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离》乘树

20、精灵尸体

　　这间训练场是专门为了王子公主们而设，从小抓起训练他们的身手，强健他们的体魄，好让他们和常人一样宽的肩膀能挑起比常人重许多的担子，弗里德对这间房子的回忆，除了灰色还是灰色，对他来说这里就像人间地狱。现在这间地狱的地板上，站着两个气势汹汹的女人，一个是他姐姐，一个是他好友。
　　女人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弗里德都想向艾文学习他专门对付女性的那个无辜笑容了，就是不知道对繁星子和他姐姐这种女人是不是有效。他父王干嘛要整日担心政变和战乱谁敢不听话把他姐姐放出去不就得了吗。
　　爱莲娜换上了一套劲装，褐色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手拿长剑咄咄逼人的气势不亚于皇都任何一个男性战士。国王陛下一直对爱莲娜的身手很自豪，她小时候受过一位能人的指点，是皇都最棒的女战士，本人又刻苦整日泡在训练场里，能轻易撂倒她的大哥马丁也说不定。爱莲娜对面的繁星子还是那身白衣白裤，没有穿鞋，简洁的装束能让妖精收放自如，足有一人高的大镰刀在她手里转了几圈，横握在腰旁，另一只手擦过雪亮的刀刃。整个圣特里大陆都知道的规矩，武斗之前先鞠躬。两个女人弯腰时，国王亲自扔下一根羽毛，任它慢慢悠悠往地上落，场上两个女人的目光胶在上面，羽毛一落地，战斗彻底打响。
　　弗里德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祈祷，他不想让姐姐受伤，也不想让繁星子受伤，双方都是他重要的人，刚才他求助的看向索丽娜王后，美丽的女人却只是面带微笑，好像对这场比试还很期待，也许是王后太了解爱莲娜的脾气，她不得到满意的结果不会善罢甘休。
　　繁星子蹬地向前冲刺的动作带起一阵微风，黑发如弗里德上次在林子里见到的那样，随着她的动作飞扬，镰刀气势逼人的每一招都表达了繁星子的不满，她非常讨厌别人拿她的血统做文章，这点弗里德也能理解，就像他讨厌别人拿他的王子身份做文章一样。在旁观战的坎蒂斯这下彻底了解了弗里德所说的，妖精活动起来能媲美城堡中最艳丽的舞者，甚至比舞者还要生动，就像一幅出自名家之手的上好油画，如果那个身影的背景换成四季如春的德墨忒尔，不能再完美了。但她的姐姐也不会轻易输掉，爱莲娜遗传自母亲的美丽面容因为活动而浮起薄薄的红晕，躲过繁星子每一次挥击，让那镰刀的利刃在耳边或者身侧飞过，划开空气带出冰冷的细小声响。爱莲娜终于在她充满愤怒的一次挥击中拦下镰刀，趁机用另一只手抓住，虽然剑因为只有一只手握着力量变小，但也能成功把繁星子拽倒，接下来爱莲娜的打算是在她先前倒去的时候用手肘猛击她的背部。
　　可她失策了，繁星子猝不及防向前倒去，很快反应过来干脆放弃了武器，两只手抓住爱莲娜的脖子，以自己的体重把她一块摁倒。爱莲娜手里还拿着剑，她只躲了几下就站起来，在爱莲娜站起来的空隙去捡自己的镰刀。
　　刚才繁星子向前倒下的时候弗里德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姐姐的剑就横在繁星子身旁，下狠手砍下去就能要命。所幸爱莲娜没有，弗里德松了口气，看来他姐姐还是愿意手下留情的。在他想这些的时候，繁星子已经捡回镰刀，又一次朝爱莲娜挥了过去。
　　这场战斗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双方都气喘吁吁，以繁星子的扫腿结束，爱莲娜倒下时松开了剑，那把剑顺着地板滑走，和爱莲娜的手拉开一段距离，这时她已经没空再去捡回它，因为繁星子的镰刀已经抵在她细嫩的脖子上。
　　繁星子因为剧烈运动喘着粗气，白皙的面颊升起两团淡红，有点痛恨自己上场前那种自信满满，那差点害死她，刚才有好几次爱莲娜的剑差一点就能吻上她的脖子。她用镰刀刃的外侧抵住公主的脖子，来宣告自己的胜利，同时咬着牙为自己的自傲气恼，居高临下对上爱莲娜愤怒的视线，“我会杀了你!”爱莲娜有多久没受过这样的耻辱，被人打趴在地，对方还是个血统不纯的妖精，她和头发同色的褐色眉毛因为愤怒皱起，银牙紧咬，挤出那声威胁。
　　繁星子喘着气收起镰刀，后退几步，用没拿武器的手耙了一把因为动作太大凌乱的及肩黑发，接下来的动作和话语让全场人都愣住，包括一直神色自如的王后。妖精少女对正在站起来的爱莲娜竖起中指，话语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去死吧，婊子。”
　　这个第一个在大白天拐走王子的人，也成为了第一个敢辱骂公主的人。
　　此后爱莲娜对繁星子的印象简直不能再糟糕，包括给弗里德的送别宴上，也一直给繁星子脸色看，繁星子也气势汹汹的以刻薄的语言回击，在国王和王后面前跟爱莲娜吵嘴架，态度可称嚣张。可在国王王后眼里这只是小孩子争吵罢了，就像因为一块糖而辱骂另一个孩子是野孩子一样，他们也想让这个姑娘磨磨爱莲娜的傲气，却不知道其实是爱莲娜磨掉了繁星子的傲气。
　　宴会终于进行到尾声，弗里德也厌烦了再去费力的咧嘴微笑，他四处寻找几个同伴的身影，这间会场被装饰得相当华丽，弗里德眯起眼睛才没让那些珠宝和亮晶晶的金粉晃花视线，巧妙的避开几个前来搭话的女士，走向阳台。
　　繁星子盘腿坐在阳台的白色石头栏杆上，丝毫不害怕会掉下去，腿上放着一个大餐盘，上面摆满食物，尤其肉排和苹果制品，她拿的特别多，此时她早已放弃刀叉，用手拿着一块小牛排大嚼。艾文和夏佐手里也各拿着一个餐盘，跟他们俩比起来，繁星子的吃相算是好看的。
　　“我真不想承认你们是我的同伴，”弗里德不想被打扰，把酒杯放在大阳台中央的石台上，转身把窗帘放下了，然后也盘腿坐在石台上面，和艾文夏佐挨着。
　　“我才不想承认，你看你刚才，说那个公爵的女儿，貌美动人，她明明跟头猪一样!”艾文咽下一口糕点，正好吃渴了，伸手抢走了弗里德的酒杯，把里面的酒液一饮而尽。
　　“那是基本礼仪，我能实话实说吗说你长得真丑，别和我说话”弗里德没抢过他，只能看着那杯酒进了艾文的肚子，报复性抢走了他手里的蓝莓点心，其实他最讨厌吃蓝莓了。
　　“什么狗屁礼仪，我脸都笑僵了。”
　　“我也是...你为什么不穿礼服”弗里德注意到这点的时候，繁星子正在努力咽下嘴里那口肉排，使劲捶好几下胸口才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然后自己顺了顺气，瞅瞅一身礼服的艾文，还有一身小号礼服的夏佐。
　　“那条裙子太长，还要配高跟鞋，我没办法走路。”
　　弗里德有点失望，那件裙子是他特意挑给繁星子的，想看看她穿礼服的样子，谁知道她不止没穿，还背着那把大镰刀出席。再想想艾文把礼服弄错穿法的样子，还有夏佐好不容易找到合适尺寸的事件，太可怕了。
　　“把嘴擦擦，”最后弗里德只能从兜里掏出手绢，递给繁星子，她从栏杆上跳下来去接，道了声谢又坐回去吃，“你上次在我寝宫里的时候怎么没这样吃饭”弗里德看着她拿他的丝绸手帕擦嘴角的酱汁，并不觉得脏，只是提出疑问。
　　“我太累了，白天那场对战。你姐姐真厉害，”繁星子把他的手绢随意揣进胸口的动作让他脸红了一阵，虽然那姑娘的胸部一马平川，只能把手绢搭在领口上才没让手绢滑下去。弗里德想起一件事，在书上看到的，妖精恢复体力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吃，他们世代生活在森林里，为了守夜能像夜族一样几宿不睡觉，却无法离开食物。然后他听到繁星子继续说，“别告诉你姐姐我夸了她。”
　　“哦...好的，”弗里德觉得他越来越不理解女人了。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要去哪儿，想好了吗团长”艾文因为弗里德威胁的视线打了个寒战，关于这些他真的没有想过，只能小心翼翼嚼着一只蛋挞，小声支吾。
　　“嗯...要不我们去南边吧。”
　　“南边除了钢铁之城就是已经被兽人攻陷的河下村，要不就是火山了，你想去看什么”
　　“哦确实，那北边”
　　“不行，太冷了，我不喜欢，”繁星子一口否定。其实她和弗里德在他寝宫里都商量好了，去东方的海边，弗里德就是想吓唬一下艾文，她也看出来了，于是顺便配合。
　　“去东边找找奥维德怎么样”
　　“反正也是旅行，我没意见，我也挺想奥维德。”
　　夏佐听见奥维德的名字也连连点头，繁星子耸肩继续吃东西，一致通过，艾文的心刚放下，又听见弗里德说，“你还没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得和丽贝卡告别，还有康妮，她...”
　　艾文的话还没完，帘子就被谁掀开了，这个本来寂静的小角落传来宴会的喧闹，然后又随着帘子放下再次安静，“哈!”康妮也讨厌这种场合，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放下帘子才大声说话，“原来你们在这!我找你们半天!”
　　“我们刚说到你，”艾文看着康妮绕过石台，走到繁星子身边，不能像她一样坐在石栏杆上面，只是向后靠住，曲起手肘搭在上头，“我们过两天就准备出发了，很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康妮摆摆手，“不用客气，只要你们把我的试验品带上，并且下次回来告诉我使用感受，我就放你们走。”艾文对康妮那些试验品的印象不坏，它们帮他教训了那个诬陷他是小偷的坏卫兵，他也相信康妮不会害他们，于是欣然接受。“你们还挺会挑地方的，”康妮这句话引来几个人的疑惑，“知道今晚的重头戏是什么吗”靠在栏杆上的小姑娘看了一眼随身携带的小钟表，它也是一个炸弹形状，“马上就开始了...三，二，一!欢迎来到康妮世界!”
　　第一朵烟花以看不清的速度升空，绽放在他们头顶，四溅的火花还未熄灭，下一朵已经紧跟其后，然后是第三朵，第四朵。艾文明白国王为什么那么生气都不赐死康妮了，她真的是个天才。
　　烟花绽放后留下的余辉倒映在弗里德蓝色的瞳仁里，深邃而迷人的颜色混合成一首动人的诗。艾文和夏佐早已被那美丽所吸引，停住进食的动作，忘记了咀嚼。响彻在耳边的砰砰响声成为世上最动听的交响乐，繁星子转身跨骑在石栏杆上，以便也能好好观赏那些烟花。弗里德能看见她的一个侧脸，被烟花的光芒照映轮廓格外清晰，深沉如漩涡的深蓝瞳仁将他残忍的卷进，不容抵抗。
　　第二天艾文独自去艾文街，和丽贝卡告别，那条街是国王特赐给夜族居住，名字以艾文来命名，纪念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丰功伟绩，实际上艾文觉得自己一点功劳都没有，那场战役奥维德才是功臣。丽贝卡得知他建立了神离猎人团后没什么很大的反应，只嘱咐他要小心，还有别忘记继续记录旅程，那个星索花制成的书签也别弄丢了。
　　“带好武器，艾文，”雷恩先生是幸存的十几个夜族中的一个，艾文为这点感到欣慰，现在他有朋友，有妹妹，还有师傅，其实也足够了，“要是路上遇到什么大师能人，拜他为师。”
　　“哎，雷恩师傅，没人能代替你，”雷恩带着些胡茬的面容露出温和，只摇摇头，他清楚艾文迟早要走出去，以成功者的姿态回来或者永远不回来。有些鸟，再好的笼子也困不住。这个长满胡茬，身材高大的男人一生无儿无女，唯一一个软肋就是他的徒弟。他当然希望艾文能得到最好的，也知道能让艾文成才的人不是他。
　　“你现在是个首领，别忘了这点，不管你手下有谁，是多是少，他们跟着你，你就不能辜负他们。”
　　“好吧，我听说赏金猎人内部竞争很可怕，希望别被暗杀就好，不过神离才创建不到一周，应该不会有人注目吧。”
　　“你真傻，你现在可是王子的上司。”
　　艾文对这点不以为然，他从来没在意过弗里德是王子还是什么，在他眼里，弗里德就是弗里德而已，跟外人嘴巴甜跟他像条毒蛇，和他臭味相投，又非常默契，那不就是弗里德吗。不过雷恩师傅说的也对，不管实际上他有多么菜鸟，在外人看来他就是能把王子收入囊中的能人。
　　“别说那个蠢王子了，丽贝卡帮我查到关于精灵尸体的事了吗”这才是艾文最在意的地方，吃掉精灵尸体后的痛苦他终身难忘，现在偶尔也会出现，只是持续时间很短，次数也越来越少，但他还是很担心那玩意儿会要命，并且如果那发光的能力有什么很棒的用处，就再好不过了。
　　“我查了很多文献，我还去了皇都的大图书馆。你知道图书馆的人都用什么目光看我吗我听到有人说他以前一直以为夜族不认识字!”丽贝卡把一本落满灰尘的书拍到艾文面前的桌子上，害得他咳嗽好几声。
　　“别管他们，你不是会医术吗，在皇都帮人医医病什么的，他们就不会再排斥你了，”艾文小心翼翼翻开那本书，已经泛黄的书页脆弱不堪，他生怕一用力就给弄碎了。关于艾文提的建议，雷恩先生早已想到，他开了一家陶瓷店，具有特色的陶瓷制品很受欢迎。
　　“哼，我看过的医书比他们吃的饭还多!”丽贝卡愤愤坐下了，把那本书抢过来亲自翻给艾文。这点艾文确实知道，丽贝卡对医术方面有多认真，他也一直相信他妹妹以后能成为很棒的医者，“看这，”艾文把自己从思索中拽回来，去看丽贝卡指尖点的地方，那是一张精灵的图片，文字他有的不认得，大部分应该是古代文字，丽贝卡就读给他听，“精灵与所守护的土地息息相关，土地收到侵犯命不久矣，精灵也会脆弱不堪。精灵死亡后化身成光，以最后的生命照耀土地，若不慎食之，根据体质而效果不一，但绝不致死。你看，和我说的一样，不过我跟人打听过，从前有麦德人吞下精灵尸体的例子，并没有你那些痛苦的症状，夜族吞下精灵尸体，你好像是第一例。”
　　“哈，也就是说我是第一个吞下精灵尸体的夜族我一点都不开心。”
　　“想开点，老哥，你以后走夜路不用点灯。”
　　“我本来也不用点灯。”
　　“嗯...能帮帮弗里德和繁星子他们可没有夜视，夏佐一定也怕黑。”
　　“不，夏佐完全不怕黑，他比我胆子都大，你太小看麦德人了，”艾文最后只能趴在桌子上，垂头丧气，引来雷恩师傅一个敲头，成年男人的大拳头让艾文痛呼一声，“我又怎么了!”雷恩师傅一不高兴就喜欢打他的头，他总说自己会被打傻，雷恩师傅就冷笑一声说他本来就傻。
　　“把你那能力给我看看，臭小子，”面对雷恩师傅的命令，艾文撇撇嘴伸出手，努力找回发光时的那种感觉。很快一缕白色光束从他的指尖照射出来，延伸到木头桌面上，照出一小块光斑。雷恩师傅摸摸长满胡茬的下巴，摇头，“能再亮点吗”
　　“...”艾文也不知道雷恩师傅到底想干什么，只是尝试着让光再亮一点，光照的范围并没有扩大，只是变得更白更亮。
　　“再亮一点”
　　艾文也很轻松做到了，这下那块光斑完全变成白色，丽贝卡和雷恩看着都有点刺眼。
　　“再来一点。你不会就这种程度吧我太失望了。”
　　艾文本来是做不到的，结果被雷恩师傅一激，脸憋得通红，终于让指尖那束光又提高一个亮度，这回那就不止是亮的问题了，那块光斑一点点变热，冒烟，最后竟然点燃了木头桌面。艾文吓得赶快把光收回来，桌面上一小块焦黑证明着他刚才做的事，丽贝卡也愣住了，雷恩师傅满意点点头。
　　“有光就有热，这下找到价值了吗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