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鉴》青山常在

24、天京事变 五

　　沐阳看向傅善祥：“姐姐等什么？这里污秽不堪，岂是你这么素净清雅的人待得？快跟我走！”
　　傅善祥摇了摇头，“你太莽撞了，沐阳。东王只是多喝了两杯，跟我们闹着玩的。快把枪放下。”
　　沐阳以为自己听错，茫然地看她一眼，手枪却不敢松懈半点，“你说什么，姐姐？他，他刚才侵犯你啊，你，你还替他遮掩什么呀？”
　　杨秀清也很意外地看着傅善祥，僵硬的脸微微变色。
　　傅善祥缓缓走近沐阳，抬手轻轻按住她的枪身，“你不是今天要回去的吗？还不走么？”她的冷静理智叫人错愕无语。
　　里面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外面，门被撞开了，杨秀清的亲兵卫队赫然看到主人被石沐阳用枪指着，大惊之下，纷纷拔刀相向。
　　沐阳面对阵阵刺眼刀芒，揽过傅善祥在身后，只是冷笑：“小姑奶奶千军万马都见过了，你们人再多可吓不了我！”
　　杨秀清已经被几个刀牌手护住，细长的眼睛盯着石沐阳，发出丝丝冷酷的精芒，“从来没人敢拿枪指着我杨秀清，你是第一个。”
　　“凡事总有第一回吧。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天国的战又不是你一个人打得，威风什么呀？”饶是这样说，她的手微微抖动，枪似乎瞄不准了。她也知道根本打不死杨秀清，是她自己在找死。
　　傅善祥突然朝杨秀清跪倒，“东王，沐阳今日犯下大错理应处罚，念在她年纪尚小，受众王宠爱惯了的，不知尊卑长幼之序冒犯了东王。臣婢肯请东王饶恕她！”
　　杨秀清冷笑：“她不知尊卑长幼之序？爱卿真会说话。她可是石达开调教的好女儿，天国的后起之秀！我刚收她当女儿，她就敢拿枪指着我，说不定是有人指派她来刺杀我的。”说着，朝石沐阳逼近，刀牌手不敢怠慢，围在东王左右防备不测。
　　沐阳手心都滴汗了，叫道：“你再过来，我就打死你！”颤抖的枪筒对准杨秀清脑壳，大声地吼着，“别以为我闹着玩啊！小姑奶奶是认真的！”她大叫大嚷可吓坏了刀牌手，团团护住杨秀清，眼瞅着石沐阳那柄金光闪闪的手枪，生怕是什么神物。
　　“你的枪能打死几个人呢？还不束手就擒吗？”杨秀清瘦削的脸一阵抽搐，却没再往前走。
　　沐阳将手抬了抬，喝道：“打死你一个就够了！”
　　杨秀清怒道：“你打死我，就不怕天下大乱吗？”
　　沐阳毫不退让：“我管不着！你们口口声声说建立天国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可你，你们。。。”她情绪激动，那些事却说不出口。
　　傅善祥忽然挡在枪口，对沐阳说：“别闹了，沐阳。我求你快走！快离开这里啊！”
　　沐阳睁大了眼，“姐姐你，不跟我走？”
　　傅善祥摇摇头，按着她的手臂说：“我是东王府的臣子，与东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儿也去不了的。但是，沐阳，你快离开这里，姐姐求你了。。。”声音嘶哑得像是从地狱抽出来一样，叫人心痛。
　　看到她眼里满是担心又满是无奈，沐阳似乎不解，又似乎懂了什么，“姐姐，你是，是不打算跟我离开的？”
　　傅善祥有些痛苦地笑了笑，“我不走。”
　　杨秀清突然哼了声：“走？连东王府都出不去，你们能走到哪儿去？真是异想天开。”
　　傅善祥按住她的手枪，转头对杨秀清说：“我不走，但请东王答应让沐阳离开这里。”杨秀清冷声道：“我要不答应呢？她今天有胆子用枪指着我，明天就一定会杀我。爱卿说说，我应该留着她吗？”
　　傅善祥却冷静地说道：“沐阳是因我而来，也因为我冒犯殿下。若是殿下不肯宽恕她，我愿代她受罚。”
　　杨秀清看着她：“她的罪当死，爱卿愿意替她死？”
　　沐阳张大嘴巴看着傅善祥，“姐姐。。。”
　　傅善祥转过头望她，笑了一笑，“早知如此，我不该留下你的。若东王殿下肯饶你，以后做人做事不可意气用事了。你是天国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为我丢掉性命是不值得的。”言罢，朝杨秀清缓缓跪下，“此事因臣婢而起，就由臣婢承担吧。还请殿下放石沐阳离开。”不卑不亢的风姿令人惊讶。
　　杨秀清皱眉哼了一声，“天国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哼，这个丫头，你就这么看好她？”
　　傅善祥道：“连殿下绝不徇私之人也破天荒地收她当女儿，不也是喜爱她的胆识和魄力吗？潜入天京刺探情报，在清兵眼皮子底下如入无人之境，她年纪尚小就有这般能耐，再长几岁就会成为天国的柱石啊。若是因我而处死她，殿下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杨秀清怒喝一声：“她胆子的确不小，还敢拿枪指着我呢！”
　　“今日她敢拿枪指着殿下，他日她就敢拿枪指着清妖皇帝！”傅善祥完全把情势转化成有利条件，继续说道，“有这等胆魄才能的人，不正是殿下要寻求的人才吗？殿下刚才对她的考验不也说明您求贤若渴吗？”
　　杨秀清吸了口气，瞪着小眼睛看着她。
　　“考验？”
　　石沐阳完全愣掉了，“傅姐姐，什么考验啊？”
　　傅善祥扫了眼东王的亲兵卫队，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东王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收你当女儿自然不能随便。他要考验你有几斤几两，能不能胜任东王府的郡主身份。”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东王黝黑的脸孔不敢多言。
　　杨秀清一张黑脸绷着，也看不出几分表情，嘴角却露出一丝滑稽的冷笑。没人注意到他青筋暴突的手指捏得格格直响。
　　“姐姐没哄我吧？”沐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傅善祥十分认真诚恳，这当口谁也没心情说笑。
　　傅善祥见杨秀清没制止她，又道：“翼王来函说他的大军已经到达安庆，催促沐阳前去会合呢。”她的笑容温柔可亲，叫沐阳将信将疑，“我爹叫我去安庆？几时的书函？”
　　“今早。”傅善祥拉着她的手经过一脸冷酷的杨秀清来到门口，“快去见翼王吧，日后想我了就来看我好了。”
　　“可是，我不放心你。。。”沐阳眨着黑眼珠想说点什么，却被傅善祥用力捏着手心，疼得她吸了口气。
　　傅善祥深深望着她，突然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沐阳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变成绯红，“姐姐说真的？”
　　“真的。”傅善祥点点头，拉着她经过一众虎视眈眈的刀牌手，走向外院。刀牌手刚要追过去被杨秀清制止，“都给我站住，让她走。”
　　两人一直走到府门外，外面大街依旧热闹，阳光虽不火辣，空气却很闷热，这才走了几步就大汗淋漓。天边正聚起一片乌云。沐阳抬手擦拭脸上滚落的汗珠。也许并没有这么热，显然是惊吓过度了。
　　“你是怎么来的？有没有骑马？”傅善祥拿出手绢替她擦拭，暗暗叹了声。沐阳兀自浑噩，似乎刚才发生的只是梦境。她听问，便答道：“我，我骑着追风来的。”说着左右瞧瞧，“这会儿它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傅善祥握住她的手，慎重地说道：“听姐姐的，今日一别，沐阳最好不要再回来了。”
　　“为什么？”沐阳惊呼。
　　傅善祥赶紧捂住她的嘴巴，“小声点行吗？”严厉责怪的眼色令沐阳怔住了，茫然地看着她。傅善祥轻声说道：“刚才好险啊，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差点连累你。”压低的声线透露出一些无助和悲哀。
　　沐阳热血上涌，扫了眼一旁的刀牌手，一咬牙就拉起她朝前方走去。
　　“你做什么？”傅善祥看到刀牌手紧紧跟了过来，急忙阻止沐阳，“你不要命了？”
　　沐阳低沉地说了句：“我不要你在这里。”
　　“沐阳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傅善祥推开她的手，气道，“你小小年纪，能带我去哪儿？不是我庇护，你连天京都出不去。”
　　沐阳也不做声，眼巴巴地望着她。
　　似乎看到那双圆睁的眼眸露出星星点点的泪光，傅善祥的心有一丝抽痛，说道：“你，你快点走吧。日后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言罢，转身走进东王府，再也没回头。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不知几时，天边那团乌云如锅盖压顶，霎时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下了起来。沐阳被雨水浇成了落汤鸡，却没有移开脚步，眼前模糊一片，却一直死死瞪着匾额上的东王二字。
　　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一匹骏马冲破了雨幕，踏碎了死寂的世界，朝她奔来。
　　沐阳猛地听见耳边响起惊天动地的一阵嘶吼，这才回过神来，看到那张俊朗的马脸，勉强地笑着：“你玩够了才想起我吗？你，你太不像话了，玩这么久。。。”她想上马，抓着缰绳的手怎么也用不上力，连抬脚都很费力。
　　追风到底是罕见的宝马，极通人性，见主人如此急忙将马背矮了下去。
　　沐阳上了马，又回眸，看一眼困在滂沱大雨中的静园，暗暗发誓：傅姐姐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救你离开。
　　电闪雷鸣，马蹄声急，两匹高头大马在雨中疾驰而来，差点和沐阳相撞。饶是对方也是骑马高手，拼命拉住缰绳，马蹄跃起，一偏头，避开了迎面撞来的沐阳。
　　“哪里的冒失鬼，不长眼睛啊！”对方破口大骂。沐阳只看到一个英姿飒爽的轮廓，刚想说话，身子竟然从马背上滑了下去。
　　“江元拔，刚才有撞到人吗？”男儿装束的洪宣娇惊讶不已。
　　“回丞相，没撞人啊。”黑铁塔有些茫然。
　　“那，这是怎么回事？”洪宣娇说着就下了马，朝掉到地上的骑马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