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离》乘树

14、双首蛇

　　繁星子强迫自己缩在一个又一个遮挡物后面，勉强在黑暗中穿行，那双属于妖精的尖耳朵在视力减弱的情况下分外灵敏，她只能依靠河水发出的点点粼光来依稀辨明事物。兽人有一部分在赫卡忒里四处游荡，目的是找到藏身的那些夜族，另一部分都在营地里养精蓄锐，繁星子一进去就闻到一股野兽的恶臭，不时能听到他们震耳欲聋的呼噜。兽人有很好的嗅觉，可惜他们太笨了，一睡着就什么都不知道。妖精少女轻盈的脚步没有激起一丁点声音，像只偷食的猫一样悄悄潜入，奥维德从营地另一边出发，和她一样，沿着河边靠近他们目标的帐篷。最后她终于找到一顶相比其他要大上许多的帐篷，在河水的微光下颜色惨白。
　　现在只需要静等时机，繁星子靠着帐篷边的一颗大石头，握紧镰刀屏住呼吸，像往常捕猎时那样，将自己融于黑暗之中。
　　突然一声哨响刺破了寂静，兽人们全部被惊醒，营地边开始骚动，兽人拿上武器，踩着夜色出去迎敌。是弗里德和艾文，他们骑着伊俄，在约定好的时间从营地的一边出发，能弄多大声音就弄出多大声音，恨不得把整座城市都吵醒，“哇哈——快出来你们这些没智商的大怪物!缩在窝里可没法拿下我可爱的赫卡忒!”繁星子隐约能听见艾文叫喊的声音，果然没用多久那些兽人就离开营地，她也听见这顶巨大的帐篷中有什么动静。
　　她不能让那只高智慧者出去妨碍计划，于是没有再耽搁，站起来一扬手，把丽贝卡交给她的粉末洒向帐篷，那样的粉末非常容易引燃，现在只需要一点点火星。繁星子把镰刀放在脚边，左右手握着打火石摩擦几下，在黑暗中发出咔咔声，同时闪烁着火花，不到几秒钟，帐篷被点燃了，热烈的火光迅速吞噬布料，照亮了黑夜。她没把打火石收起来，只是立刻蹲下身体去捡她的镰刀。
　　空气寂静的吓人，只有火焰燃烧布料发出的隆隆声响，以及焦糊的味道扑面而来，火光映着她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她慢慢站起来，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你们就没有更新鲜点的计划了”
　　那个声音带着冰凉的温度从身后传来，繁星子下意识反手握住镰刀，旋身向身后挥舞，镰刀锋利的刃带出一道寒光，却只划开了空气。
　　“噢这个，这个刀，嘿嘿，我从来没见过用镰刀的妖精，你是哪儿来的”
　　繁星子把打火石收进裤子口袋，迈着平稳的步伐离开河边，走向正在燃烧着的帐篷前方，她的目标，那个高智慧者正站在那里，披着一件斗篷，有点驼背，巨大的爪子从斗篷下摆伸出来，上面的鳞片被火光点亮。
　　“黑色头发，哇哦，”这个声音让繁星子皱起眉毛，和刚才听到的完全不一样，虽然都是冰冷的令人厌恶，但明显来自两条声带，“比起妖精，你现在更像是个死冥人。”
　　“如果你只是想要了解将要杀死你的人属于什么血统，”繁星子把镰刀横在胸前，带着薄茧的手指划过刀刃，目光锐利如鹰，“那你可以闭嘴了。”

　　“孩子和女人都回去!当然，除了你，丽贝卡，”弗里德在出发前这样对着夜族们下达命令，剩下的男人们每一个都手拿武器，准备为了赫卡忒打最后一战。由于兽人营地驻扎在河的两岸，所以他们准备向奥维德和繁星子学习，兵分两路，夏佐和松果去北岸，从营地右翼出发，艾文和弗里德骑着伊俄在南岸，从营地左翼出发，将营地里的兽人分成两拨，“别害怕，夜族战士们，尽量保持三人一组，好对付他们庞大的体型。”
　　“我也要去!”人群间出现一个小个子，“我不回地窖!”
　　弗里德发现他正是刚才扯他裤脚的男孩，有一双深黑的大眼睛，和夏佐差不多大，“那位小先生，你叫什么”
　　“马拉!我叫马拉!为什么我必须要回地窖!”
　　“因为你还太小了，你看别的几个孩子也回去了。”
　　“可丽贝卡也是女孩!她为什么不用回去!”
　　现在要给那个小鬼解释一些地位和责任，恐怕等到赫卡忒有太阳升起的那天也说不完，于是弗里德转移了话题，“你父母呢”
　　“让兽人杀死了。”
　　弗里德没有过多的惊讶，夜族死伤这样惨重，产生马拉这种孤儿再正常不过，“这是条危险的路，如果你执意要选，没人拦得住你，但你要做好付出生命的准备，害怕吗
　　“不。”
　　“...你知道付出生命是怎样的意思吗”
　　“就像我父母那样”
　　“是的。”
　　“那我一定可以到同一个地方去，找到他们，为什么我要害怕。”
　　弗里德发誓这是他头一次被一个比他矮一半的人打败，他也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夏佐需要个帮手，去帮他看路吧。”
　　马拉欣喜地跑到松果那里，那只已经变大了的怪物对小孩子来说有点吓人，夏佐拍拍松果的脑袋，它才肯把马拉放到自己头顶，弗里德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自己做的选择是对是错，放任一个小孩子上战场，真的可能会终结他的生命。
　　弗里德一拽缰绳，伊俄的马头调向另一边，然后艾文上了马，抱住他的腰，弗里德指着远处兽人的营地，放开嗓子，“那里!驻扎着摧毁你们家园的野蛮种族!”夜族男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那里，弗里德知道他们比他看得要真切许多。
　　“他们也许比你们强壮!比你们高大!”
　　“但也不过是一些没脑子的大块头而已!”
　　“拿起武器!你们是最棒的战士!”
　　“为家乡!为赫卡忒!”
　　这也是奥维德交给他的任务之一，他一开始还觉得这只是一项用来搪塞他的任务，可有可无。后来看到那些人眼中闪烁的光时，弗里德明白了，这就是奥维德想要的效果。即使他们没法硬拼，也要为保卫土地出一份力，就连那样矮小的马拉都满怀这种心情，何况夜族其他成年的男人们。
　　弗里德和夏佐分别带领一队夜族，让他们跟在他们身后，在他们激起兽人的斗志之后继续把他们引出营地，做到把营地清扫干净，但他们不能恋战，只需要周旋，毕竟实力还是相差太多。
　　“如果你们被逼无奈，记得朝迷雾去，就算他们现在熟悉了赫卡忒的气味能找回来，也可以拖延时间，我们的目的就是这个。”
　　弗里德做了最后的劝告，在原地等待夏佐悄悄到达营地右翼，得到哨响的信号后，让艾文找好他们应该前进的方向，然后用力甩动缰绳。
　　那些兽人被他们成功吸引出来，扯开嗓子咆哮着追赶他们，夜族人能看见他们手里的武器狰狞可怕，但弗里德只能随艾文的指导前进，不过他们配合的很默契，基本艾文只需要拍拍他的左肩或者右肩他就知道该往哪儿走，伊俄也不是什么笨马，知道自己躲开一些障碍物。营地中心升腾起的火光把弗里德的目光吸引了过去，艾文已经欣喜的快要窒息，连欢呼都做不到。
　　“别恋战!再把他们引远!”
　　弗里德扯着嗓子朝后面喊道，这么久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已经有点担心了，不知道后面跟着的夜族男人们情况如何，但艾文没有太大的反应，所以他推测应该没事。果然在他的声音出现后几秒，那些脚步声再次出现，比刚出发时要凌乱一点，一定是有人受伤造成，艾文只希望受伤的别是丽贝卡。弗里德没有夜视能力，艾文骑术没他纯熟，所以无论多担心，他们都没有下马，他们得做好引路人的工作。
　　“继续走，弗里德，”弗里德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也收到了艾文的指示，收紧小腿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

　　奥维德真不想承认他险些迷路了，要不是约好顺着河道走，他肯定不知道会拐进那片营地的哪里，发现身后有火光升起时，奥维德有点想扇自己，他走过头了。然后他赶快往回赶，看到的就是繁星子惊讶的表情，那顶燃烧着的帐篷挡住了繁星子面前的事物，让奥维德看不到她究竟为何而惊讶，那样的表情在平静的繁星子脸上极为少见，突然对面响起一个冰冷滑腻的声音，听得奥维德直起鸡皮疙瘩。
　　“混血的日子不好过吧，有人歧视你你就必定要受辱，”繁星子听着这样足够勾起她回忆的话，表情从惊讶变成难以掩饰的恐惧，然后她一点点向后退，握着镰刀的手有些颤抖，奥维德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正在逼近她。
　　“恐惧，挣扎，逃亡，爱你的人离你而去，你爱的人则对你充满厌恶，”奥维德听着这个声音主人的脚步声，觉得有些奇怪，除了两只脚踏在地上，还有拖拽着什么的声音。但奥维德来不及去猜，那个兽人已经从燃烧的帐篷后显形，奥维德只是看到了土黄色的鳞片，在火光底下反射着光泽，他就直接冲了上去，左手的匕首找准地方刺进去，兽人小声哀嚎，下意识捂住腰上的伤口，瞬间明白了刚才繁星子的害怕和后退都是装出来的。
　　“因为你，或者你们，这样连在一起的身体，所以才明白被歧视是什么滋味儿”奥维德在那个兽人反应过来之前藏身于一块大石头后面，逼迫自己不要呼吸太重，然后他听到繁星子这样的讽刺，脑中的画面挥之不去。
　　他刚才冲出去时差点吓得把匕首给扔地上，因为那只兽人身体上面，赫然连着两个头颅，都是闪着鳞片光泽的蛇头，嘶嘶吐出的信子是黑紫色，仿佛只被他舔一下就会中毒而死。恐怕刚才繁星子惊讶的表情不是装的，不过后来的害怕确实装的很像，成功让那只兽人向前挪动脚步，他才有机会偷袭。
　　那之后两个人就都没有说话，传进奥维德耳朵里的只有打斗声，他明白繁星子准备速战速决，他刚才划伤那个兽人的腰，制造了最好的机会。
　　奥维德从石头后面悄悄窥探，兽人的动作娴熟又快速，在繁星子镰刀的逼迫下作出闪避，看起来是繁星子占着上风，可奥维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再仔细观察时他明白了，根本不是兽人在闪避，而是繁星子在奋力挥舞武器却伤不到兽人一根手指头。奥维德反手握住匕首，找准机会做下一次偷袭，匕首的刃马上就要刺进那只兽人的背时，他的一只头颅转了过来，面向奥维德，目光狠厉，而另一只头依旧面向繁星子，这样的姿势让奥维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兽人空出一手挡住奥维德的偷袭，另一只手抓住繁星子的镰刀。
　　“你那一刀刺得真狠，”面向奥维德的头吐了吐信子，低声说道。
　　“你们不该烧我的帐篷，”然后另一只蛇头接上。繁星子被他握住了武器感到非常恼怒，但没有试图把武器抢回来，而是借着他握着的力道用力一拽，飞起脚踢中面向她的那只脑袋。兽人整个飞了出去，正好砸进快要坍塌的帐篷里。
　　奥维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那些刚才还熊熊燃烧的火焰一点点熄灭，和被水直接浇灭不同，是肉眼可见的缓缓退回直至消失，随着火光越来越小，黑暗开始重新笼罩起奥维德和繁星子，他们不约而同的各找到地方藏身，完全不想去搞清楚那些火到底是怎么灭的，他们只知道火一灭他们就看不见兽人，而改变这局面的唯一方法就是先让兽人看不到他们。
　　奥维德和繁星子刚刚藏好，最后一点火光就已经熄灭，帐篷方向发出烧黑的木头被踩碎的酥响，又有光出现，从兽人布满鳞片的手掌上，徐徐散发光芒，那是一团火焰，几乎同时，繁星子放弃庇护所，朝着那团火焰冲了过去，反正她也是藏不住的，兽人的鼻子很快就能发现他们。可这次的孤注一掷依旧失败了，兽人很快反应过来挥手将火团抛掷出去，砸中繁星子的腹部，让她的背狠狠撞击到一块大石头上。
　　“妈的!”奥维德听见繁星子这样咒骂，然后咳嗽几声，镰刀在地上划出恼人的声响。
　　繁星子能清晰感受到腹部传来灼烧的疼痛，以及后背撞到石头上带来的疼，黑暗把皮肤上的知觉放大，但她意识还很清晰，明白自己没时间被这些疼打败。镰刀锋利的刃在黑暗里发出微光，繁星子调整几次呼吸，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
　　兽人天生没有魔力，要使出这样的招数只能依靠一些魔法器具，比如斯嘉蒂出产的那些神奇的宝石。繁星子的举动给了奥维德思考这些的时间，他不能用自己的打火石盲目点火，那些火再被兽人弄灭的话恐怕他会变得更强。所以奥维德脑中闪现了这样的假想，那些火是被兽人用某种途径吸收，然后再为自己所用。这听起来不是没有可能，奥维德没注意到外面已经陷入寂静，不管是繁星子还是兽人的声音他都听不到。
　　“我说了你们不该烧我的帐篷。”
　　奥维德被吓了一跳，这声音来得太突然，并且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他根本辨别不清方位。
　　“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让女人出来战斗，自己躲着。”
　　好吧，奥维德清楚这是激他出来故意说的，但即使清楚，他还是用了很大的力气让自己别立刻冲出去，然后他听到繁星子难过的鼻音，还有兽人饱含笑意的声音。
　　“你看她，马上就要死了。”
　　奥维德不知道为什么那只兽人一定要他自己出去，他有足够的能力把他找出来，只需要稍微嗅嗅味道，可能那对他来说很有乐趣，奥维德猜想。他听到一声金属掉到地上的声音，那是繁星子的武器，随后就是她快要窒息的干咳，那只兽人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整个提起来了。就在他马上忍不住快要出去的时候，外面的情况好像又有什么变动。
　　繁星子被提起来的时候先是想去挖那只兽人的眼珠，可兽人的胳膊太长，她根本够不到，于是她在自己因为窒息而四肢发软之前，抬起一条腿，踢中兽人的下巴，她也不知道自己踢中的是那只头，总之踢中了就行。然后那只兽人闷哼一声，手明显有松动，她适时抓住机会逃离那只手的钳制，但没有逃跑，好不容易知道他在哪，她不想再失去机会，于是顺势抓住刚才钳着她的那只大手，使劲向后折，这样的姿势让人使不上力，他被她成功反钳住。那女孩的力气大得要命，兽人在被钳住时隐约有这样的想法。手派不上用场，于是他再次从手心点燃火团，瞬间照亮那一小块区域，奥维德立即冲出去，匕首刺进他的喉咙，残忍割过。繁星子被兽人的火焰烫到，松开了手，在松手的一瞬间，她看到他手心里镶嵌了什么东西。
　　兽人痛苦的嘶嚎一声，捂住颈上的伤口，另外一只头颅的表情也痛苦不堪，张大嘴巴，信子在口里颤动。可他只是哀嚎了一会，火焰在奥维德刺中他的瞬间就灭了下去，黑暗再次回归，连带着寂静一起，让奥维德和繁星子绷紧神经。
　　奥维德从没指望刚才那一刀能杀死兽人，至少让他虚弱一点，他们的胜算大一点也好。他站在原地，早已经脱下右手的金钩子，以更加熟练的右手使刀，才刺得那么深。脚步声从他面前十几步远的地方传来，奥维德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眯起眼睛也只能看到一丁点轮廓，在这样对他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准备迎接兽人的下一次进攻。
　　而就在这时候，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那声音越来越大，然后一匹白马从一顶帐篷上越过，同时带来一片白色光亮，繁星子睁大眼睛惊讶看着这一幕，骑着白马的弗里德有一瞬间恍若王者，那片白光正是从他身后发出来。然后她和奥维德一起听到艾文愤怒的咆哮。
　　“滚出我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