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离》乘树

17、康妮

　　弗里德在自己的寝宫里打了个大喷嚏，幸亏旁边没有别人，否则传到他父亲耳朵里，一定又要被逼着上礼仪课。只是个喷嚏而已在他父王眼里那可堪比他训练有素的士兵给强盗下跪.。弗里德对着镜子好好把自己搭理了一番，把引以为傲的金发梳理整齐，穿上那些高贵而繁琐的服饰，白色主打的衣裳，由皇家设计师亲身打造，金线勾成的袖口上镶了一枚蓝宝石，很配他的蓝眼睛。完美包裹小腿的靴子一尘不染，将主人的整个身形带出挺拔的感觉，弗里德蹬着那双靴子去享用侍女送来的早餐，丰盛又精致的菜肴摆满盘子，一切都如此完美。可弗里德一点都不高兴。
　　侍女想站在旁边伺候王子进餐，却被他打发走了。弗里德百无聊赖地戳着盘子里的熏肉，那正是第一次见面时，他送给艾文的那种。
　　高跟鞋的声音很好分辨，也不知道是在外面学习到了警惕心，还是他实在太注意周围的动静，那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弗里德也听得一清二楚。没二姐那么咄咄逼人，没母后那么温柔庄重，优雅中带点急促，高贵中带点野蛮，只有他的小妹妹。
　　“你该学着走淑女步，坎蒂斯，”弗里德立刻收起独自一人时随意的姿态，此刻他看起来像个真正的王子。他特别讨厌这种感觉。
　　“哈!哈!哈!”坎蒂斯·福克斯先是很不淑女的故意大笑三声，回应弗里德的冷淡，然后再次踏着那很不淑女的步伐，又很不淑女的提起裙角，一屁股坐到弗里德旁边的椅子上，弗里德的兄弟姐妹中只有坎蒂斯和他一样，有金色头发，它们今天被侍女编成一种在贵族眼中较为随意的发式，搭配一套热烈的红裙子，还有红色高跟鞋，“来给我讲讲你的遭遇吧，亲爱的哥哥。被贼人掳走他是不是用鞭子抽你了”
　　弗里德被嘴里的食物噎了一下，面上依旧平静，只是喝了一口果汁，好让自己别咳出来，“母后派你来的”
　　这次轮到坎蒂斯愣住了，她撇撇涂了唇彩的薄嘴唇，眼珠一转，“好吧，是姐姐派我来的。母后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儿，还拿我当枪使。”
　　“母后也知道我们俩向来是一伙的，对吗”
　　坎蒂斯咧嘴乐了，“当然。”
　　“我当然可以把我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只要你别告诉我们的姐姐。你知道吗，坎蒂斯，其实这个家很吓人，姐姐知道一定会告诉母后，母后知道就会告诉父王，父王一发怒就等于整个皇都的人都知道了!”
　　“你把大哥给忘了。”
　　“他先忘记他吧，大哥不是喜欢嚼舌根的人，”弗里德还是觉得嗓子有东西，于是他又喝下一口果汁，准备把路上的一切都讲给坎蒂斯。

　　艾文跟奥维德告别也把伊丽莎白还给他之后，跟夏佐聊了很多关于人生规划之类的话，他确定了夏佐的想法，那小家伙跟定他了，无论他身边发生多么不好的事，夏佐依旧坚持他自己。艾文其实挺感动的，有个这样的朋友，也算没白活。然后艾文又想起他的另两个朋友，就是弗里德和繁星子。艾文决定也去和繁星子谈谈心，敲门之前他还有点紧张，繁星子不是他擅长应付的那类人，但把门敲开之后艾文就完全把紧张给忘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艾文愣了愣，听繁星子继续说，“第一，我从不觉得自己卑微。第二，”看来他和奥维德的对话这女孩都听到了，艾文紧张地想。繁星子突然勾起一抹笑容，让艾文看愣了，不是那笑容有多美，而是这个女孩脸上的表情不多，危险的表情更少，刚才那抹笑容就是其中之一，俗话说的多好，物以稀为贵。“我现在大可回去德墨忒尔，但我不喜欢总窝在一个地方，不管那个地方有多美。”
　　“...所以”艾文悬着的心开始放了下来，如果他刚才没看错，繁星子随意瞄向别处的那一秒，有点像掩饰羞涩。
　　“所以我要旅行，我邀请你同行，艾尔玛先生，”外冷内热的人艾文见多了，像繁星子这么外冷内热的他还真没见过，艾文真怀疑她外面那层能冻死人，里面那层烤只鸡都没问题。
　　“这是我的荣幸，我也不会一直生活在皇都，”前半句是艾文从弗里德那学来的，后半句则是真心话，他不想一直窝在皇都里，安顿好族人再安顿好弗里德，就准备出发旅行，圣特里大陆到处都有危险，有个这么能打的妖精跟着不是坏事。
　　“很好，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弗里德”
　　“什么”艾文有点想扇自己，他今天的问题确实有点多。
　　“弗里德，他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觉得他很想，但他的父王不会允许，他已经逃过一次了，下一次会更困难，”说不想和弗里德一起走是假的，旁边一直安静的夏佐也和他想法一样。
　　“正因为他逃过一次，”妖精少女脸上又出现那样有些危险的笑，艾文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了，果然，她站起来，把鞋拿在手里，然后跳上阳台，回头抛下最后一句话，“所以出现第二次有什么可奇怪呢。”
　　艾文没来得及，也没想回答点什么，繁星子已经跳了下去，那样的高度对妖精来说小菜一碟，艾文只希望她别捅出什么篓子才好，被士兵抓住的话弗里德应该会救她，不，等等，他也许应该担心那些阻碍她的士兵。艾文揉揉额角，悄声叹气，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忧国忧民了，这可不像他。
　　为了解决现在有点心浮气躁的问题，艾文回房间拿上伞，和夏佐一起出去闲逛。中央皇都确实漂亮，不像德墨忒尔那样具有原始之美，但各种各样庞大精致的建筑也够吸引人，还有花店里的姑娘，艾文觉得有点眼熟。就是他上次来皇都见到的那个，这次他不再那样害羞了，姑娘朝他友好微笑的时候，他也回给一个微笑。夏佐安静地走在艾文身边，戴着那双过大的手套，头上顶着松果，和艾文一起欣赏皇都的繁华。
　　街边的乐队周围围了很多人，他们手里拿着笛子果，那是一种橙色心形水果，中间是空的，含住心的尖端可以吹奏出音符，主要产于东方的怪诞沼泽。这些乐队就是以笛子果作为特色乐器，那果子的音色欢快又轻松，艾文听了一会觉得心情好多了。他突然有点想尝尝那种果子的什么味道，那么令人愉悦的水果，吃起来一定更令人愉悦。这时候艾文觉得有谁在扯他的衣角，他低头，看见夏佐指着远处的一栋建筑，他们在这里只能看见高大的塔尖。
　　“我上次就想去看看那是什么，但没来得及，”艾文用没拿伞的那只手摸摸他的脑袋，暂时离开乐队，向那栋建筑走去。
　　那是一栋塔状、高耸的建筑，站在它脚下向上看，那塔尖仿佛能窜进云彩，普通的红砖墙并不显得简陋，反而体现出返璞归真的感觉。正门是一扇很大的棕色木门，门口搭了个小棚子，里面坐着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老头，戴着眼镜，低头写写画画。
　　“欢迎来到猎人中心。”
　　站在老头旁边的年轻女人鞠躬说道。艾文从前听说过赏金猎人，那是圣特里大陆最受欢迎的职业，可以独自报名，也可以组成团队。赏金猎人的工作各种各样，顾客给出任务，只要完成的好，就可以拿到相应金额，第一次听说的时候艾文眼睛都亮了，有钱拿，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只是这种职业具有危险性，内部为了争抢任务，竞争也很激烈，如果没有一定的智慧或者身手，随时都会翘辫子。
　　那看来这里就是处理赏金猎人事务的地方，艾文摸摸下巴，他垂涎赏金猎人很久了，此时不上更待何时，“我要报名。”
　　这句话换来夏佐和老头两道目光，一道诧异，一道鄙夷。
　　“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回家吃奶去，小兔崽子。”
　　艾文的左边眉毛因为愠怒而挑起，“我说我要报名，臭老头，”他平时当然是尊老爱幼的好少年，但碰到这样的人，他也不会当软蛋。
　　坐在棚子里的老头终于停下笔，架起眼镜仔细观察艾文一会，艾文以天不怕地不怕的目光与他对视，夏佐在旁边紧张的直冒汗。
　　“报名费。”
　　“要多少。”
　　“一个金币。”
　　艾文的心刚悬起来又放了下去，幸好他身上还有一枚金币，住旅馆的钱都由国王慷慨解囊。然后艾文把那枚金币掏出来，手刚伸出去要递给老头，一个身影一晃而过，速度快得艾文只看清一个侧脸，是个比他小一些的少年，抢走那枚金币就朝巷子里拐进去。
　　“站住!”
　　那可是他最后一枚金币!
　　夏佐反应比艾文快许多，他先追了出去，然后艾文也跟上去，那个少年跑得很快，而且明显比他们熟悉地形，他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夏佐倒是还跟着，艾文就没夏佐那么灵活，跟丢了。他站在原地，拄着自己的膝盖喘气，“妈的，别让老子逮到你。”
　　话刚说完，一声惨叫从巷子更深处传来，艾文心里一惊，赶快又拔腿去追。追到地方才发现只是夏佐让松果变大，把那个小偷给堵进死胡同了，刚才那声惨叫应该是小偷看见突然变大的松鼠，被吓的。艾文跑过去，仔细记住那个小偷的脸。在这种小巷子里阳光投不进来，他为了追小偷更方便也早把伞合起来了，他不受阳光影响，清楚看到小偷惊诧的神色还没退去，直直盯着那只大松鼠。
　　“走吧，带我去你家，我要问问你父母是怎么教你的!”艾文用伞尖戳戳小偷的脸，他终于肯把目光从松鼠身上移走，不情愿的开口。
　　“我没父母，但是我有家，你要来就来吧，切。”
　　艾文当时就火了，他一个小偷拽什么!别想用没有父母来博取同情，没父母的孩子艾文见多了，也没沦落到出来抢钱的地步。
　　小偷口中的家是一家孤儿院，不大的教堂式建筑，呈现年久失修的粗糙，周围围了一圈铁栏杆，里面有很多孩子在草地上玩耍，门口招牌上写着玛利亚孤儿院。修女一看到那个小偷身后跟着陌生人就赶快过来道歉，她年纪不大，眼角的鱼尾纹是因为操劳才提前出现，艾文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
　　“把他看好，别再惹祸了。”
　　修女点头，连连称是，然后让那个孩子把东西还给艾文。艾文其实真不在乎一枚金币，但他现在...手头确实紧。
　　“不要再去偷抢了，杰瑞斯，康妮的钱足够我们供给孤儿院，”艾文走出孤儿院之前听到修女悲伤的声音。然后是那个被称作杰瑞斯的男孩。
　　“我不花康妮的钱!她的钱都是杀人换来的!”
　　修女的声音依旧平静，耐心的劝导着杰瑞斯，“不要这样说康妮，她没有错，就算她有，你这样抢来的钱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反正我讨厌康妮!我不花她的钱!让我出去!梅!”
　　“不，你要被关禁闭，晚上我会给你送饭，好好反省，”然后修女梅退出房间，在杰瑞斯跟出来之前关上门，拧上锁，叹气的声音只有艾文和夏佐听得见，她这才发现艾文和夏佐还在门口，连忙收起倦容，硬撑起的微笑让艾文有点心酸。“他总是屡教不改，请您不要真的生气，他只是还太小了。”
　　“我不会，”那个男孩看上去只比艾文小几岁，确实是充满活力又不服管的年纪，长成艾文这么大的时候，也许就会懂得一些道理了，这么想好像有点自恋，艾文清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刚才提到康妮”
　　“噢，康妮...她是从我们孤儿院出去的孩子，虽说已经不在孤儿院住，但其实和杰瑞斯一样大，他们以前很要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梅的神色又悲伤起来，温暖的褐色眼睛在镜片后面发亮，最后她勾起苦笑，“他们都不愿意告诉我。”
　　“他们一定有他们的原因，杰瑞斯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您也不要怪他。”
　　“我怎么会，我爱这儿的每一个孩子。”
　　“我也爱你，梅，”这个声音的插入有些突然，艾文还没回头，声音的主人已经走了过来，艾文闻到一股机油的味道样难闻，，并不像平时闻到的那只是淡淡萦绕在鼻子旁边，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女孩，模样只有十四五岁，亚麻色头发编成两个辫子搭在肩膀上，头上戴了一个风镜，穿着不太干净的牛仔背带裤，裤子口袋里塞着一些钳子扳子之类的工具，女孩冲艾文咧开一个笑容，艾文看到她左耳上一枚银色耳钉和洁白的牙齿一起闪闪发亮，“你好，我是康妮。”
　　原来这就是杰瑞斯口中的康妮，艾文对她更加感兴趣，他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又介绍了夏佐。
　　“希望你不是被杰瑞斯迫害的可怜人之一，”康妮的话刚刚说完，杰瑞斯就在里面使劲敲门。
　　“少来说我坏话!爆炸狂康妮!”
　　“是轰炸机康妮。”康妮只是耸耸肩膀，“真是拿他没办法，在客人面前这么没礼貌，来我家吧，艾文先生，我来请你们喝一杯，当为这个没脑子的臭小子赎罪，”她还故意加重了没脑子三个字，让被关在门里面的杰瑞斯听得清清楚楚。艾文追了他那么长时间确实渴了，他也看出来夏佐恳求他答应的目光，于是点点头应允，然后在杰瑞斯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叫喊声中，和修女梅歉意的目光中，离开孤儿院。
　　在来到康妮家里之后，艾文明白了杰瑞斯为什么要叫她爆炸狂，然后她还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是轰炸机康妮。康妮的家里是一幢很大的建筑，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那种，却不像一些土大款那样只顾奢华，每一个摆件都很有品位，设计也贴合人性，楼梯不用费力就能上去，非常独到。还有一件事，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和烟花或者炸药有关。
　　“这个家是我自己设计的，希望你们喜欢，”侍女为他们端上饮料，艾文把杯子拿起来，发现里面的橙色液体在向上升起气泡，那些气泡一到达水面，就爆裂出清脆的嘣嘣的声音。艾文看了一会，听到康妮继续说，“这是用笛子果酿出的酒，笛子气泡酒，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我喝过唯一有名些的饮料就是黑猫啤酒，还真没听说过这种会唱歌的酒，”艾文丝毫不觉得自己孤陋寡闻，说完尝了一口，能喝出甜味，但酒味也不淡。
　　“黑猫啤酒!我一直想去尝尝，但是我的店离不开我，我的家也是。”
　　艾文又抬头观察这间客厅，然后才反应过来康妮所指的家应该是玛利亚孤儿院，“你开店”
　　“一家烟花店，”是的，艾文早该猜到，她好像很喜欢烟花和火药。他们头顶的钟是一颗假炸弹，中间镶嵌表盘，吊灯上洒满亮晶晶的粉末，在灯光照耀下像一个个小型烟花，艾文甚至怀疑康妮是因为这种酒的气泡会炸裂才喜欢喝这种酒。酒...艾文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他没能抓住它，那种感觉真糟糕。然后他就发现夏佐倒在自己身上，小脸红扑扑的，已经睡着了。松果在椅子扶手上站着，搔搔脑袋。
　　“我忘了他不能喝酒...”
　　康妮只是淡定地喝了口笛子气泡酒，始终盯着夏佐的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