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江南如画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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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父台。
广场上除了东王的銮驾、仪仗，文武百官也陆续奉命来到。看这阵势，人们都预感有一场祸事将要降临。人人不语，连招呼都不敢打，都以目示意，人人垂手侍立，仿佛在办丧事。
洪秀全头戴一顶有两挂黄缨、两个金翅、前面呈扇面式冠额、缀满天星斗的金冠，身着绣九条龙的红袍，从宫里出来了。他几乎没有什么仪仗卤簿，与东王的排场形成鲜明对照。
他上了天父台，坐下。杨秀清这才从轿里走出来，扶了扶盔顶有一缨枪、四周镶有珠宝的双龙单凤冠，向洪秀全双手抱拳，拜了拜，说：“天王万岁！臣在此恭候多时了。”
北王为首，众官一齐跪倒，三呼万岁方才起身。洪秀全照例给东王北王赐了座。
洪秀全问：“卿来何事？”
杨秀清说道：“臣府中办寿宴，那黄门官竟然在门前鸣鼓击锣，家臣劝诫无用，那黄门官不仅不听，还出言不逊，制造混乱。让寿宴变成闹剧！天王看该如何处置？”
洪秀全显得很窝囊，为难半晌才说：“她不懂规矩冒犯了爱卿，就杖责一百如何？”
杨秀清冷笑：“这处罚未免太轻了吧？对这样无君无父的人即可视为妖，有妖不除那还得了？”
洪秀全面对那咄咄逼人的气焰，犹豫了片刻，只好说：“那。。。听凭爱卿处置吧。”此言一出，许多人露出不平之色，他故作不见，委婉地说，“内臣不懂规矩，是朕管束不严，对不住爱卿了。”
杨秀清冷冷地说了个字：“好。”转身扫视着众臣，喝道，“将那个妖女推出去斩了！”
众人皆惊，却敢怒不敢言。
“慢！”人群里有人大叫一声。
傅善祥举目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四龙滚边红袍的女子走上前来，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王府的事要东王来处置，岂不是乱了套吗？！”
她个头高挑，英姿飒爽，举手投足别有一番威仪。
她说这番话立刻在人群里引起了一阵低声议论。
洪秀全审时度势，便说：“宣娇说得也有理，那就叫天王府刑部去议处吧。”
杨秀清重重哼了声，却对在战场上立过大功的洪宣娇毫无办法。
正当众人松了口气，庆幸这场危机过去事，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杨秀清浑身发抖，抖得头上的缨枪和珠宝哗哗直响，冠额上‘东王’两个金字也晃成了一片金光。站在他身后的李寿春及时喊了声：“各位小子们，天父降临了，接旨——”后面两个字尾音拖得特别长。
洪秀全脸上的微笑僵硬着，只见他慢慢站起来，上前两步跪在杨秀清面前。
尽管很多人露出厌恶恐惧的神色，可没人敢违抗天命，都跟着洪秀全一齐跪倒了，广场上静得几乎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沐阳站在一大群人中，伸长脖子眺望着天父台。她可没在意东王的家奴正到处巡视着有没有人敢抗天命，一双双鹰犬般的眼珠子此时已经看到显得特别碍眼的她。
“还站着做什么？”傅善祥轻声提醒，拉着她跪在自己身边。
“天父下凡了。”沐阳又好气又好笑，“看来这一套真管用。”
“胡说什么？”傅善祥立刻制止，用严厉的目光看她一眼。
沐阳只是一笑，“看，洪宣娇脸都绿了，天父这会儿下凡了，她可帮不了她哥。”
傅善祥真想捂着她嘴巴，可是这当口根本没人在意她们说些什么。只见天父台上杨秀清手舞足蹈了一阵，便代天父发言了：“尔等小子们听着！不要以为进了小天堂就可以忘乎所以了。尔等需严格管束自己，洪秀全也不例外！”
“天王也不例外，他自己是否例外呢？他怎么不说？”沐阳低声嘟哝了一句，吓得傅善祥一把捂着她嘴巴。“你，你不能安分点么？”
沐阳对上那双布满惊慌之色的眼睛，也发觉自己在作死，便点点头。
杨秀清继续代天父宣扬：“秀全小子深居宫中不理国事，又纵容臣下胡作非为，连小小的黄门官都开始横行霸道，目无尊长起来。这还了得？！”
洪秀全跪在他面前，恭敬地回话：“请天父恕我失察之罪！”
杨秀清眯着精光四射的眼睛看他，问：“尔有过失不止一件，尔知道吗？”
洪秀全已经冷汗淋漓，偷眼去看臣僚们个个有不平之色。他仍然恭敬地答道：“我有过失，请天父处罚。”
杨秀清闭着眼睛说：“尔屡有过失又不改，当杖责。。。四十。”这句话不仅是震动而是惊吓了人群，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相互看看，最后目光都集中到北王韦昌辉身上，寻求应对之法。
韦昌辉感觉到己身的莫大责任，将腰杆挺直爬到天父台下，说：“天父息怒！如要杖责天王，臣韦昌辉愿代为受打！”
接着，一片“小人愿代天王受过！”的喊声。
杨秀清显然是最后试一试他的权威和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分量，断然喝道：“尔等退下！尔等不能代秀全受过！”又手舞足蹈了一阵，训斥洪秀全，“小子之过，需己身承担。”
洪秀全爬起来走下丹陛，趴在地上，说：“天父息怒，秀全愿受杖责。”
杨秀清装作没看见，还在一边念念有词。
李寿春抹着汗珠子，看到杨秀清使了个眼色，便大着胆子说：“行刑！”
尽管打手们不敢打重，可四十大板下去，洪秀全的屁股上还是一片鲜血淋淋。
洪宣娇怒不可遏：“住手！住手！你们在犯上！他可是天王啊，你们怎么敢打天王？！”但她没到台前，就被天王府的人制止。
“天王交代过不可轻举妄动，丞相大人要慎重啊。”蒙得恩小声说。
洪宣娇愣了下，果然看到趴在地上的哥哥朝她使了个眼色。
傅善祥不忍心看下去了，跪在地上垂泪。
“打得是天王，又不是东王，姐姐为何伤心了？”沐阳掏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泪，有些不解她的反应。
傅善祥摇了摇头，声音苦涩的叹了句：“自作孽不可活。”
沐阳愣住了。李秀成说过这句话，此刻听傅善祥再次说起，似乎预示着不好的结果。
天王以下许多臣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断地哭喊着：“天王，天王啊。。。”
看着这一切，杨秀清更加得意忘形，他又抖了一下，终于宣称：“朕归天去了。”
一场闹剧完结。
臣僚们涌到天父台前想看洪秀全伤势，被蒙得恩阻止，他立即带人将洪秀全抬进宫里去了。
沐阳拉着傅善祥起来，“天父上天界去了，人也走光了，姐姐还跪着呢。”
傅善祥浑身无力，一站起来便倒向沐阳。
“傅姐姐。”沐阳赶紧扶着她，搂着她肩头问，“是不是跪得久了累着了。”
傅善祥推开她勉强站好，“他犯了大忌还不自知。。。大祸已经不远了。”摇头叹了一阵，慢慢朝前走去。
沐阳看着她走在风中的背影，心中莫名涌起一阵酸楚。
“傅姐姐。。。”她想追上去，却被后面来的人拉住胳膊。
“你还不回去啊，翼王就要出发了。”
沐阳回过头，“我义父不是答应让我留下来吗？”
汪海洋蒲扇般的大手抓着她往水师营地赶去。“留什么啊，翼王叫你和大军一起开发呢。”
“为什么啊？”沐阳叫道。
汪海洋吹胡子瞪眼。“朝我吼啥，回去问翼王呗。”
沐阳还想问什么，突然看见一匹高头大马朝自己奔来，雪花银的毛色泛出刺目的光芒闪瞎了人眼，立刻喜笑颜开：“你怎么把这家伙带来了啊！”
“谁带它来啊？”汪海洋嘿嘿直笑，“这大家伙从来也没人看管，跟你一样自行自素惯了的，总是看不见影子。今儿怎么跟着我来了耶？”
这边沐阳抱着马脖子亲热了一番，笑道：“追风啊追风，你大老远跑来找我，是想我了么。”
马儿伸长脖子一阵撒欢，又挨着她脸颊磨蹭着。沐阳被它蹭得大笑，忽地翻身跃上马背，“走，我们回水师。”
天王府上书房。洪秀全兄弟发达二人一脸气愤填膺，咬牙切齿，握着拳头马上开打的准备。
国医给洪秀全上过创伤药后告退。
蒙得恩小声说：“国医说，天王勿食用辛辣之物，七天之后就没事了。”
洪秀全伏在躺椅上听到外面人生鼎沸，问道：“外面什么人喧哗啊？”
蒙得恩说：“回禀天王，百官都没走，跪在外面请命呢。”
洪秀全笑了：“请什么命？”
蒙得恩观察天王的表情，低声说：“他们。。。哦，他们要求天王要自强起来。”
所谓自强的意思，洪秀全当然明白所指。
他示意发达两兄弟扶他起来走到窗户下。
蒙得恩打开窗，他探头一看，满地跪着涕泪滂沱的文武百官。
“朕谢谢各位兄弟姊妹了！天父责罚我，不得不服啊！”他流着眼泪向群臣摆摆手，“各位的心意我洪秀全心领了，都回去吧。”
有人喊：“天王如不自强，太平天国将国之不国！”
接下去是一片“天王要自强！要自强啊！”的声音。
洪秀全露出愧色，抱拳道：“各位兄弟姊妹，我洪秀全辜负大家了。请回吧！”言罢，也不管外面的呐喊声，示意蒙得恩关上窗户。
他脸上掠过一丝左右亲近的人也不多见的冷酷笑容，说：“朕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现在是时候了。”
蒙得恩最先明白他的意图，马上凑近了问：“天王，下面该怎么办？”
洪秀全微微一笑：“叫石达开秘密回京。”
“这。。。”蒙得恩不解，“翼王的军队刚刚开拔安庆啊，这会儿还没到驻地呢。现在就召回来，是不是太仓促了？”
洪秀全笑了下，说：“开拔安庆不过是迷惑杨秀清的障眼法罢了，他现在就在城外等着密诏呢。”
发达二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石达开肯听我们的？”
洪秀全说道：“他不得不听吧，他岳父也受过东殿的棍棒之苦差点丢了老命，这口气不出他石达开何以立足天下？”说着，他脸色一正，说道：“从今天起，天王府要严加戒备，进出之人都要严加防范！”
蒙得恩立刻禀告：“天王放心，臣已经调来三千精锐保护天王府。”
“不，”洪秀全捋着短须沉吟，“不要露出一点痕迹，内紧外松就行了。外面巡逻的人要穿民装不要叫人觉得天王府出了什么事。”
“臣懂了。”蒙得恩领旨而出。剩下发达二人仍然不太明白，“天王这是要准备反击了吧？”
洪秀全看了兄弟二人一眼，说：“你们不是要朕自强嘛，现在天下人应该看清了一件事，不是朕负人，而是人负我。”
六月的江南，天气又闷又潮，几乎天天下雨。方才还是月在中天，二门里正在演出一场大型的太平舞，满场长袖飞舞，笑声不断。杨秀清一直在看，虽然没有笑容，却也没有板着脸孔。忽然，天上阴云密布，雷鸣电闪，大雨骤降。
杨秀清喝了口酒，问道：“傅善祥人呢？”
李寿春赶紧笑道：“回东王，傅薄书说她累了就不来伺候殿下了。”
杨秀清哼了声，“好大的架子。她说不来就不来吗？去，叫她来见我。”
李寿春赶紧赔笑：“殿下，傅薄书好像是真病了，伺候她的女官告诉小臣的。”
杨秀清皱皱眉：“怎么不早说？”他将送到嘴边的酒杯放下，起身朝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江南如画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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