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晴天娃娃》羽千落

4、Chapter 4

　　因为那天雨停前的邂逅，谢凉竹对李兰歌的存在没有那么抵触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之前的紧张有些可笑：历史上，只要他想赢，没有哪次是失手的。他早该知道，能威胁到他的人——会将他紧紧握着的幻象从他手中夺走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令人欣慰的，无聊的事实。
　　星期一回到学校，他到教师办公室去交省三好学生的申请材料。一推开门，他就感到办公室的气氛有些异样，老师们看他的目光都带着某种微妙的关切。心不由一沉，将材料递给班主任后，他若无其事地问，月考试卷是不是已经改出来了。
　　班主任沉默了一秒钟，忽然用开朗得不自然的声音说：“你这次也发挥得很好，703分，年级第二。试卷等一下就会讲评，我印了你的作文打算发给大家……”
　　她还说了些什么，谢凉竹一个字都没听到。
　　脑海中有声音颓然炸响，随之而来的，只有回荡在轰鸣声中的四个字：年级第二。
　　年级第二。年级第二。年级第二年级第二第二第二二二二二二二……
　　用不着问第一是谁。
　　勉强维持着镇静回到教室，同学们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以前没有的兴味与探究，显然已经有和老师关系好的学生知道他月考失手了，并且不厌其倦地把消息扩散到了全班。
　　他忍着胸腔中翻涌的屈辱感，拉开椅子坐下塞上耳机，试图用巴赫的钢琴曲冷静自己。然而，在安静流淌的音符间，他还是听到了此刻最不想听到的议论声。教室后排的几个学生满心以为他插着耳机听不到别人说话，继续肆无忌惮地谈论着那个爆炸性新闻。
　　“也挺可怜的啊，那家伙，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心情。”
　　“你说呢？平时就已经那么紧张输赢了。说回来，你们不觉得自从李兰歌转学过来后，他至少又比以前拼命了三倍吗？”
　　“有些差距就是用功也没法弥补的啦。”
　　“是啊，人家不仅头脑好，爹妈也了不起啊。你们听说没，这次考数学的时候，她好像说眼睛受不了什么的，才写了半小时就交卷了。级长知道后，特别关照拿B卷让她重考一次，所以她的数学几乎是满分。这次的A卷那么难，就算是我们班的某天才也扣了十几分呢。”
　　“哈哈哈，所谓‘天才’应该改成天生好爸妈的意思才对……”
　　砰。谢凉竹的椅子撞到了后面同学的桌子。
　　在同学们惊讶的目光中，他拎起桌旁的一只纸袋就从后门冲了出去，冲下教学楼，又不顾门卫的阻拦冲出校门，然后在河坝前气喘吁吁地站住。
　　不等呼吸平定，他从纸袋中掏出一样还包着薄纸的东西，看也不看用力砸向身旁尖利的岩石。喀嚓，清脆的断裂声。
　　他置若罔闻，举起手中物事第二次，第三次，一次又一次地往石头上砸，一直到掌心发红发热都不肯停下来。最后，他使劲一扬手，将已经破烂不堪的某物扔进了河里。
　　呼吸激烈而急促，手掌上的皮磨破了，朝外翻起一小块，渗血的皮肤传来阵阵锥心剧痛，像在暗示他此刻暴烈的愤怒与沮丧有多么卑劣。
　　“凉竹……同学。”
　　充满讶异的声音响起在河岸彼端，他的瞳孔轻微收缩。
　　李兰歌站在河对面，肩上挂着书包，似乎正要赶去学校。她低头注视着被谢凉竹扔进河里、随着水波不断起伏的那样东西——遍体鳞伤难以掩盖它崭新时的精致，那是一把纤长高雅的纯黑色阳伞。
　　过了很久，她终于抬起头，右手按住宽檐大草帽，缺乏实感的脸庞上，露出了比流淌的金子还要富有质感的微笑。
　　“谢谢你，凉竹。被人赠送礼物，我还是第一次。”
　　她的海蓝裙摆与雪银发丝猎猎飞扬风中，看上去像随时都会乘风而去的天使。
　　天使总是让凡人自惭形秽。她让他们看到自己的丑恶，为此他们忌惮着她，警惕着她，憎恨着她。
　　憧憬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