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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河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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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文·艾尔玛做了个噩梦。他回到小时候,养父霍华德·艾尔玛拿着鞭子追赶他,他跑到雷恩先生家里,寻求师傅的庇护,但雷恩先生的家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艾文想赶快跑出去,他的父亲却已经站在门口,抬起鞭子马上就要抽在他身上,突然停住。他倒下了。霍华德·艾尔玛倒在他身上,压得他说不出话。霍华德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但他没来得及听清。
艾文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觉得身上重得要死,压得他喘不过气。低头才发现是奥维德正趴在他身上,睡相难看到他找不到语言形容。他一脚踹开身上的男人,翻身闭上眼睛想继续睡,却再也没睡着。他左边躺着刚被踹开的奥维德,另一边是弗里德,只有夏佐的小个子才能在船里睡下,所以只有他缩在他们的船里,其他三个人都在树下铺着毯子。艾文突然想起他问夏佐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德墨忒尔的时候,夏佐眼睛里闪烁的光。
小麦德人见到这么多自己所崇拜的夜族之后,不知道何去何从,艾文不敢想象这个孩子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个子这么矮小,胆子也不大,是否经常被人欺负还有排挤。艾文不敢想,也从来没问过。他们白天又在林子里碰到一些那种黑色的野兽,艾文本来以为奥维德会仓皇失措地逃走,可他不止没逃,还镇静的像另外一个人,及时摁倒他和夏佐,才没被野兽发现。
他看见奥维德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手指,举在风里。风向对他们有利,野兽不会闻到他们的味道。等夏佐说周围没有动静的时候他们才站起来继续走——在上一个城市的时候也是,夏佐仿佛听力很好,其实那只是松果告诉他的。幸好他们当时把马和船绑在树上由弗里德看管,否则伊俄一定会再次受惊。奥维德说那种动物叫锤尾狼,最近突然变多了,搞得人心惶惶。
这些信息的纳入使他又想起在他们眼前死去的车夫,“锤尾狼变多了,那代表什么?”
奥维德只是朝他笑笑,一边拾着干树枝一边说:“一些比女人还可怕的事情。”
艾文对这种形容不置可否。
圣特里大陆不是一块极为广阔的土地,人烟也不算密集,大部分土地被人族占领,像夜族这样只有几千人的种族,聚集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小城里,根本连说话的位置都没有,但他们各有各的长处,例如人类数量占优,却永远无法像夜族那样在黑暗中穿行,所以千百年来都相安无事。然而最近兽人的反常行为确实说得上猖狂,如果那天在皇都边境他们死在兽人的斧子底下,艾文和小麦德人都没什么,但作为王子的弗里德的死亡,一定会掀起不小的战事。这听起来很残酷,事实却如此,地位代表了一切。
艾文有想过自己在这片大陆上占着怎样的位置,一个小小夜族少年,除了会烧瓷以外没什么技能,其实他偶尔很羡慕奥维德,尽管才认识不到几天他也能看出他的大概品性,不被任何东西所束缚,完全享受自由,奥维德跟他说过他去过的地方,海边城市亚美莉、交易之城阿维多,他告诉他这些城市有多么美丽和繁华,艾文也把这些信息记录进日记里,并且对日记抒发了向往之情。现在他才知道日记原来是这么好的东西,它是你最忠实的伙伴,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还是今天睡前奥维德给他们三个人讲的,他去过德墨忒尔。弗里德听完当时整个人都欢腾了,一个劲问他德墨忒尔是什么样子,和他三岁时见到的有没有变化,奥维德毫不吝啬,他说那座位于大陆最西方的山是他见过最美的风景。圣特里大陆三面环山,只有东方是海,北方斯嘉蒂是四季积雪不化的雪山,南方赫斐斯托斯则是一座大火山,只是从来没喷发过。还有最东方的无望海,奥维德说也非常美丽,唯一的坏处是他有点晕船,没什么精力去欣赏。
这些完全激励了艾文沉睡的心,他甚至想在有生之年走遍整个大陆,这也是他大半夜睡不着,回忆起这些的原因。
奥维德被踹开之后也没醒,四仰八叉地打着呼噜,嘴里还不停念叨一些女孩的名字,艾文不禁回想起白天遇到锤尾狼时他镇定的眼神,亏他当时还觉得他挺帅的呢。这样的例子在他身边层出不穷,再说弗里德,对着陌生人能保持礼节,睡相也不错,就是对他一个人嘴巴毒得像条蛇,还有夏佐,平时都很乖,只有上次面对兽人挥舞火团的时候,简直把他吓了一跳。族长说过人都有两面,果然没错。
除去白天那次稍微透着点大气的行为,艾文还发现奥维德真的丝毫没有逃跑的意思,上次他在旅馆说他向来说到做到,艾文想,那也许是真的。
一阵夜风从艾文衣服里穿过,让他又一次裹紧毯子。空气里开始出现不自然的味道,艾文说不上是哪儿,但他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时他看见松果的小脑袋从船沿探出来,动着鼻头左右张望几下,又缩回去,马也开始不安,打出焦躁的响鼻。旁边的灌木丛发出沙沙声,有什么东西在那,艾文站起来,拔出匕首悄悄挪过去。
林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艾文踩碎枯枝的声音,他刚走到灌木前,伸出手想拨开浓密的绿叶瞧个明白,树丛里的东西先发制人,直接朝他扑过来,艾文吓得惊叫一声向后退一大步,差点就摔倒。他还没来得及站定,那条蟒蛇再次朝他进攻,逼着艾文后退,他挥舞着匕首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想吓退那只捕食者,其实心里早就开始打鼓,像揣了只兔子,砰砰跳个不停。
“滚回去!妈的...”那条蛇直起脑袋,长着血盆大口再次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吓得闭上眼睛,胡乱挥舞的刀子正好划伤大蛇的嘴。那条蛇发出嘶嘶的声音,缩回原地缓了几秒,明显被激怒了。艾文心里直嚎,嘴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操!它横什么?!它才是不讲理的那个啊!
蟒蛇直起将近一半身体,张开脑袋两旁的肉翼,同时冲他亮出毒牙,威胁的样子让他真想冲过去给它一拳,只可惜他不敢。这时他才发现那条蛇不只是示威而已,它亮出的两颗毒牙突然喷出两支水柱,千钧一发的时刻艾文被猛地推倒在地上,躲过那次袭击,只有屁股像摔成两半。
艾文的疼痛中缓回神,正好看见奥维德挡在他身前,帮他挡住那条蟒蛇,背影映着已经开始熄灭的火堆光彩分外高大英武。奥维德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腰板绷得笔直,以枝作剑气势也丝毫不输给那条大蛇。
“你的蛇妈妈该教教你,武斗之前要鞠躬!”刚才毒牙喷出的毒液被奥维德用毯子挡开,它不甘心地扑向奥维德,结果被树枝抽在蛇头上,吃痛缩了回去,艾文看得忘记了逃跑,弗里德从身后扶起他时他才站起来,听见松果小声嘶嗷的威胁。
黄鳞大蛇和奥维德斗了不到几分钟,被树枝戳中好几次,疼得受不了就仓皇逃走了,奥维德丢掉那支快断掉的树枝,把沾了毒液的毯子也扔远。回头正好对上弗里德和艾文惊讶的目光,“干什么?没见过打蛇啊。”
“你简直是...”艾文已经说不出话,于是弗里德接上。只是弗里德的语气不像艾文那样只有崇拜,“太帅了。”
夏佐站在他们身后,抱着宠物松鼠,蓝色大眼睛也难掩敬重,奥维德挠挠脸上的胡茬,咧开嘴笑,“想学吗?”
艾文是第一个点头的,那种力道会让人以为他想把自己的脑袋甩掉。
“我把你教会,然后你就把债一笔勾销?”
夜族少年沉默一会,思考的时候眼珠乱转,“必须把我教会为止。”
“成交。”
然后奥维德就后悔了。万一这个小子是个笨蛋,一辈子学不会怎么办,难道他要陪他一辈子吗,就算没有一辈子,十年八年也够他受的。这时他有点痛恨自己说到做到的毛病,那仿佛不再是美德,反而变成了累赘。
这三个年轻人当中对他抱有警戒的人变成了弗里德,因为他当时用的是皇家剑术,只有皇室亲传才学得到,就连他也才学到一半,这项课程预备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完结,可惜他逃出来了。就他的水平和刚才奥维德的表现比起来,不值一提。他看着火堆想到在旅馆时的对话,如果那时瞒着奥维德他是王子的事实,情势会对他有利一些。
“你的右手?!”
弗里德循着声音抬头看艾文,夜族少年盯住奥维德的右手不放,那枚金钩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只完好的手暴露出来,骨节突出,长满了粗茧,弗里德眯起眼睛,顺手帮夏佐拽上滑下去的毯子,“原来你有手?”
他刚才就是用右手使树枝,由于情况太紧张所以他们都没注意到,奥维德皱起眉毛,“我什么时候说我是残废了?”这样的表情他是装出来的,他知道这三个小孩一定会把他当做残疾人,因为那就是他要的效果,大陆上危险太多,也不乏心怀不轨的人,所以他戴上那支金钩子,作为隐藏实力的方式。
这下子弗里德对他更加介怀,这个男人神秘的地方太多,他们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根本猜不到。以奥维德的实力来说要制服他们三个逃走简直易如反掌,是为了他的“说到做到”,还是为了找机会把他交给他父亲,好挣笔外快,还是另有所图。弗里德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不是他想得太多,他有胆子往外跑,自然得有能力保护自己。看见那个车夫被狼咬死之后他就更加小心,那些野兽亲手教会他生命的流逝其实不需要多少时间。如果当时它扑向的人是他自己,他就不会有机会站在这想这些了。
“我们最好现在就走,”他看着奥维德收拾毯子,把马绑回船上,伊俄不满地打了一个响鼻,吃完最后一口胡萝卜,“蛇都有报复心理,万一它找点什么兄弟姐妹一起回来,我可能就没法保护你们了。”夏佐已经跳上船,斜坐在尖状的船头上,拿着艾文送他的马鞭。也许是因为他驯兽师出身的关系,倔脾气伊俄最听他的话。
天已经蒙蒙亮,从东边开始泛起鱼肚白,能看见一丝红光,但他们所前进的西边还是一片黑暗,有一两颗星星闪烁,这样的天空只能持续一会。弗里德也跳上船,看艾文从船底翻出一柄长剑,他记得那是族长送他防身用的东西,族长还说尽管他完全不会剑术,打个野猪兔子充饥也行,再退一步,直接当长杆用,打点果子树枝什么的。艾文当时就不乐意了,说一定学身本事回来给他看。这可能也是艾文对剑术如此热切的原因之一。
“我就一柄剑,我父亲送我的,”马船向前行驶,艾文因为颠簸拿着剑的手有点颤,奥维德接过来,稳稳拔剑出鞘。
“是把不错的剑,”奥维德端详一会,把剑刃送回鞘里,说,“只是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重,你应该换把轻点的,我们前面到哪?”
弗里德看了一会奥维德认真的样子,好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听到他问话才反应过来,打开地图扫了一眼,“前面应该有条河,过了河再走一段是兰草乡。”
“这确实有条河,”弗里德的话音刚落,夏佐就回头说,三人一起看向前方,朝阳淡红色的光笼罩着河水,水流不急,所以他们都没听到水流声,“只是得测测深浅。”这条河只有赫卡忒的一半宽,实际上这和赫卡忒河属于同一支流。圣特里大陆只有一条河,叫做玛维拉,主流由东方无望海延伸出来,直通向对面西方的德墨忒尔,中间布满支流,蔓延整个大陆。
艾文下船朝那条河走去,水很清,几乎就能见底,“不深,下来吧,”他招招手。
夏佐就直接赶着马下河,可那条船刚下到一半,就沉了下去。他们因为要给船装上轮子,早就抛弃船的密封性了,船刚下河就有水灌进来,弗里德赶紧跳下去,河水立刻灌进他的靴子,浸湿了他的衣摆和裤子。奥维德也跳下河,船上重量变轻,就能浮起来了。他们两个和艾文一起在后面推船,夏佐则骑在马背上,指示那匹马应该往哪里走,而且他个子太小,这条河中心的深度能到艾文的腰,也就是夏佐的小鼻头了。他们艰难迈着步子来到河中心,艾文低头看了一眼河水,他们的步子卷起淤泥,把清澈的水弄浊了,艾文只能看到他的一部分大腿。
突然他觉得水下碰到了什么东西,可能是水草什么的,他没在意。然后他就被扯进水里,那力道大得惊人,他根本没能力反抗。
“艾文!”
弗里德的呼唤刚刚钻进他的耳朵,他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面前是被河水波纹晕湿的天空,他拼命挣扎想摆脱抓住他的生物。那东西的手冰凉冰凉的,指尖有很长的指甲伸出来,他在被拽下来时已经呛了口水,奋力挣扎几下就觉得浑身没力气。艾文努力睁大眼睛,淤泥泛起的浑浊河水也不能阻挡夜族的视线,他终于看清了是什么把他扯下水。
那是一只水獭,准确的说是一只兽人,长着水獭的脸,深褐色毛发在水里像水草一样漂浮,抓住他脚踝的爪子五指分明,只是也和脸一样布满了毛发,并且长着又长又锋利的指甲。艾文在水里踹了他好几脚,但他受浮力影响,根本使不上劲,也因为不能呼吸痛苦不堪,以为自己就要这么玩儿完的时候,奥维德扑向那个兽人,用他的剑划伤了兽人的肩膀,得到剑的奥维德明显比斗蛇时还要英勇,这就是他被弗里德拽出水前看到的最后一张画面。
“艾文!艾文!”
弗里德好不容易把艾文拽上岸,夏佐也终于把受惊的马扯了上来,艾文平躺在地上,弗里德用力摁着他的胸口,摁了几下后艾文猛地吐出几口水,“咳!操...”简直是出师不利,刚离开家门几天就让只水獭给玩儿了,这要是传进族长和丽贝卡耳朵里不被笑死才怪,艾文刚刚捡回一条命,想的却是绝对不把这件事写进日记。他咳嗽着坐起来,水珠从额头一直滑到鼻梁,然后从鼻尖滴下来,“奥维德在水里打不过他!那玩意儿是水獭!”艾文咳嗽着支撑地面,企图把自己扶起来,也把刚才挣扎时弄掉的兜帽戴回来,尽管它已经都湿透了。
夏佐跳下马,在河边的鹅卵石地上踩出一排水脚印,他想下水去帮帮奥维德,一只脚刚要踏进水就愣住了,“奥维德!”
河面上飘出一丝血迹,很快被河水晕开冲散,还是没能逃过夏佐的眼睛,他直接把自己摁进水里,河面对他来说太高,所以他干脆憋了口气潜下去游泳,一眼就找到奥维德和那只水獭缠斗的身影,奥维德脸憋得通红,还死死扣着那只水獭的手,因为他的指甲马上就要刺进他眼睛里了。他们俩太专注于应付对方,都没注意到夏佐的加入,小男孩突然用鞭子勒住水獭的脖子,短小的双腿穿过他的腋窝紧紧箍住,那只水獭胳膊太长,反而够不到身材矮小的夏佐,一时被困住,奥维德得到了呼吸的机会。可他没耽误一秒,把头伸出水面呼吸几口就又潜了下去。
那只水獭正被夏佐的鞭子钳制着,奥维德游过去抓住他的两只爪子,然后奋力蹬着水向河岸边靠拢。刚刚靠上河岸就得到了弗里德和艾文的支援,他们俩一个抓住水獭的皮毛,一个抓住奥维德的胳膊,把他们拽上岸。
夏佐咳出一口河水,只是蹭了蹭鼻子就把鞭子又拽紧,水獭坐在岸边,奥维德骑在他身上用手里的剑抵住他的脖子,“你真应该老老实实吃鱼!”
“我不是为了捕猎,帅哥,”水獭一开口四个人就都愣住了,奥维德看见那只兽人冲他抛了个媚眼,“我见过很多异性,都没像你这么猴急,上来就骑。”
艾文·艾尔玛改变了不把这件事写进日记的念头,他决定除了这几个人以外谁也不能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不止被一只水獭给玩儿了,那还是只母水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