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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天京事变 六 ...

  •   当她扳过此人的身子一看,着实大吃一惊。
      “怎么,怎么是你?”
      豆大的雨点打在沐阳的脸上,褶进了眼睛,又涩又疼,她模模糊糊地看着眼前人,却是笑了一下。
      “冤家路窄了,洪丞相。”
      江元拨愕然指着沐阳,“她,翼王千金?”
      洪宣娇皱着眉:“石达开大军不是开拨安庆了吗?你一个人在天京游荡什么?”
      “你要离开天京城么,”沐阳指指她一身男儿装束,“你一人就要去救林凤祥呀?”
      洪宣娇哼了声,“你知道得太多了。”转头吩咐江元拨,“水师开去安庆了,她伤得不轻。你叫个人送她去女营。”刚起身,就被沐阳拽着衣摆,“我得罪杨秀清了,留在这里就没活路了,肯求丞相姐姐带我一起走吧。”
      洪宣娇没好气地瞪了她,哼道:“听说你在东王府混得不错啊,怎么得罪姓杨的了?”
      沐阳嘿地一笑,掏出悬挂在腰上的金把手枪,“那个老混球不是人,我差点,差点就打死他了。。。”就在洪宣娇主仆二人震惊之余,她头一歪,眼一闭,举着的手枪也掉在地上。
      江元拨更是瞪大眼珠子:“她昏倒了,咋办?”
      雨越下越大,洪宣娇试探沐阳不是装死,便觉事情蹊跷。道:“她要是真敢行刺杨秀清,还真的无路可走了。”
      “你还真信她?”江元拨摸了摸脑门。
      “先带着吧。”洪宣娇已经上马。江元拨将沐阳绑在背上跟在洪宣娇身后。追风马瞅瞅前面,甩甩蹄子,也不急不慢地跟了上去。
      天色将晚,大雨如注。洪宣娇主仆带着石沐阳进了一个小镇。
      “雨这么大,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再赶路吧。”洪宣娇吩咐江元拨找客栈住下。
      江元拨放下石沐阳便走了。
      洪宣娇拍拍沐阳的脸蛋,“喂喂,该醒了吧,江大个子背你一路,够享福了。”
      沐阳睁开眼睛:“丞相姐姐真是大智之人呢,我这点把戏瞒不过你。”
      “行了,把事情经过跟我说一遍,要是有半句谎言看我怎么收拾你。”洪宣娇哼哼。
      沐阳吐了吐舌头:“哪敢呢。”
      江元拨走进一家高挑罗圈幌子的小店踌躇了片刻便折回来:“老板说还有一间房子,不过只有一张大床了。”
      洪宣娇道:“雨这么大,将就着住下吧。”
      三人进店,店主人一边替他们把马栓好,一边说:“三位想吃什么?打卤面,烙饼,还有糟好的鸭子,酱好的兔肉,想吃饺子现包,牛肉,猪肉芹菜。。。”
      沐阳听店主人说得口水直咽,恨不得来个满汉全席。洪宣娇摆摆手:“不吃饺子,炒几个菜,清淡些。”
      店主人呵呵笑道:“看来几位是南方人,不爱吃饺子嘛。”领着三人走到第二进院子打开一间房子,狭小而肮脏。幸好几人都是行军打仗惯了的也不讲究许多。江元拨说:“你们睡床上,我在地上打个地铺。”
      沐阳朝他挤了挤眼,笑道:“大个子真识理。”
      洪宣娇翻了她一眼,说道:“你没病没痛了吧,把事情经过说出来。”
      沐阳的小脸顿时晴转雨,猛吸了口气又缓缓叹出来:“我爹说东王是难得的将才,行军打仗有能耐,天国里他的功劳最大。但他性情古怪,经常做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来,叫人可敬又可怕。谁知道他有一肚子坏水,他对傅姐姐。。。对她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那一刻我真想一枪打死他!”说得激动,她握着拳头,骨节咯吱脆响。
      洪宣娇稍微一琢磨便明白了,嗤了声:“原来你的壮举是为了你的‘傅姐姐’呀?还以为是替天行道呢。”
      沐阳小脸涨红,叫道:“他招女状元不是为了天国选人才,是为了一己之私。这样的东王谁会拥戴他?”
      洪宣娇冷哼一声,“这不是明摆着的。话说,你都对他掏枪了,他怎么放过你了?”
      沐阳低下头,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干吗学那些学究唉声叹气的?好好说话。”洪宣娇斥道。沐阳一脸凄伤,半天才说话:“是傅姐姐委屈求全救我出来,可我保护不了她,也没法子带她离开。”
      她也不想离开吧!
      洪宣娇想笑她幼稚,可看她一脸伤心,便没说什么。
      这时店主人和一个小二手脚麻利地摆碗筷,上菜。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几位出远门一定是大事了。”
      洪宣娇:“到北京投亲。”
      店主人笑道:“一看就知道你们是有身份的人,路上可要小心啊。前面就是两湖地带,朝廷调来了好几万兵马围了几个月了。”
      洪宣娇心提了半截,还得装作漫不经心:“围什么人啊?”
      “这大事客官都不知道?”店主人歪着脖子看了看外边,压低嗓子说,“围长毛啊!听说这股长毛是要去打北京的,给困在这里了。”
      洪宣娇镇静地喝了口茶,又问:“长毛能有多少人啊,要几万人围困?”
      店主人说:“听过来的人说,也就一两千人了吧。”
      洪宣娇冷笑:“这点人马,这朝廷未免小题大做了。”
      店主人小声说:“客官,这您就不知道了。那双枪兵啊,欺侮老百姓,一个顶十个;打长毛,十个不顶一个。”
      江元拨听到这里突然大笑起来。吓了店主人一跳,自觉失言了:“哎哟,瞧我就是嘴快,要是被那些清军听见可了不得了。请客官用饭吧。”言罢,带着小二紧忙告退。
      沐阳看见洪宣娇端着茶碗的手在颤抖,便安慰:“林凤祥大哥是我们太平天国第一勇士,谋略武功一等一的好,是我亲眼所见的。清妖都是酒囊饭袋,绝不是林大哥的对手。丞相姐姐不必太担心了。”
      洪宣娇捧起饭碗:“别说了,吃饭。”江元拨抓起筷子埋头扒拉起来。沐阳看这气氛也不敢再说,也跟着默默地吃饭。
      一夜无话,只听窗外的雨点滴答滴答地敲打着窗棂。
      沐阳贴着床边侧卧着,睁着大眼睛看着窗纸上婆娑的树影。几天前还睡在东王府傅善祥的香闺流连忘返,此刻却在荒郊简陋的茅草屋闻着霉味十足的空气。眼前还浮现傅善祥的美丽身影,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那么。。。
      “小小年纪就会胡思乱想了?”凭空来一句,惊得她一骨碌坐了起来:“姐姐大人还没睡着呀!”
      “你翻来覆去的叫人怎么睡得着?”洪宣娇没好气地说道。
      沐阳双手抱着膝盖坐着,嘟哝道:“是你担心林凤祥没法入睡,还来怪我。”
      屋子里半天没声音,连江元拨也像个死人似的睡着,一点动静也无。沐阳有些忐忑地看着洪宣娇的背影,怕她呵斥。却听见她说道:“这次不是普通的清妖,是清妖皇帝亲封的草原第一巴图鲁曾格林沁啊。凤祥只有一两千人了,怎么可能战胜清妖的几万精锐。。。”
      沐阳呆了呆,想安慰她几句,但话到嘴巴又觉得多余。她转过头来,竟然看见江元拨一对铜环大眼直愣愣地睁着,张了张嘴巴:“你原来也没睡啊。”江元拨也不答话,骨碌一声爬起来打开门出去了。
      “大个子,你去哪儿?”沐阳叫了声。
      “别管他了。快睡吧,明天还要赶路。”洪宣娇说道。
      夜是那么漫长,凄冷的雨,哀鸣的风纠结了几人的心思,谁还能入眠?
      东王府。
      傅善祥正在向杨秀清汇报:“靖胡候林凤祥的北伐军在河北东连镇遭遇清妖曾格林沁部几万人围困,仍然英勇作战,同仇敌忾,终因寡不敌众。。。林率一千多士兵视死如归,跳入大渡河,所部全军覆没。”
      杨秀清斜靠着软榻,闭着眼没吭声。
      傅善祥继续读着折子:“李开芳在冯官屯被俘,和部将黄懿端谢金圣等八人被押送北京。临死时,黄懿端还踢死两个清妖。”
      “什么?李开芳也兵败了?”杨秀清有些震惊,起身翻看傅善祥递过来的折子。
      傅善祥说道:“李开芳被俘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折子昨天才接到,想是清军消息封锁严密,便迟缓了。”
      杨秀清冷着脸问:“那李开芳被俘之后呢?”
      傅善祥说道:“据截获的一份清军的廷寄上面说,李开芳被俘后供出了许多军情,乞求饶命,远远比不上林凤祥。”
      “不能信清妖的。”杨秀清沉声道,“这话不能向外再说,连天王也不必说了。即使真有此事,也不能讲,会动摇军心。”
      傅善祥说:“这一年多来,太平天国损折了不少栋梁之材。”
      杨秀清严肃地说:“你好好草拟一个诰谕,该追封的追封,该抚恤的抚恤,不能寒了将士的心。”
      “遵命。”傅善祥跪下听令。
      杨秀清坐了起来,看着她低着的头,说道:“爱卿不用太辛苦,这些事也不急了。陈承瑢叫来几个新人,今晚陪本王去听戏。”
      傅善祥回道:“殿下器重,臣当鞠躬尽瘁,不敢松懈。”言罢,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杨秀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精光四射的眼珠子眯了条缝隙,猛地又睁开:“来人!”
      “臣在。”站在偏门外的李寿春赶紧走了进来,看见主子淫威大增,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道倩影,顿时明白了几分,陪着笑脸:“殿下要去聚芳阁吗,臣已经备好轿子了。”
      “你很懂本王嘛。”杨秀清干笑两声。
      天京育才书院设在西辕门,有一个很辉煌的大门,洪秀全亲笔题写的书院名字挂在门额上。四周垂柳环抱,是城里闹中取静的去处。
      傅善祥乘着小轿来到育才书院门前,就听到了朗朗读书声。
      一个年轻教读迎上来施礼。
      “薄书大人这么忙,还经常来看望孩子,大家都说您心肠好。”
      傅善祥摇摇头,说道:“这些孩子大都是天国义士的遗孤,天国有责任抚育他们。”走进书院,听着孩子们在念《幼学诗》和天国育才官员自编的《三字经》,听着听着,她舒展的眉头又渐渐凝结了起来。
      教读不知薄书大人何故不悦,正战战兢兢。
      傅善祥问话了:“你是进士吗?叫什么名字?”
      教读:“我叫王昌国,是前年的进士。”
      傅善祥点点头:“好名字,昌国兴邦。除了讲《御制千字诏》,你们还应该编一些有用的课本,育才书院是培养人才的,将来要为天国做大事的。”
      王昌国有些踌躇:“这。。。前几天天王来巡视,也说到了薄书大人所提的问题。我正在着手编制管理民事,判罪用刑,出钱助饷方面的书。不过,这《御制千字诏》是天王亲自编制的科目。。。”
      傅善祥有些无奈。当老校工敲响了挂在老松树下的那口古钟,下课了。孩子们蜂拥着从各个教室冲出来,从七八岁到十五六岁都有。
      她站在门口,立刻有一个孩子箭一样向她冲来,扑在她怀里。
      “姑姑。”小薛重长高了不少,蹭到她的下巴了。
      她宠爱地摸着他的头,问:“学业怎么样了?”
      薛重笑着:“我的字都画了大大的双圈呢,老师都表扬我了。”
      “真好。”傅善祥露出了笑颜,“今天我带你去燕子矶玩,乐意吗?”
      “当然好啊。”薛重欢喜地跳了起来。
      南京燕子矾。
      浩瀚长江铺在眼前推向天际,战时江上少见渔帆,多的都是太天军的樯橹。
      傅善祥和薛重登上燕子矾巨大的石崖上瞩目长江。
      傅善祥问:“你看,长江宽阔吗?”
      薛重说:“好宽啊。”
      傅善祥说:“人的胸怀也要像长江一样宽广,你长大要做男子汉大丈夫。”
      薛重忽然问:“东王是男子汉大丈夫吗?”
      傅善祥感到突兀,不知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她说:“东王支撑着太平天国,当然是男子汉大丈夫。”
      “可他胸怀并不宽广呀。”薛重说。
      “怎么不宽广?”傅善祥问。
      薛重不屑地说:“乱杀人,他杀了我爹。”
      傅善祥为难了好一会才说:“你太小,你不懂,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我懂。”薛重的表情与年龄不相符。
      傅善祥不知怎么答话,便转移话题:“你有没有练武?少林拳打得怎么样了。”
      薛重在石头平台上拉开架势打了一通拳,傅善祥拍手说:“好,有进步。”
      薛重又从怀里掏出几把飞镖,托在手上,掂着说:“这个更有用。”
      这时天边飞来一行大雁,呈人字形向南飞去。他拿起镖说:“看我打下一只来。”傅善祥连忙制止:“不要打,不可害大雁,那也是生灵啊!”
      可他已连续发出两镖,都没打中,他仰脸望着飞远的大雁,说:“够不着。”
      傅善祥说:“有洋枪才行。”
      薛重说:“姑姑能给我弄一只洋枪吗?”
      傅善祥说:“你小孩子,要枪干什么?何况,有洋□□人很少,咱们的将军们也不全有。”
      “他们都是从哪弄的?”薛重问。
      “都是从洋人手里夺来的。”
      薛重道:“石沐阳要在就好了,她那把金把子手枪真带劲,还没给我玩过呢。”
      傅善祥怔了怔。沐阳,也走了好久了么。这些天居然没去想她,是忙碌得来不及想,还是不敢触及心底那片隐秘的痛,不敢去想她那溢满绝望的眼?
      “好长时间没见她了,怪想她的。”薛重坐在石头上,仰望着天上的流云,“上次她说过送我一支枪的,不知道是不是骗我的?”
      傅善祥也坐了下来,柔声说:“她不会骗你的,等她回来了,说不定就送你一支枪。”
      薛重躺在石头上看着排成一字的大雁:“谭大哥说她去安庆了,可这样一声不响就走了,真不够意思。”
      傅善祥觉得他说话没个大小,便觉好笑,点了点他的鼻子:“等你长大了也要到外面闯一闯的,总呆在天京城也不好,看到的只是这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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