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离》乘树

22、死冥人

　　在走之前弗里德特意拿上了一本介绍死冥人和怪诞沼泽的书籍，蓝光笼罩之后，他们出现在一个满是迷雾的地方，那样的雾让弗里德想起赫卡忒，但没有赫卡忒周围的黑雾那样浓，也不是黑色，只是像薄纱一样淡淡笼罩，脚下的土地是沼泽特有的藻绿色，踩上去潮湿柔软。空气中弥漫着过重的水汽，足以将衣服打湿。艾文环视一圈周围，皱起眉毛，“这真阴森。”
　　弗里德很赞同，周围十分静谧，没有一点声音，他们踩在地上的脚步声清晰可闻，繁星子从莱蒙背上跳下来，带着弦的镰刀拿在手里，背上是一桶箭。雾气虽然不重，但还是很阻碍视线，弗里德不确定那些箭是否会派上用场。
　　他们一路向前，由艾文在前方带路，他的视力能看透白雾，后面跟着夏佐和松果，弗里德和繁星子跟在最后，越往前走雾气就越浓，弗里德有点看不清眼前了，但前方的同伴依旧不受影响，这让他很疑惑，他张开嘴尝试喊他们等等，却没能发出声音。
　　最后他心里一沉，连脚都动不了，这感觉很糟糕，非常糟糕。弗里德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能发出声音，也不能走路，土地像是把他牢牢黏住。他只能看着同伴们越走越远，拼命想出声，可还是做不到。终于同伴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浓雾中，弗里德用力驾驭自己的腿，发现突然能动了，由于抬起的力气过大，他摔在地上，衣服沾上了沼泽的泥土。
　　弗里德手心撞在泥土上，身体接触那柔软的泥土并不很疼，但摔倒的感觉还是很糟糕，他一点点将自己撑起来，想要赶快追上同伴，却发现周围的泥土正在急剧增高，变成四面围墙将他牢牢困住，弗里德总会做这样的噩梦，被比钢铁坚硬的牢笼困住无力挣脱。恐惧比黑暗更可怕，很快那四方的泥土围墙就将他整个包裹起来，挡住最后一丝光，弗里德在黑暗中，使劲捶打泥土围墙，拳头捶上去是柔软的，却怎么也打不破。
　　只是几秒钟的工夫，弗里德发现捶打围墙根本没用，一定是有人故意做这种事情，目的是针对他，或者他的同伴也正在遭遇这些。希望他们没事，尽管没空去关心别人，弗里德还是忍不住想。
　　随后弗里德发现身后有人，不过他看不清那到底是不是人，那生物很高，比弗里德强壮，黑暗中弗里德只能看清一丁点轮廓，它并不说话，甚至没有呼吸声，而弗里德已经气喘吁吁，因为从它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使他觉得很难受，以及在黑暗中的被动处境，很不妙。
　　“你是谁”
　　弗里德提出了一个最为普通的问题，他听到对方发出嘶嘶的声音，有点像蛇或者蜥蜴在吐信，但比那更加阴森渗人，他更加确信了对方并不是人类，但他对他的话给出了反应，说明它是拥有智慧的。
　　“你。”
　　只是一个字，就让弗里德紧绷的神经全线战栗，拔出腰间的匕首，呼吸无法抑制的变乱，太可怕了，那明明就是他自己的声音。一个能模仿别人声音的怪物，把他困住，意图再明显不过，除了伤害他取乐，就是吃掉他，而那两者对弗里德都很不利。
　　对方在移动身体向他逼近，弗里德能听到蛇尾摩擦土地所发出的细细声响，很像上次那个双头兽人的尾巴拖在地上的声音。不会像上次那样有两个头吧弗里德嘲讽地想，手中的匕首随时准备出击。他能不能像繁星子那样将对方劈成两半是个问题，稳住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双手也是个问题。
　　弗里德恨自己胆小，在比自己强大的生物面前示弱，他不想找一些他只是个普通人类，所以这一切都情有可原的理由。他之所以出门游历，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变强吗。最后弗里德沉了沉气，声音平稳，充满了威胁，“放了我。”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渐渐显露身形，浮出水面，弗里德紧紧眯起双眼，蓝色眼仁在黑暗中发亮，目光带着好奇和打量，在看清对方的整个容貌时瞪大眼睛。他们离的太近了，所以弗里德在黑暗中才能看清它，一颗类似蛇的头颅，比人的还要大，头上顶着两只角，树杈般张牙舞爪，形状像极了鹿，弗里德猛然想起刚才在书上看到的知识。鹿角蛇身兽，出没于怪诞沼泽的迷雾中，喜欢对旅人下手，以蛇尾上带有魔力的镜子看透人心深处的黑暗和恐惧，蛊惑人心，然后捕食。
　　也就是说这只怪物现在要吃掉自己，弗里德为这样的认知感到恐惧，但是他明白他不能，鹿角蛇身兽能看出他的恐惧，哪怕一丁点，它也能捕捉到并且放大，就像它看出弗里德讨厌束缚，而将他牢牢困住一样。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怪物的手向他伸了过来，弗里德被抓住之后才反应过来，因为周围实在太黑了，他抬起手臂把刀子刺向那头怪物，被躲过了，弗里德没有刺中任何东西。
　　它有能力躲过自己的刀，但那不代表它有能力让泥土变形，做成牢笼。弗里德心中泛起困惑，如果能找到根源，他就有希望打败它，不必等其他人发现他消失了来营救，而且现在他连其他人是不是安好都不知道。
　　弗里德记得书上看来的任何知识，他仔细回想这种怪物的弱点。三叉的舌头能泡药酒，鳞片能制作武器，镜子...弗里德的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就像他上次和艾文一起抓松鼠，可这次他依旧没有抓住它，也许是打碎那面镜子，弗里德猜想。
　　但是现在弗里德根本看不清东西，只能喘息着盯住怪物的一举一动，让它没机会伤害自己。他突然有点羡慕艾文可以发光的能力。僵持了大约十几分钟，怪物失去耐性，直接向弗里德扑了过来，他运用在宫廷教师那学到的格斗技巧，闪身躲过，在那一瞬间扑到地上，摸索到怪物的蛇尾。接下来的一切他都不记得了，或者说没办法记得，因为他昏了过去。

　　首先是一种奇怪的音符传入耳中，然后是艾文的呼唤，再是石质物品碾磨药粉的声音，这一切都显得很有层次，随着弗里德睁开眼睛，那些声音组成了一个画面。
　　“你差点没命!”他看到艾文恨不得一拳打在他脸上的愤怒表情，觉得有点好笑，但更多的是歉意。繁星子和夏佐都站在床边，弗里德注意到他现在所处的屋子，是他完全没见过的装饰风格，原始的气息很贴近妖精的喜好，但没有德墨忒尔那样美好安逸，妖精喜欢花朵和绿叶，而这里，大部分以野兽牙齿和爪子装饰，给人的感觉是野蛮又具有传奇色彩。传奇色彩，这确实很适合形容死冥。
　　“事实上，他马上就要没命了，”弗里德试了半天也没能接话，艾文看着都替他着急，这时候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是个女人，有点沧桑但不至于老化，听上去大约三十几岁，“他打碎了鹿角蛇身兽的镜子。”
　　这让弗里德皱起眉头，他记得书上写着关于打碎镜子，虽然记得不太真切。他们都在等待女人的进一步解释，于是她满足他们，“那面镜子看过太多的罪恶与恐惧，外来人，它非常，非常黑暗，而你触犯了它。”
　　“所以，它会惩罚弗里德”艾文用了一个拟人的句子，惩罚听起来有点吓人，但弗里德知道确实如此，刚才那一刻，他猛然想起了书上是怎样写镜子的：触犯者，必将接受制裁。所以那制裁就是夺去他的声音弗里德试了很久，也没能说出话，他的听力和视觉都完好，尝试动动手脚，它们都还在，随时都能下地跑两圈。
　　“是诅咒，它诅咒你的同伴。以及你别再尝试说话，我给你磨的药有副作用，很伤害嗓子，”弗里德松了口气，也没去管她给他吃了什么奇怪的药，他小时候吃过麦德人的药，前段时间吃过夜族的药，也不差这一剂。女人走近床边，弗里德终于看清她的样子，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头上戴着动物牙齿串成的链子，衣裳是死冥的服饰，大部分为深色，长得不是很美，表情比繁星子还要冷淡，上吊的眼角看起来很锋利，有一双代表了死冥血统的黑色眼球，浑浊黑暗分不清眼仁和眼白。
　　“诅咒会伤害他吗，”弗里德听到繁星子认真地问道。
　　女人只是冷笑，即使不是她话中的主角，艾文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他的造化。”然后他和繁星子夏佐一起向弗里德投去怜悯的目光，并开心的看到他气愤到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刚看到死冥人的建筑时，艾文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根据传说这里也离地狱不远，有鬼门之称，不过没人去确认。死冥人的建筑阴森吓人，每一间都又矮又破旧，看起来像经历了几百年风霜的鬼屋，他们几乎不生火，吃生食就能度日，唯一的熟食是一种硬邦邦的面包，食物来源主要是一些水生植物和生活在沼泽中的少量动物。死冥人的脚步很轻，站在流沙上也不会陷下去，走路也像幽灵一般，悄无声息，自从来到这里，艾文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死冥人吓到，更令人气愤的是一个抱着骷髅的孩子，她跟那颗骷髅谈话，一起嘲笑了艾文很久，也把夏佐吓了个半死。
　　救了弗里德的女人叫阿斯莉，一个本本分分的普通死冥人，碰巧遇见弗里德和那个鹿角蛇身兽缠斗，去晚了一步，没能阻止弗里德打碎怪物的镜子，那头鹿角蛇身兽痛苦嘶嚎几声就没命了，对喜欢研究怪物的阿斯莉来说那是天大的好事，白白拿到那么多鹿角蛇身兽的鳞片和牙齿，她本来不想带弗里德回家，但为了感谢他的愚蠢，就顺道把他捡回家了。她之所以说弗里德愚蠢，依旧是为了他打碎镜子的举动。艾文他们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才发现弗里德不见了，他消失得悄无声息，然后遇到阿斯莉，她看他们同是外来人，就问他们是否认识一个金发小鬼。好吧，其实当时阿斯莉的原话是；要是认得就赶紧领走，我不开收容所。
　　艾文开始怀疑是否流着死冥血液的女人都有点别扭，外冷内热是天生，要是阿斯莉真心觉得弗里德麻烦，也不会给他磨药了。这想法他没敢告诉繁星子，那姑娘来到这有种找到第二故乡的感觉，正忙着和死冥人认亲，令艾文欣慰的是死冥人并不歧视混血，要是繁星子在这里长大就好了，艾文不禁有这种想法。
　　“你是杰西卡的孩子”
　　艾文本来想在弗里德好点之后再去见死冥族长，问问关于任务的事，可弗里德坚持马上就去，一刻也不等。没想到见到族长之后他没有立刻谈及任务，艾文还以为他会比他们更着急。随后他明白了那个问题是在问谁，艾文往旁边一步，让繁星子和苍老的死冥族长面对面。
　　繁星子听见了母亲的名字愣了一秒，然后点点头。
　　“我从不支持让她嫁给一个妖精，可她坚持。”
　　“你认识我母亲”
　　“噢...她是我众多徒弟之一，很有天分，对通灵一点即通，占卜也是好手，本来可以在沼泽安静的度过一生，”族长搔了搔自己布满皱纹的额头，神情很不自然，艾文注意到他额头上有一枚刺青，因为皮肤的老化皱皱巴巴的，隐约能看出神秘的花型，“可惜她遇见了你父亲。”
　　繁星子因为这句话噎住不止一下，艾文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有点像死冥的家事，他好像不太好插嘴，然后他听到繁星子干巴巴地说，“我们是来谈任务的，不是来话家常。”虽然这话题转得太过生涩，但此时仿佛就是最好的走向了，艾文清清嗓子，对族长咧开笑容。
　　“请问神离能帮您做点什么”
　　“神离”
　　艾文正在为自己的正经腔调沾沾自喜，就听到族长这样突兀的反问，“呃...是的，神离。”
　　“不，我请的是神域，排名第二的赏金大团，神域，”哈，这下糗了，艾文连那排名是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但这不怨他啊，他的本子上显示了字，他只是按照指令行动，其余的同伴朝他投去惊讶的目光，同时还有一道威胁的寒光，艾文知道那是繁星子。
　　“咳，可能哪里搞错了，”艾文再次尴尬的清嗓，拿出自己的证据，那个小本子，封面写着神离两个字，举起来给老头看清楚，尽量让自己保持笑容。合着一个五星级的任务给他们这刚成立的菜鸟团队，是中间某处出了岔子，艾文觉得很不爽，他相信他的同伴们也很不爽，繁星子的目光都快烧穿他的后颈了!
　　“不不不，”族长老头的三声否定让艾文接近爆发的边缘，“这太危险了，我说你们怎么都这么小，不行，我不能让你们去。太危险了。”最后他又强调一次。
　　艾文当然知道危险，龙，和这个生物贴边的任务能安全到哪儿去但他既然敢来，不管是哪里搞错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已经在这了，站在这里的是他的神离，不是什么破神域，让神域去死吧。
　　“可能你小看了我的团队，先生，”弗里德听见他这么说，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要是他等会能说话，一定好好说说这家伙，他这语气一出现，就是要把牛皮吹开了，这点弗里德挺佩服的，他说的东西明明那么天花乱坠，却又让你没法反驳。在艾文展开对弗里德的耳朵折磨之前，繁星子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推开了那个不靠谱的团长。
　　“不管你想说什么，我们一定要做这个任务。”
　　不然她的宝石消耗要谁来赔
　　“你们确定”
　　四个年轻人一同点头，夏佐其实都不在状况内，看见别人点，他也就跟着点了。
　　“好吧，”族长无奈地叹息一声，比刚才弗里德的无奈还要无奈的那种，然后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跟我来，菜鸟们。”
　　要不是他是个老头又能给他们钱，艾文想，他一定会揍他。
　　他们跟随死冥族长来到一片空地，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空地，连根草都看不见，地面一眼望去比繁星子的胸部还平，艾文想到这自己尴尬了一下，千万不能让繁星子知道。
　　周围都是雾，再往前走，突然有风吹过来，绿色柔软的土地在脚下随着脚步塌陷，其他三人的视线都被雾气阻隔，只有艾文能看清他们眼前有什么，夜族少年完全愣在原地，棕色的眼睛睁大，微微张开嘴唇好像想要说话，但只发出磕磕巴巴的音节。
　　“艾文”弗里德回头呼唤，艾文的脸除了惊讶还有一丝恐惧，他有点担心。然后艾文举起手，指向前方，死冥族长看起来很从容，清楚艾文是个夜族，视线可以穿透浓雾。他们刚才所感受到的风根本不是什么风，而是一个生物的呼吸，至于是什么生物能有那样吓人的肺活量，不亲眼看到真的不敢相信。
　　他们前方远处卧着一条龙，尽管距离还很远，但以那个生物的高大足以让艾文看清它，巨大的翅膀，银色闪闪发光的鳞片，双眼紧闭，看上去很虚弱，却依旧威武，锋利的爪子伏在地上，足有一头牛大小。一小块雾气在它吹气的时候散去，很快又合拢，有那么一瞬间艾文是真想转身就逃，只是一瞬间。
　　“不可思议...”
　　“很美对吗”死冥族长安静地问，目光顺着艾文的手看过去，就像也能看清东西似的，眯着双眼。艾文没有接话，完全被那头生物的美丽所吸引，那确实很美，比他所见过的任何动物都美，充满力量，威武而强大，健壮的身躯线条完美，尽管被雾气围绕，也一样不能阻碍那些鳞片散发光彩。“为那条龙接生，就是你们要做的。”这句话也向看不到龙的人阐述了艾文手指指的东西，同时让他们震惊。
　　如果让你杀死一条龙，你可以制定个方案，拿上武器就冲，但拯救往往比杀戮要难，接近如此强大的生物，取得它的信任，难于登天。可艾文·艾尔玛就是有这种倔劲儿，越难的东西，他越想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