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离》乘树

11、战事

　　那些橡果还没到完全成熟的时候，所以跟树枝连得很结实，很不好摘。摇下去的加上艾文和弗里德一个个摘下去的，总算是凑够他们要的数量。这时太阳已经很靠近西方，他们俩问繁星子借来一张大网还有许多细绳，把橡果串在一起做成一张橡果衣服，但当他们准备埋网之前，谁来当诱饵成为一个大问题。
　　“我是在城堡里长大的，而你野惯了，我跑得当然没你快。”
　　“我确实躲族长的鞭子躲惯了，可这不能成为你牺牲我的理由啊，万一我被抓着怎么办，那些松鼠针对夜族。”
　　“你得相信你自己，你是夜族，艾文，是很棒的夜族。”
　　“你这个时候夸我我可一点都不高兴。”
　　“那我们猜拳”
　　“乐意奉陪。”
　　“我帮你们，”他们听到繁星子的声音，下意识看向她，她已经披上那张缀满橡果的“衣服”，看上去有点滑稽。
　　“不不，这怎么好意思，”艾文赶快陪笑，其实心里还是挺高兴她能帮忙，毕竟妖精的身手要比他们俩加起来都灵活，这种时候就不要在意什么绅士风度了。
　　“你们去埋网。”
　　看来她是已经打定主意了，艾文和弗里德对视一眼，“那我们怎么通知你网埋好了，还有埋在哪。”
　　“你身上不是有个哨子吗，”繁星子指指他腰间挂着的木头哨子，“吹那个。”
　　“可是这个...”艾文停顿一会，仔细想想也不错，说不定还能让奥维德亲眼见证他们是如何智斗小耗子，“好吧。”
　　艾文和弗里德走进树林深处，把网埋好，这才发现这张网太大，需要两个人来拉动，如果没有繁星子他们根本就没法完成。我们欠她个人情，艾文在心里默默承认。
　　大网埋好之后他和弗里德一人拿着一根绳头，分别找到隐蔽处躲起来，然后他含住哨子。一声称不上悦耳的尖刺哨声划破森林天空，惊起几只不知名的飞鸟。艾文和弗里德能隐约看到对方，他们互相点头示意。
　　哨声逐渐消失之后森林重归寂静，艾文和弗里德一同屏住呼吸，注意着周围一草一木的动静，等了大约几分钟，繁星子矫健的身影出现在树丛间。
　　她不停在树冠上跳跃，脚尖无论点上多么纤细的树枝都能完成下一次起跳，黑色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在后面飞扬，而她身后的松鼠，速度也不在她之下，黑压压一小片，发疯似的追着前面那个会跑的橡果人，从远处看去就像一片棕色的烟雾。繁星子只能依靠那声哨响分辨他们的位置，开始是在林子里兜转几圈，好吸引更多松鼠来追她，在看到艾文故意摆放成叉状的石头时，她一边跑着一边脱下那张缀满橡果的衣服，在踩着一根树枝的时候，扔向半空，再跳起来踩住橡果衣服，借力完成下一次起跳，橡果网也被她踹向地面，刚好砸在艾文的记号附近。
　　那些松鼠果然没有再跟着繁星子，全都投向橡果的怀抱。
　　“快拉!”
　　艾文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喊完都觉得喉咙有些发烫，下一秒和弗里德一起猛地用力拉扯绳子，那张网哗啦一声收成一团，把松鼠们都包裹在里面，带起的落叶和尘土翻飞着打在他们脸上。
　　那张网的网孔很小，是妖精制作，专门用来抓住群居的小型猎物，里面的松鼠挣扎着，有几只想要变大逃脱，又害怕挤伤同类，于是只能朝艾文和弗里德发出威胁的低吼。
　　“宝贝星子你简直是个女神!”艾文看着繁星子从树上跳下来，平稳落地，努力抑制扑过去亲她一口的欲望。
　　弗里德看见星子抽动了一下嘴角，好像是想笑，但没笑出来。太阳正好快要下山，红光从森林西边散发出来，覆盖住整座森林，也让弗里德回想起刚才她在树丛间穿梭的身影。
　　奥维德鼓掌的声音从一棵树后传出来，然后他走进艾文的视线，啧啧惋惜，“这丝毫没帮助到你们的身手提高，你们还找帮手”
　　“为什么哨子响了你这么晚才来”艾文挑起眉毛，反问。
　　“因为我根本就没离开过，那个哨子只是用来让你们安心的，”奥维德耸肩，无所谓的样子让艾文咬了咬牙。
　　“好吧，我的奥维德老师，快去检查你学生的成果吧，我迫不及待看你惊讶的脸。”
　　奥维德打着哈欠跳上那张网，两根绳头分别绑在两棵树上，非常结实。他的手穿过网子正上方的洞，去抓里面成堆的松鼠，随便一抓就是一只，然后放走，这样一只只的数。其中混杂着其他品种的松鼠，奥维德当然不会把它们也算进去。他数松鼠花了好一会，太阳马上就要落山才数完，网子也就跟着空了，奥维德跳下来之后弗里德和艾文把网解了下来还给繁星子，没看到奥维德笑的多得意。
　　“我的学生们啊，我可怜的学生们啊。”
　　艾文瞥他一眼，“有话快说。”
　　“很遗憾，九十八只。”
　　弗里德和艾文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瞬间降下来，他们俩开始垂头丧气，繁星子看了他们一眼，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在场三个男性看着她奇怪的举动，然后一起瞪大眼睛，因为她把石子猛地掷了出去，正好打中树上一只狂松鼠，那可怜的小家伙被砸昏了，直接掉下树枝。繁星子平静地看了艾文一眼，他立刻意会，过去捡起那只松鼠扔给奥维德。
　　“这也才九十九只，”奥维德姑且把这只算进去，但因为刚才繁星子那一下，其他松鼠都吓跑了，她没法再帮他们，只能惋惜地摇摇头，奥维德看了一眼太阳，“别沮丧了，小伙子们，这样的成绩已经不错。只是差一只而已，差一只喔。”听着这样的语气，艾文真想冲过去给他一拳。
　　这时他听见夏佐和米兰达回来找他们，夏佐叫着他的名字，米兰达对着地上一片狼藉眯了眯眼。艾文从来没觉得夏佐这么可爱过，他捡起地上一颗被受惊的松鼠遗落的橡果，朝夏佐的方向招招手，松果跳下男孩的脑袋，再跳上艾文的手心，捧起他手里的橡果，同时被艾文举到奥维德面前。
　　“第一百。”
　　最后一缕红光映着奥维德无奈又欢快的微笑，消失在西方。

　　千言万语也不能表达艾文和弗里德对那位妖精少女的感谢，所以他们决定用行动来表达，请繁星子去黑猫酒吧喝一杯。繁星子遵循妖精外出的习惯，带上武器和一匹人马，她的武器看着非常奇怪，打眼看是一把很长的镰刀，但再仔细看镰刀的柄是弯的，上面连着一根弦，既是镰又是弓，让人疑心它的主人是否能应用自如。
　　在他们快要踏上下山的路时，弗里德突然停住脚步，他意识到了一件很残酷的事，“等等!”其他人都投来疑惑的目光，“我们就这么，就要离开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艾文问道。
　　“不是，我是说，能不能多呆一会儿，在这住一宿一宿就行。”
　　“妖精从不留外族人住宿，死心吧，”米兰达打破了弗里德最后一点希望。
　　“一定有善解人意的妖精，你看繁星子不就...”弗里德看了一眼星子，想说她帮助他们时是多么善良多么慷慨，但一看她全副武装的样子，立刻把话咽了回去。妖精确实对安全方面非常小心，不然他们也不能在危险的森林里生存这么多年。
　　艾文抱着一把伞走在最前面，用夜族的视力为后面的人引路，这种时候他已经不用再打伞了。他旁边和他并排走的是米兰达，她也能在黑夜里看清东西，而且比他熟悉德墨忒尔的山路。他回头看了一眼弗里德依依不舍的样子，夏佐正在旁边安慰他，繁星子虽然牵着人马，却没骑上去。那匹人马和夏佐相处的不错，也愿意用极不熟练的人语和夏佐对话，他上身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臂膀宽厚，看起来非常强壮，棕色头发比奥维德的还乱，带着一些卷挡着眼睛，下身则和所有人马一样，是马的身体，皮毛和发色是一样的棕色，只有四只马蹄是白的，但沾满泥土。让艾文惊讶的是，这匹人马他...害怕老鼠，所以也对长相有点像老鼠的松果很忌讳，和夏佐亲昵的同时又要和松果保持距离。
　　夜晚的德墨忒尔山也是美不胜收，明亮的星星光辉照亮远方的景色，小精灵开始工作，不停从空中飞过，找出所有它们能碰到的灯，然后用魔力点亮。德墨忒尔的精灵就像这座山的颜色一样，是绿色，在夜空中散发着淡淡的荧绿光。那样的光随着一盏盏灯被点亮，很快消失不见。从艾文他们的角度望去，连绵的德墨忒尔山被灯光照亮，清晰投下一个个温暖的树影，艾文和米兰达也不必再为身后的同伴带路，虽然艾文还是很害怕他们因为太专注观看景色而摔倒。
　　走回黑猫酒吧的时候月亮正在头顶，艾文和弗里德其实已经很累了，只要闭上眼睛随时都能睡着，而夏佐干脆就在路上睡着了，在安慰难过的弗里德的时候，说着说着倒在他身上，把他吓了一跳，结果仔细一看他只是睡着而已，繁星子的人马就慷慨的让夏佐趴在自己背上。
　　奥维德打着哈欠推门走进黑猫酒吧，他现在急需补上一觉，艾文和弗里德却不肯放过他，尽管他们都一样非常困，但两个少年还不想结束这么愉快的一天，所以他们俩硬撑着。就在他们期待地看着米兰达，准备彻夜狂欢的时候，黑猫酒吧的门再次被推开，一开始米兰达以为是客人，但站在她旁边帮她拿酒的弗里德和艾文惊慌蹲下的举动让她提起警戒，夏佐还趴在一张圆桌上睡着，不过看起来已经快被敏感的神经惊醒了。
　　弗里德和艾文站在吧台里面，所以只要蹲下那个推门进来的人就不会看到他们，米兰达望着那个士兵，和上次来的不是同一个，而且显得更加老练，身上带着连夜赶路的疲惫和泥土味。
　　“最近皇都人都没事做你们的王子找到了吗。”米兰达倒着酒，冷冷问道。
　　“兰草乡的负责人，我希望你能心平气和听完我的话，因为那至关重要，”卫兵保持着应有的礼仪，朝米兰达颌首，但黑猫小姐不吃这套，她讨厌皇都人，大部分皇都人都以为自己有多么高贵，歧视一些“卑微”的种族，比如麦德人，比如兽人。
　　“我在听。”
　　艾文和弗里德并排蹲在吧台里，对视一眼，竖起耳朵去听那个士兵又有什么消息传达。弗里德有点疑惑，国王需要到处宣传的事件并不多，皇室的婚丧嫁娶，政治上的巨大变动，还有王子失踪这样的大事，皇都才会大张旗鼓，他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事，难不成他的兄弟姐妹也有哪个出逃了他大哥内敛，二姐精明，小妹胆小，应该都不会做这样的事。
　　“有种族挑起战事，南方河下村已经沦陷，”战事一词已经足够让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振，继而提起兴趣，奥维德看着那个士兵，他面色蜡黄，看上去很不健康，眼睛下面还有很重的乌黑，一看就是彻夜未眠造成。艾文愣在那，弗里德朝他投去担心的目光，河下村位于大陆南方一条河床下，那条河因为太接近南方的火山所以已经滴水不见，河下村的人们之所以住在那下面也是为了避世。而那条河床正连接着赫卡忒的河，中间只隔着一层水坝。
　　繁星子不太明白为什么艾文和弗里德要躲起来，只是习惯性选择沉默，她坐在夏佐旁边，能看见那个男孩已经张开眼睛，静静听着士兵的叙述，蓝色眼睛里有担忧闪烁。
　　“并且他们已经开始攻陷下一座城池，也就是河下村临近的，赫卡忒。”
　　这个城市的名字一出现，艾文就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弗里德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才让他没有立刻冲出去。士兵并不知道吧台下面发生的一切，只是继续看着米兰达，“陛下下令所有地区保持高度戒备，以及斩杀任何持有武器的...兽人。”
　　米兰达垂眸瞄了一眼被弗里德钳制着的艾文，一双属于猫的眼睛再次抬起时也体现出了属于猫的锋利，“所以你是来警告我，顺道讨伐我”
　　“不，米兰达小姐，您为兰草乡做的一切陛下都看在眼里，而且这里属于德墨忒尔，妖精的地界，陛下不会过多染指，”士兵再次朝吧台里的黑猫鞠躬，然后直起腰，正了正自己的头盔，“祝您好运。伟大的中央皇都包容一切。”他在离开之前加上那句中央皇都的誓词，每次国王发言之后都会说那句话，好时刻提醒人们他手中不可估量的权利，还有体现宽广的心胸。
　　黑猫酒吧的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响完之后酒吧里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出现，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刚才士兵的一番话对大陆来说代表着什么，以及对艾文来说代表着什么，直到艾文和弗里德再次从吧台里站起来，艾文扶着吧台的桌面才没有倒下，他的眼睛静静直视着刚才米兰达说话时倒的一杯巴尼酒。
　　“我要回去。”
　　弗里德松了口气，至少这家伙还有思考的能力，如果是他听到家乡被兽人这样强大的种族攻打，一定连干粮都忘记拿，直接骑上马往回赶了，那样的结果只会是马累死在半路上，骑马的人也被困在森林里。
　　“从这到赫卡忒至少要三四天，你到地方也为时已晚了，”其实米兰达想说的是，就算他回去，凭他一个夜族少年就能改变局面了吗对方是强壮的兽人部队，她太了解了，因为她自己就是其中一员。可正因为她了解，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兽人会冒冒失失的挑起战争，即使他们强大，生下来就是战士，这样莽撞的行为也让人费解，以及无智慧者根本不会有攻略领地这种概念，只会是被有智慧者或者高智慧者带领，她得弄明白是谁。
　　“我的家乡深陷困局，我竟然...”艾文的双手支在桌面上，哽咽的声音没能说完后半句话，但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想说他有多么不负责任，多么无知。
　　“这不是该悲伤的时候，艾文，”奥维德从他的椅子上站起来，看了一圈周围的几个人，弗里德站在艾文旁边，垂着眼帘，应该是在思考他的父王有没有带兵援助赫卡忒，并且就算他有，那些人类士兵也没法穿过迷雾，兽人应该是弄坏了水坝，顺着河下村的河床游过去的，人类可没有兽人那么皮糙肉厚，在水里游好几天还保持最佳状态。夏佐已经坐直身体，他旁边是依旧面无表情的繁星子，抓着自己颈间的什么东西和弗里德一样陷入思考，奥维德猜想那可能是项链，父母给她的护身符之类，“不论是出于什么角度，你一定会回去，而我们不能让你只身一人，所以我们的小部队是...嗯...一个我这样帅气的人类，一个半吊子王子，一个小麦德人，一只牙挺厉害的狂松鼠，”奥维德看了一眼米兰达，黑猫小姐歉意地回望。
　　“我不能跟你们去，我得留下保护兰草乡，”这当然没什么可歉意的，奥维德理解，然后他想张口继续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我...”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直沉默的繁星子，妖精少女举起一只手，“一个...嗯...”她想继续刚才奥维德的句式，但不知为何没有成功。奥维德和米兰达无奈地对视一眼，他们知道她为什么犹豫，黑发男人继续了她的话，“这个漂亮的混血姑娘也加入，很好。对了，还得算上我们的白马伊俄，这么一看其实我们的队伍还不算特别寒酸”在这样严肃的气氛中还能开玩笑的奥维德先生，微笑着端起米兰达刚才倒的巴尼酒，送到嘴边喝一口又放下，递给艾文。
　　夜族少年刚刚从自责中醒来，接过酒杯，也只喝一口，再送到弗里德手里，“我只能说...谢谢你们。”
　　弗里德吞了一口杯里辛辣的液体，这是他第一次觉得酒这么烈，所以他难过地皱着鼻子，再把杯子递给夏佐，男孩刚刚走到吧台前，脑袋上顶着他的小松鼠，并不去接酒杯，“我就...不喝了吧。”
　　奥维德看了一眼繁星子，她皱着眉头，嫌弃地看着被三个男人的嘴唇碰过的酒杯，“也别指望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