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江南如画 九 ...
-
傅善祥披着长衣站在窗子前,愁眉深锁,看着如麻的雨丝拍打着窗棂,耳听呜鸣的风声。她真的有一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杨秀清绷着脸走进来,沉声问:“你在想什么?”
傅善祥微微一惊,转身就拜:“东王殿下。”
“病了怎么不躺着休息?”杨秀清见她一副弱不禁风,便问:“传国医看了吗?”
傅善祥紧忙回答:“谢东王体恤,臣无大碍,修养一阵子就好了。”
杨秀清看着她,忽然走上去拉好她的披氅,“你是我的臂膀,怎么能病一阵子?”见她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不由软了口气,“你很害怕吗?”
恰在这时响了一个霹雳,傅善祥惊恐万般,杨秀清铁石心肠也对此时楚楚可怜的傅善祥怜爱起来,上前搂住她说:“有我在,你不用怕。”
傅善祥立刻脱离他的怀抱,退后两步,说:“越是有东王越可怕!”说出这句话,已凄然落泪。
杨秀清看着她,道:“为什么这样说?”
傅善祥忍了忍,说道:“臣之所以害怕,是因为看到他人在东王面前吓得不敢抬头,臣之所以害怕,是因为看到甚至是天王。。。也在东王杖责下恐惧得发抖。臣,真的很害怕。”
杨秀清挤出一丝不知道是不是笑容的表情,“我对别人怎样是一回事,又没强迫你。你有什么可怕的?”
傅善祥说道:“东王厚爱,善祥自当勤勉工作以报答东王。可是臣有一句话要说,就怕东王动怒。”
杨秀清冷着脸,“说。”
傅善祥鼓足勇气道:“人活在世上不光是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就满足了。权可以成人,也可以毁人,自古以来就有很多例子。远的不说,近看闯王李自成。。。”
“胡扯!”杨秀清忽然打断她,精光四射的眼珠子爆出咄咄逼人的光芒,朝她走去,“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教训起我了?”
傅善祥看到他阴沉沉的脸,不由自主朝后退去,“我,臣怎敢教训东王?臣是东王的人,东王之荣,是臣之荣,东王之辱也是臣之辱。。。”她退到窗户边,大风吹开了窗户,风雨一股脑儿涌入,打湿了案台,翻飞了书卷,吹皱了衣摆。
杨秀清死死地看着她,看到她眼波里流动的真诚。
“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善祥把心一横,拜倒在地,说道:“东王,你千不该万不该当众责打天王。你打在他身上,疼在大家身上,冷在大家心上。你这样做,无论你功劳多么大,也会失掉民心啊。”
杨秀清哼了声,道:“我打他是代天父打他,又不是篡位。我要让天下人服从我,告诉他们即使天王犯错也有我处罚他。不然天国是无法管理的。”
傅善祥睁大一双美眸看着他,听他继续说:“你可知道,他除了在后宫与女人鬼混什么也不干。你知道他纳了多少个妃子吗?八十八个。但他还嫌不够,又看上了女营的苏三娘。哼,我本想吧把他的丑事亮出来的,但我没有。你说这样的天王,我不该责打吗?”
傅善祥摇了摇头,“纳多少妃子,是合乎天朝规矩的,不该由东王管。况且天王在天下人的心中是至高无上的神。东王打了他,天下人就会恨东王。”
杨秀清沉笑:“我不怕人恨。早就有人恨我了。我还恨呢,我为天国操碎了心,有谁对我感恩戴德?他整天吃喝玩乐,坐享其成。天下人怎么不恨他?”
傅善祥有些头痛,叹道:“东王,你口口声声说天王吃喝玩乐什么都不管,臣以为是不对的。臣观察过天王,似乎他戴着一副面具。况且他怕你也是因为东王有天父降身一说,总有一天他会反抗的。”
杨秀清笑了两声,“我不信他敢违抗天父,他敢违抗,臣民也不答应。”
“臣不觉得。当东王杖责天王时,臣看到的都是愤愤不平之色,没有大快人心的。”
杨秀清不耐烦了,沉声喝道:“说来说去,你是在教训我处理不当吗?”
傅善祥慌忙说道:“臣不敢。但是臣以为东王应该给天王一个面子,给天下人一个面子。”
“做什么?”
“东王同样可以利用天父的口气来慰勉天王的,挽回一下局面。”
对于裹在神圣光环里的‘天父下凡’,傅善祥居然直白地让杨秀清‘利用’一下。这使得杨秀清的尊严受到鞭挞,本就阴沉的脸抖动着,一字一字说:“你竟敢亵渎神灵下凡?”
傅善祥瞪大了眼睛,忽然明白自己触犯了这个男人的底限,吓得芳容大变,跪倒在地。
“臣,不敢。”
杨秀清重重哼了声,杀人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大步走出。
石达开父女踏着月色在长江边上散步,江海洋带着几个护卫远远跟着。沐阳挽着父亲,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走走停停,偶尔还叹气,想问什么又觉得不该问。
走了一阵子,石达开回过头来,笑了说:“今天我的沐阳怎么这么乖,这么安静了?”
沐阳看了义父一眼,说道:“爹想事情的样子很沉重,沐阳怎敢打搅?真想知道是什么事情爹不能告诉我呀。”
石达开微微一笑,“没有。”
沐阳撅着嘴,“你骗不了我。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人送来一份信。爹是不是为了这件事才愁眉不展?”
石达开摇摇头,“天天有信,有东王的告谕,军事公函等等,也不至于天天发愁吧。”
沐阳眼睛亮亮的,忽然说道:“这次送来的可不是东王告谕吧。不然爹也不会迟迟按兵不动了。喔,爹想去安庆又不能去,自然有不得已。”
石达开吃了一惊,迈出的脚收了回来。
“你胡说什么?”
沐阳嘻嘻一笑,说道:“我还知道那个人是天王的密使,让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说得来劲了,也不忌讳这些敏感字眼,令石达开惊愕半晌。
“你从哪里得知的?”
“我偷看了呀。”沐阳顽皮地冲石达开做了个鬼脸,“那信使鬼鬼祟祟的,我一时好奇就看了他送了什么来啰。谁想到是机密。。。的东西。”她突然发觉义父的脸色十分难看,便支吾起来。
“你,你竟敢偷看啊!”
石达开看着月光照在女儿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银色,握起的拳头缓缓放下。
沐阳咬了咬滴血的唇角,“爹。。。”
石达开叹了口气,苦笑道:“若是别人偷看,我会砍了他的脑袋。”
“别人可不是你的女儿呀。”沐阳吐了吐舌头。
“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调皮。”石达开连连摇头,“一会儿劫法场,一会儿抢洋枪,平时胡言乱语,到处乱跑,总是叫人提心吊胆。你就不能给爹爹少点烦心事吗?”
沐阳愕了下,暗想我做的事敢情爹都知道啊。
“那好,我答应爹,以后少惹麻烦就是了。但是爹有什么烦心事要告诉我呀,我长大了什么都懂。”
父女二人来到一座瞭望台,看着夜色下的江面平静如镜,只有微微波澜。
石达开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道:“天王叫我不去安庆,随时候命。我很担心会发生不可控制的事情,所以不想留下。但是君命不可违。”
沐阳想了想,说道:“那爹得告诉我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我帮你谋划一下。”
石达开望着江面上扑拉扇着翅膀的麻鸥,又陷入了沉默。
一个人骑马从远处奔来,待近了才看清是石达开的岳父黄玉昆。
沐阳叫道:“外公来了。”
黄玉昆把缰绳扔给护卫便走上瞭望台,“达开在这里啊,我到处找你。”
石达开对沐阳说:“你去别处玩吧,我们走时叫你。”
沐阳撒娇道:“没人做伴时爹怎么不赶我走呢?外公来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黄玉昆笑道:“小沐阳这嘴巴真是不饶人呢,呵呵,去玩吧,我带了云片糕和麻糖给你呢。”
沐阳见爹和外公虽然在笑,却都是一脸凝重好像要商量大事,只得嘟着嘴巴下了瞭望台,在江边捡着石头打水漂。
等石达开和黄玉昆下来时却不见人影了。汪海洋禀告说,沐阳觉得困先回去了。石达开微微一叹,这丫头真没耐心,等这会儿工夫就跑了。他还想问她东殿宴会上发生的事情。
东王府。
傅善祥坐在屋子里独自垂泪,眼前的蜡烛不时地爆响,灯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宫女端着食盒走进来:“傅姑娘,你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了,怎么好?奴婢叫厨房做了可口的饭菜来,你吃点吧。”
傅善祥叹了口气,“不用了,你下去吧,我坐会儿。”
这时外面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地洒在绿纱窗上,像蚕儿吃着桑叶。
忽有人进来禀告说:“傅薄书,有人找你。”
“这么晚了,是谁找我?”傅善祥沉闷的心思蓦然一动。
话音刚落,一个撑着荷花伞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傅善祥抬头看,她穿着一袭绿衫子,头戴纱罗围帽,脚蹬着一双布靴,腰上系着黄带,满脸笑容地站在她面前,如一阵夏夜的凉风扑面而来。
“沐阳。。。怎么来了?”傅善祥迎上去,有些恍惚,有些惊喜。
沐阳看着她,“姐姐哭了,怎么啦?”
傅善祥摇摇头,拉着她坐下,喜欢地说道:“大晚上的跑来,一定饿了吧,这里有刚做的点心,你快吃些。”
沐阳答应着,又说:“还没到三更天,屋子怎么暗成这样?”
宫女走来剪了灯花,便告退了。
屋子又亮堂起来,沐阳看她泪迹斑斑的脸,心里不由疼了下。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苍白的脸,柔声问。
傅善祥笑了笑,“沐阳还是个孩子,不会懂。”
“谁说我不懂?”沐阳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姐姐一定是为白天的事情烦恼担忧,吃不下睡不着,这样下去怎么好?”她不由自主就伸出手抹去她的泪痕。
傅善祥被她弄得不好意思,叹道:“看来我以后真不能哭了,叫你一个孩子来安慰我。”
“又说我是孩子。”沐阳叫道,“我爹这样说,姐姐也这样说。你们自以为比我年长几岁,就懂得多看得透吗?真如此,你们怎么就知道唉声叹气,也没个主张?”
傅善祥苦笑,“沐阳说得对。”
外面传来阵阵欢歌笑语,沐阳道:“我来的时候,歌舞正欢,这会儿还不停歇,看来东王兴致很好呢。”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傅善祥凄苦一笑,不觉吟出两句诗来。
沐阳卷着耳边碎发,思索着说:“这是杜牧的诗。”
“你读过杜牧的诗?”傅善祥大为惊奇。
“嗯,大李杜,小李杜,唐宋八大家的文章我都看过。可我爹说我念的书还是嫌少,叫我得闲了就读书。我喜欢跑动,我爹为此很生气呢。”
“天国不提倡读书,翼王这样想真是难能可贵。”傅善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