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离》乘树

15、成王败寇

　　弗里德在黑暗中无法分辨他们究竟跑了多长的路，他只是全心全意的去信任艾文，艾文坐在他身后，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腰。
　　“往左拐，”他又听见艾文的声音响在耳边，不大但是很清晰，弗里德顺从地一扯缰绳，伊俄抬起前蹄往左拐弯。弗里德没有让伊俄跑得太快，以防后面为了吸引兽人的夜族跟不上他们。
　　舒爽的风不停穿过艾文黑色的发丝，他不停回头观察身后，确定夜族同胞没有跟丢，还有丽贝卡尚未受伤。他刚看见前方是一片空地，那对他们来说很不利，所以他让弗里德向左拐，拐进一片房屋间，兽人庞大的身躯在窄小的胡同里穿梭比较困难。艾文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无意瞄了一眼兽人营地的方向，那里不知何时已经一片黑暗。他的心提了起来，那些火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的熄灭的，还有繁星子和奥维德的情况，都让他非常担心，再把目光转回来的时候，他发现弗里德也四处寻找着那片火光。
　　“他们可能被困住了，”艾文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精灵尸体带来的那种燥热再次翻腾起来，先是从胃部开始，一直蔓延到指尖。
　　弗里德没有接话，只是发现艾文抱着他腰的手臂开始发烫，他刚才找了半天也找不到那片火光，不禁担心起来，没有光奥维德和繁星子是不是能打赢那只高智慧者。这时候他觉得艾文的手臂越来越烫，那温度穿透了他的衣料，竟然有点灼人，“艾文”艾文抓住了他腰上的布料，把额头靠在他肩膀上，他能听见他难过的喘息声，“艾文!”
　　“我觉得不太好，”不止他不太好，就连弗里德也替他觉得不好了。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弗里德想说他先把艾文藏到安全的地方，好让他休息，换丽贝卡或者其他夜族上马引路。然而艾文身体发生的变化让他瞠目结舌，根本说不出话。
　　艾文在痛苦中勉强找回意识，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左手食指尖发出一束白光，笔直向前延伸照亮了路，马还在不停前进，弗里德借着艾文发出的光亮逐渐看清脚下，艾文身上发光的地方从指尖一直延伸到整个手掌，然后是脸颊和脖颈。
　　“你现在看起来像只大萤火虫...”弗里德吓得快松开缰绳，伊俄自己在路上慢慢前进着。他只能挤出这么一句话来评价，然后他发现艾文看着河边的某处，镇静和恐慌的神情明显来自于另一件事，他顺着艾文的目光看过去，凭借艾文身上越来越亮的光看清眼前是事物。
　　那是一根粗壮的木杆，不算很高，只比兽人稍微高上一点，上面用绳子吊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弗里德的视力没有艾文好，看不清那具尸体的脸，但他已经猜到了。霍华德族长的脸在白光的映照下更显得惨白，干涸的鼻血下面是紫青色的嘴唇，乱糟糟的胡子被血染红，紧闭着双眼。弗里德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那一刻艾文的表情，一团火焰从他深棕色的瞳孔中被点燃，艾文的呼吸比刚才受灼热折磨时还要沉重，“丽贝卡!丽贝卡!”
　　丽贝卡没有答话，她还在后面和那些兽人缠斗，只是瞥了一眼他们的方向，因为看见艾文发光是身体太过惊讶，差点被一只兽人的斧头砸到。艾文知道她暂时没空和他说话，于是继续喊道，“你来带路!我要亲自去杀了那杂种!”
　　还不等丽贝卡抽空回话，弗里德已经一扯缰绳向营地的方向奔去，艾文在背后还在喊，“你干什么!让丽贝卡上马!你们带路!”
　　“闭嘴抓紧!”
　　从第一束光自他指尖照射出去时，他就已经感受不到那种恼人的热度，保持清醒的大脑能准确解读弗里德的话。如果他还是刚才那样烦躁的状态，一定连叫丽贝卡带路都想不起来，这已经不在计划以内了，不知道会不会给整个计划带来什么不可预知的改变。可艾文真的不能控制自己，包括弗里德，他也是有父亲的人，艾文是他第一个朋友，看见他那样悲伤的表情他真的没办法袖手旁观。
　　弗里德有了艾文那奇异光束的照明，已经不用他来指挥，伊俄快速行进带起风声呼啸而过，规则有序的马蹄声响彻在赫卡忒深邃的瞳孔里，兽人营地的帐篷被艾文身上发出的白光照成惨白色，正在随着他们前进不断地后退。前方突然再次点燃火光，给弗里德和艾文的心点燃一丝希望，那至少证明繁星子和奥维德还活着。但那火光很快又灭了，弗里德觉得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再次驱使伊俄再快一点，朝着刚才火光亮起的地方奔去。
　　白马跳过一顶不算高大的帐篷，弗里德第一眼看到繁星子，她的目光紧紧胶在他身上，惊奇又诧异，竟然让他心里升起一丝愉悦。艾文在他身后愤怒的咆哮着，不等伊俄落地就跳下去，抽出腰间的长剑，剑刃正对着两个脑袋的兽人。
　　过盛的愤怒让艾文没看清那只兽人的长相，他只知道在场只有他一个兽人，他一定就是那个高智慧者，带领无智慧者攻进他家乡的那个，害死他父亲的那个。那柄剑折射着艾文身上明亮的白光，冰冷的寒色照亮前方，让艾文彻底看清兽人的两个头颅。但愤怒依旧盖过了任何感情，包括被两颗头颅吓到所产生的惊诧。在剑刃马上就要刺进兽人的胸腔之前，艾文停下了，不是他想停，是兽人用一只长满鳞片的手掌握住了他的剑，他根本一丝都动不得。
　　钢铁被融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艾文突然觉得那一幕在哪里看过。黑猫酒吧，他面前摆放的酒杯中，那些冰块，也是这样安静的被酒液融化。
　　然而那不应该是他的命运。
　　在兽人掌心里足以融化钢铁的炙热温度，贴上艾文惊慌的面庞之前，奥维德首先从这不到半分钟内发生的巨大变动里回神，没空管艾文和弗里德为什么没按计划行事，更没空管艾文为什么看起来像只大萤火虫，他冲上去扑倒那只兽人，并被他的牙齿咬伤了面颊，伤口很快开始变黑，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奥维德躲开那只兽人不断迸发出火焰的手掌，觉得很糟糕。恍惚之中奥维德发现兽人颈间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并且有愈合的趋势。
　　“你们开始让我惊奇了，”兽人用火焰逼退了奥维德，带有细长瞳孔的眼睛瞄到艾文，他还在不停发光，亮白的颜色冲退了黑暗。
　　“你也很让我惊奇，大蜥蜴，”奥维德脸颊的伤口疼个不停，他好不容易拍灭了衣角的火焰，借着艾文的白光狠狠瞪那只兽人。该死，这可是他最好的一件衣服。
　　“哦，看来你们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我是蛇，”兽人的另一只头颅这样说道，声音愉悦的上扬，抬起两只手，在上面燃起两枚火团，火焰的红光和艾文发出的白光交织在一起，双方不相上下。
　　弗里德愣了好一会，刚被这几句简短的对话叫醒，发现繁星子正在一点点后退，目光紧紧盯着兽人手中的两枚火球，看不出害怕，但非常小心，他立刻明白了那两枚火球是用来做什么，行动先于大脑，弗里德拽上繁星子的手就往帐篷多的地方跑，一枚火球狠狠砸上繁星子刚才站的地方，把那块土地烧成焦黑。
　　他们躲到一顶帐篷后面，繁星子皱紧了眉毛觉得莫名其妙，她自己也能躲开，于是她甩开他的手，但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埋怨，“我等一下出去。”
　　“什么”
　　“我们不是对手，兽人反应太快。”
　　“这我知道。”
　　“我等一下出去，和奥维德配合砍掉他的手，”繁星子语速很快，一直握着镰刀，目光看向外面，跃跃欲试，弗里德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有一瞬间失神，所以她所说的话在他耳里声音变得很小，但他还是奇迹般的理解了，“利用断手上的宝石随便做点什么，干掉他。”然后弗里德看到她蹬掉了脚上的鞋，再次冲回战局之中。
　　奥维德刚刚躲掉另一枚火团，有了艾文的光芒他已经得势许多，但兽人的实力依旧强劲，艾文在格斗方面是个小菜鸟，根本帮不上忙，又没了武器，只能躲着兽人的火焰，恼怒自己的无能。这时候繁星子已经回来了，但他没看见弗里德，下意识看向他们刚才跑去的方向，弗里德躲在一顶帐篷后面，目光灼灼。艾文不觉得弗里德会是在紧要关头掉链子的人，所以他很不明白弗里德在那呆着的目的是什么。
　　繁星子没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奥维德，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不是可行，总之她只想把兽人手上的宝石弄掉，战局会对他们比较有力。在钳制着兽人的时候她看清了，那两枚红色宝石镶嵌在兽人的手心里，正是火焰的来源。
　　“这是来自种族的悬殊，你们注定是输家，”兽人躲闪着奥维德和繁星子联手合击时还有工夫说话，另一只头配合着接上下半句，“弱肉强食，我想这生活在森林里的妖精比我清楚，虽然我都不知道应不应该把你称作，妖精。”繁星子非常清楚那是他故意说出的话，为了让她自乱阵脚，围绕她的血统做篇章，她不得不说他做得很完美，因为她成功被激怒了。愤怒有时不是坏事，但明显那个“有时”，不包括现在。
　　繁星子咬着牙，喉咙发出使力的低吼，甩起镰刀，力道明显比刚才大上许多，但那依旧没用，兽人的眼睛里闪过得逞的笑意，用火焰使奥维德后退一步，另一只手抓住繁星子的镰刀用力甩出去。奥维德能保持自己的动作不变慢已经很困难，面颊发黑的伤口已经肿胀起来，同时让他觉得脑袋发晕。
　　“你知道巨蜥是怎样捕猎的吗”奥维德听到兽人的声音才回神，觉得眼前发黑，他明白那不是艾文的光变弱了，是他自己的视力在减弱。他还是看清了兽人手里的东西，那是繁星子的镰刀，他脚下正踩着妖精少女的脑袋，那种力道让奥维德以为他就想这样把繁星子的脑袋踩碎。繁星子在地上不停想把自己撑起来，却屡屡失败，她咬着牙忍耐头颅收到压迫的疼痛，指甲全部抠进泥土里。
　　奥维德当然知道巨蜥是怎样捕猎，先咬猎物一口，然后跟踪它，因为它会在未来三到四天内，因为伤口感染溃烂而死。这不止说明了面前那个兽人从来不清洁牙齿，还有如果他不马上得到救治，就只能迎来死亡。艾文想要冲上去帮忙，却受到奥维德一个警告的眼神，站在原地。弗里德也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没有出去，他选择相信繁星子。
　　“我对捕猎不在行，大蜥蜴，”奥维德深吸一口气，咬住自己食指和大拇指圈成的圆，吹出一声响亮的哨子，像把利刃划破赫卡忒黑漆漆的夜空。兽人连疑惑奥维德的举动都没来得及，就被突然俯冲下来的鹦鹉缠住，那只鹦鹉通体都是火红色，只有头上顶着黄色的冠，如鹰一般巨大，两只爪子拥有足够抓透他鳞片的锋利，喙比奥维德手里的匕首还咄咄逼人。“我驯鸟还可以。”奥维德习惯了孤身一人，为了保命，对隐藏实力相当执着，戴上那枚金钩子是如此，养这只大鸟也是如此。
　　兽人猝不及防后退一步，举起一只手迸发出火团，才逼退那只大鸟，但这时繁星子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把镰刀抢回来，并且用力挥下去，让他举起的那只手与肩膀完全分离。弗里德看准了时机冲出去捡起那只手，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离兽人足够远的地方，他明白他的实力只能给奥维德和繁星子添麻烦。但其实他根本不用那么快，因为兽人失去手臂的疼痛正在折磨着他，两条声带共同发出的惨叫格外刺耳。
　　那只断手还在抽搐着，但弗里德不想花时间恶心，他马上查看那玩意儿的手心，果然找到繁星子口中的红色宝石，硬生生把它抠了出来。那块宝石是半圆形，沾满了兽人的血液，弗里德猜想兽人另一只手里镶嵌着另一半，可宝石已经在手里，他却完全不知道怎么用，繁星子只告诉他用它做点什么，他能用一块小石头做什么兽人已经从疼痛中醒来，被愤怒所席卷，细长的瞳孔完全收成一条线，在艾文白光的照耀下非常渗人，并且疯狂地向他冲过来，繁星子和奥维德勉强把他困住，弗里德时间不多，他试着学兽人的样子，平举起那块血淋淋的宝石，可惜并没有火焰出现。兽人就近在咫尺，弗里德有点被他狰狞的两颗头颅吓到，一时愣在原地，那只兽人烧伤繁星子，挣脱束缚，向他扑了过来，艾文再次把他拦住，两个人缠斗的身影就在弗里德几步远的地方，兽人的大手轻易抓住艾文，视线却一直盯在他身上，或者说是盯在他手里的宝石身上。鹦鹉从不远处扑闪着翅膀飞来，羽毛划开空气猎猎作响，繁星子从烧伤的疼痛中缓回神，和鹦鹉一起上来阻拦兽人掐死艾文，奥维德依旧觉得头昏脑涨，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艾文好不容易挣脱了兽人的大手，向后倒去，弗里德赶快去接，谁知道拿着宝石的手刚碰到他，就再也拿不下来了。不是他的手粘在上面，而是那块宝石，像是有生命一样紧紧依附在艾文后背上。艾文能感觉到力量在流失，那种感觉并没有□□上的疼痛，只有被掠夺的不快感。弗里德惊讶地看着艾文身上的光一点点消失，而在繁星子和奥维德眼里，那就像刚才的火焰一样，慢慢熄灭直至完全消失。
　　弗里德惊讶的完全说不出话，艾文身上的光芒完全消失时，那块宝石也脱落下来，重新回到弗里德手里，空气一时间被寂静和黑暗笼罩，兽人也愣在那里，弗里德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紧张造成的汗水顺着额角一直滑到脸颊。他再次平举起那块宝石，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不是能成功，当红色宝石浮现出一丁点白色光点时，他知道他选对了。
　　“你玩儿完了。”弗里德听到自己这样说，另一只手还搂着艾文的脖子，防止他摔倒。那强烈的光束瞬间投射出去时，弗里德敏锐的找准了兽人的眼睛，让光束不偏不倚落在他的头颅上，兽人再次发出惨叫，猛地被光束照射一时失去了视力，在原地挣扎。奥维德也有点被光束波及到，虽然他只能依稀看清事物，繁星子则背对着那束光，稍微眨了几下眼睛就恢复了视力，然后抬起镰刀狠狠砍了下去。
　　刀刃割开空气发出冷冽的响声，兽人的身体应声从中间一分为二，血液瞬间迸发，溅在奥维德和繁星子的脸上身上，散发出腥味，他的惨叫声混合着赫卡忒的夜风，汹涌响彻在耳里。那束光芒渐渐退回消失了，弗里德愣愣的把手收回来，不知是因为喜悦还是紧张喘着粗气，艾文的眼睛完全睁大，紧紧盯着兽人变成两半的身体，没有发现自己身上再次泛出光芒，还是由指尖开始，慢慢蔓延到全身。
　　“首先...”繁星子以为那只兽人已经死了，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再次举起镰刀对准兽人的脸，兽人的两半身体各连着一枚头颅，繁星子附近的这个还活着，另一边已经断了气，由于繁星子下刀太快，那些内脏现在才开始流出来。兽人用他黄色的眼睛盯着繁星子，嘴角翘起，带有恨意的笑容搭配上眼中细长的瞳孔，被艾文的白光照着形同鬼魅，“我要感谢你，让我尝到一次独立思考的滋味儿。”
　　繁星子确定过他已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放下了镰刀，把带刃的一头拄在地上，手握着柄，以支撑自己的身体，冷冷发问，“然后呢。”
　　兽人咳出一口鲜血，表情变为狞笑，“然后，别以为杀死我就算完了。”说完就没有了气息，完全变为一具死尸。
　　奥维德随意抹了一把脸颊，发现伤口正淌着黑血，“我以为你只有捕猎时才会下手这么狠。”
　　“猎物与敌人的唯一区别，一个能吃，一个不能。”

作者有话说

　　感觉繁星子有点儿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