一天挪为他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云淡风轻,带着几分自嘲,却不掩神情落寞。

      “那又何妨?”这一声爽朗明亮,扫去人心中阴霾,“汉周防仕郡小吏,世祖授守丞之职,尚因‘未冠’而不能领受。今萧靖封王,先生要做一国之师,来日要指挥百万雄兵之进退,怎可名不正而言不顺?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离了江南,天下也必须有夏雪宜这号人物!你是萧靖当之无愧的军师,绝不同于那些趁乱世搅弄风云的阴诡术士,你当得起在万众瞩目下踏着红毯登上承政殿,也受得起燕国子民将国运依托。”

      “可是……”可我终究被驱逐出门,于名有损,主公立威之时,不可横生枝节。

      萧靖挥手制止了他,“此事已定,毋需多言。若无宗庙可祭,这承政殿,这整座都城甚至燕国境内山川黄河皆是你的宗庙。大争之世,义理不在孔孟,而在强者。身份之贵重,不在家世,而在人心。这一礼我要所有人知道,今日有萧某之强盛,此后便无人敢再对先生妄言。先生永远只需记住一件事,你当得起,且受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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