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离》乘树

23、神域

　　距离母龙分娩的日子还有八天，要不是用繁星子的宝石，他们得在路上耽搁不少时间，艾文回去用没读过多少书的小脑袋瓜制定了不少方案，却都被弗里德否决。最后他们决定，先让夏佐去给母龙喂食，套套近乎。
　　对于动物知识匮乏的神离，神域才是合适用神字来命名的团队，他们的首领是个成年麦德人，对动物了如指掌，所以死冥族长才花重金邀请。那条龙有名字，萨莎，从老头族长的爷爷的爷爷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就在守护怪诞沼泽。顺便一说，那老头族长看着是老头，实际上只有四十几岁，艾文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差点没把嘴里的木勺子咬折。
　　萨莎以龙族的年龄来算，也已经是个高龄产妇，她从前只生产过一次，第一次的小龙成熟后就飞走了，这是龙族的规矩。龙在人类眼里几乎是永生的动物，数量稀少，更是很少□□和生产，萨莎是在前年遇到一只帅气威武的雄性金龙，才敢这样冒险为它生育，龙在生产时是虚弱的，如果在那期间遭遇一些贪财的商人，一定会把它的鳞片一块块揭下来卖掉。
　　艾文静静听着族长给他说这些东西，又咬了一口具有死冥人特色的黑色硬面包，那种面包外面硬邦邦，芯却很软，就跟死冥的女人一样。艾文看了一眼旁边安静翻阅书籍的繁星子，发现自己最近特别喜欢以人来比喻事物，就像上次看见萨莎，他就想那条龙要是和爱莲娜一样傲就完了，还有在那条龙感受到他的视线，睁开眼睛看他时，细长的瞳孔眯成一条线，蓝色的眼瞳深邃动人，很像弗里德的瞳色，但那里面蕴含的感情更像索丽娜王后，到达一定年龄段的女人才会有的温和慈爱。艾文知道那条龙能看见他，于是回给一个善良的微笑。
　　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应该不错吧，龙太聪明了，所以艾文现在更喜欢称为她，而不是它。
　　“她守护你们，也许不会伤害你们，为什么你们不亲自为她接生”这确实是艾文的疑惑之一，萨莎守护这片土地，就不会伤害这片土地上的人，繁星子这样问的时候，艾文将思绪放在了那上面。
　　“比起拯救，我们更习惯观看死亡，”这句话说的足够明白了，艾文想。死冥人擅长通灵，接触禁忌之地，与死者联系，和灵魂沟通，他们看惯了死亡，没法去执行什么拯救，但是他还是不明白，阿斯莉救了弗里德，她医术应该不错，想到这时，族长继续解释，“我们的药都有副作用，不能给萨莎吃，你看那个人类小王子就知道了。”
　　弗里德突然被提到，抬头看了看他们，然后勉勉强强动用声带，声音听起来像个八十几岁的老头子，“我...你们继续...”据阿斯莉所说，这样的效果再过几天就会消失，他的声音会恢复如初，但如果恢复之前说话太多，她也不知道弗里德会不会变成哑巴。艾文吞着唾沫，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死冥人的药确实太厉害，副作用害死人。
　　“我去找夏佐，”繁星子放下了书就往门口走，看来有点担心夏佐一个人去和那条龙搭话。
　　“萨莎年纪大了，分娩对她来说是艰难的，”在她走出门口之前，死冥族长说道，“但她依旧坚强，任何事情都不足以打败她，即使死亡，我想对她来说也不足畏惧。所以我担心的只有你们，你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孩子。小心点。”
　　繁星子向族长的关怀道了谢，跨出门槛。她唯一接生过的动物只有人马，她想关于人马的知识要是能运用到龙身上就好了，莱蒙听到繁星子的口哨，四只蹄子踏在地上哒哒跑过来，他低下头，让繁星子伸手就能摸到自己的头发。随后繁星子跨骑上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向前走。
　　再次走近那片空地，繁星子找到夏佐没花多少工夫，他坐在离那条龙不远的地方，小小的身体和萨莎庞大的身躯对比异常和谐，繁星子怕打扰他们，只在能看见他们的地方坐着。她在原地等了很久，几乎快要睡着了，夏佐才站起来朝她跑过来，“她是好人，不对，好龙。”
　　繁星子对这样的话眨了眨眼睛，然后才反应过来夏佐也许和萨莎对过话，“她说什么了”
　　“我回去告诉你，”男孩和莱蒙打了招呼，人马用结实的手臂把他抱起来，繁星子骑上马背，让莱蒙朝萨莎的方向鞠躬，艾文说她能看见。然后他们往来的方向走去，萨莎闭上比繁星子宝石还要蓝的眼瞳，张开嘴巴，锋利的牙齿划开空气，换了个不会伤害到高耸的腹部，又舒服的姿势，重新睡去。
　　那之后每天夏佐都会去给萨莎送吃的东西，和她聊天，其他人也轮流在远处看着，防止夏佐出事。萨莎开始很冷淡，后来偶尔会睁开眼睛，夏佐知道她一直都在听他说话，他告诉她关于自己所有的事情，和遇见艾文之后的经历，还有他知道的一些龙的知识，他尝试询问那些知识是对是错，但萨莎从没给过他回应。再后来萨莎终于肯回话，一个女声在他脑中回响，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真烦。”
　　夏佐不是什么胆子大的孩子，当时差点没哭，但他忍住了，说你的声音真好听。这不是说谎，夏佐知道龙可以看穿谎言，与魔法无关，只是活的时间太长，所积攒的交谈经验，人们说谎时总是会有些小动作，龙能看见。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直到第三天，神域突然来访。
　　和传闻中一样，首领是个成年麦德人，夏佐不认识他，只是被他虎豹般锐利的目光吓到。神域收到了来自猎人中心的通知，说非常抱歉，弄错了消息，这是神离第一次接触其他赏金猎人，紧张自然不用说，但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弗里德拿出了王子的小架子，用尚未完全恢复的粗糙嗓音和对方攀谈。
　　那天正好是中午，夏佐刚给萨莎送过午饭，他亲手杀的牛，而且为显诚意亲自拖着给萨莎送去，对一个小个子来说很艰难，所以回来的时候夏佐已经气喘吁吁，进屋想跟其他人打个招呼就睡午觉，谁知道几个陌生人的存在，立刻绷紧了他的神经。
　　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坐在弗里德对面的椅子上，族长以中间人的身份坐在正席一言不发，夏佐一眼就认出来那个男人是个麦德人，桌上有只猫，是属于麦德人的宠物，他戴着一双手套，身材高大强壮，那双大手能轻易掐住他的脖子，直到他窒息。实力差距太大了，夏佐紧张地吞着唾沫。麦德人身边站着几个人，应该是他的团员，一个妖艳的女性人类，还有一个长着豹子脸的男性兽人，以及一个胡子拉碴的红发矮人。女性人类先看到他，姣好的面庞立刻咧出一个笑容，看起来无比真诚却又饱含嘲讽，“这就是你们队伍中的驯兽师”
　　夏佐看着那样的笑容忍不住战栗，走到弗里德身边，目光下意识看了看成年麦德人的手，绞着自己宽大的手套。弗里德拍拍他瘦小的肩膀，声音听起来奇怪，却又让人安心，“我见过的最棒的驯兽师，”然后他以挑衅的目光看着对面也是身为驯兽师的麦德人，笑容不免有几分桀骜。
　　“哈，奥利弗一根手指头就能干掉他，”女人的语气恼人的尖利刻薄，弗里德拿出他所有的教养来克制自己，面不改色。麦德人那样好斗，不会顾念同族情谊，如果现在来杀死夏佐也不会奇怪，但弗里德看那个男人平静自若，只是抬了抬戴着手套的手指，示意女人闭嘴。
　　“那一定是你阅历太浅，王子殿下，这不是你的城堡，外面的世界要拿实力说话，”就不能停止一秒提他的王子身份吗，他他妈的有名字。弗里德沉了沉气正要发作的时候，奥利弗又说话了，“你们的团长呢躲起来了”
　　这牙尖嘴利的麦德老头，弗里德舔着嘴唇思考对策，艾文和繁星子这几天不知道去哪儿了，每天一起出去一起回来，他都快怀疑他们有一腿。不不，跑题了，弗里德无意揉着额角的动作让奥利弗勾起嘴角，表达他的嘲讽。
　　“有人找我”是阿斯莉好心通知艾文有人来找麻烦，至于为何她为何那么好心，因为她讨厌那个人类女人，挺着大胸脯，像头母牛，这是阿斯莉的原话，艾文没说漏她是在嫉妒那女人的胸，而在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他也明白阿斯莉为何会那样嫉妒了。进门之前艾文还特意问了繁星子自己看起来有没有不妥，繁星子瞥他一眼，说没有。他们前后脚走进屋子，正好听见麦德人嘲讽的语调，立马让艾文抽动起嘴角。
　　“你们是童子军吗”
　　很好，艾文的养父说过，遇见贱人，忍让三分。他一直遵循霍华德族长的教诲，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年轻人。
　　“别这么说，”是你们太老了，该退休了。这是艾文硬生生吞下的后半句话。弗里德让出了他的椅子，让艾文坐上去和对方的团长面对面，这点规矩他还是懂的，“说说你们的目的”
　　艾文的单刀直入让麦德人奥利弗愉快起来，“这是我们的任务，我们要求你归还。”
　　做梦吧，他才不能让到手的银子飞走。“可猎人中心通知的是我，不是你。抱歉忘了自我介绍，”艾文伸出手，表示礼貌，“艾文·艾尔玛。”
　　“奥利弗，”麦德人也伸出手，只握了一下就松开了，“那是中心的疏忽，雇主要的猎人团是神域。”
　　“任务资料在神离的本子上，”他摊摊手，看起来很无赖，这件事要是细追究起来确实是他们不占理，但也不是他们的过错，所以艾文还是很有底气，如果真要根究到底，应该是猎人中心的责任，“我要对我的团队负责，我想这点你比我了解，毕竟你比我有经验。我的团员舟车劳顿一路来到怪诞沼泽，可不是为了空着手回去，我有家要养，没有姓氏的奥利弗先生。”
　　全是胡说八道，弗里德在心里默默说，他们是用繁星子的宝石来的，根本没花一丁点力气，不过这时候这么说更有说服力，他偷偷看一眼繁星子，她正在观察对面的几个人，就像他看见他们的第一眼那样。女人红褐色的长发披在肩头，白皙姣好的面庞，丰满的嘴唇上涂着玫瑰色，胸部和细腰能令任何男人垂涎，可惜那些男人中不包括他或者艾文。更让弗里德在意的是那只兽人，有一张豹子的脸庞，和矮人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身上的武器看起来非常沉重，还能自由的走路，弗里德真心不想和他交手。
　　“我没空管你的妻儿，”奥利弗没有在意艾文故意那样称呼他，来讽刺他没有报上姓氏的失礼，他是故意没有报姓氏，“我只要这个任务，如果你们不给，那我只能动手。”
　　听见动手一词繁星子立刻提高了警惕，就像在森林中听到野兽的脚步声那样，把手伸向身后背着的镰刀。但艾文的笑声又让她把手放了下去，“你理解错了，带领童子军的我怎么可能结婚呢，但我是有比妻儿更重要的人要照顾，我的夜族族人。”
　　“哦...夜族，我听说赫卡忒沦陷了”对面的男人嘲笑道。你最好别拿这件事出来说，艾文想着这句话的警告视线没能阻止麦德人继续，“苟延残喘的最后几个族人，寄人篱下，怪不得你小小年纪就要出来做赏金猎人这么危险的职业。可别让你们族的女人操皮肉生意讨生活，没人会去碰一个夜族的。”
　　艾文烦躁地搔了搔头发，把脑袋后面的小辫子都弄乱了，繁星子和弗里德只是瞄了一眼他这个动作，明白艾文是花了多大的力气阻止自己冲过去揪他的领子。冲动只会害人，冷静点艾文·艾尔玛。他明白自己不能中招，对方有很大几率是故意激怒他，好证明他们说的童子军有多幼稚。艾文早该磨掉自己的棱角，把年轻气盛抛开，平和心情。
　　“我们的对抗将没有终止，”最后艾文听到自己这样说，听不出愤怒，只有凶狠的语气像条嘶嘶吐信的毒蛇，“为你的傲慢，和我的信仰。”
　　“把这个任务给我!臭小子!”麦德人突然拍案而起，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好像艾文并不发作的反应反而把他激怒了。这就是麦德人的通病，聪明，却比谁都易怒，这也体现了夏佐好脾气的益处。
　　“绝不!”艾文也跟着站起来，尽管他站起来还是比那个男人矮一头。弗里德注意到自己没有带剑，这时候千万别打起来。
　　“嗯...你们不妨听我说说”坐在正席的死冥族长终于开口，他是这场误会中不可或缺的角色，所给出的意见也关乎结果，“进行一场比赛怎么样，沼泽很久没这么热闹了，你们自己去取得萨莎的信任，让她来选择谁去为她接生。”
　　“就这么决定!赢的人得到任务!”
　　“输的人向对方道歉!”
　　“必须跪地磕头!”
　　“不响不作数!”这有点出乎意料，那个麦德人生起气仿佛比艾文还要幼稚，双方都气的牙痒痒，完全抛弃了刚才建立起的礼貌印象，弗里德又想揉额角，亏他还那么处心积虑的保持好形象，早知道这样早吵起来多好。
　　“别妄想挑战我!夜族人!你会后悔!”
　　“我有名有姓!不像你只有名!是不是你妈妈根本分不清谁是你亲生父亲!才出此下策!”
　　“也别辱骂我的家人!妈的我要杀了你!”
　　“这只是你刚才侮辱我族人的回礼而已!并且还远远没完!”艾文在幼稚的争吵中面颊通红，余光瞥到对面的女人一直盯着繁星子的耳朵看，一时没收住火气，抬起手指那个女人，“你!...”他想说别盯着他的团员看，最后还是停顿了，他不该冲女人发火，然而接下来艾文觉得自己真愚蠢，繁星子根本不用他替她出头。
　　“少盯着我看，母牛。”
　　这个称呼或许是在阿斯莉那得来的，更或许...她自己也这么想。
　　战斗打响是这样容易，晚上艾文窝在自己的床铺里，不停在心里念叨，这不怨我，这不怨我。他应该相信夏佐，可他们实力差距那么大，奥利弗的阅历远远超过夏佐，尽管他生起气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他们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最后艾文定下结论。这几天他一直和繁星子锻炼自己的身手，让繁星子教给他一些技巧，也帮他训练他所发出的光，使它更加快速的照射出去以及变热，具有杀伤力，那真的非常困难，但艾文坚持如此。就像他说的，他们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至少比神域的人多两倍，甚至三倍，才有可能在这样不利的情况下获胜。
　　不过他们还有一个优势，艾文灵光一闪，抬起脑袋打量在桌边给松果梳毛的夏佐。母爱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啊，这么可爱的男孩，哪个母亲见了会不喜欢
　　夏佐感受到了来自艾文贼兮兮的视线，放下梳子想问怎么回事，却被外头传来的骚乱打断，艾文和夏佐走出房间，看见繁星子光着脚，裹了一张毯子，眼神还不太清明，能看出是刚刚睡过一觉，她在房子前的空地上不停奔跑，原因是身后追着一只兽人，就是奥利弗身边站着的那个。豹子敏捷的身手和妖精的灵活对抗，艾文都想拿包小吃坐在旁边观赏了。但在那之前，他得弄清那只豹子为什么追繁星子，这可关乎两个团队间的...友好。艾文咬着牙憋出那个词。
　　“我能不能...呃...”艾文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那个兽人冲他吼，不能!不能你妹啊老子还没问完!“那你能不能先停一下”肯定是他说的太小声了，他没听见才无视他，艾文深吸口气，让自己别发火。兽人还在追，繁星子还在跑，艾文和夏佐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在原地看了一会。
　　这时候弗里德也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洗干净的西红柿，艾文看见他脸色一沉，举起只咬了一口的西红柿，直直朝兽人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