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飞鸟与芦苇

8、作战会议

　　8、作战会议

　　“陆川君，先回去收拾一下吧，皇军已经控制了这里的局面。”白井放开手道。

　　陆川看看湿淋淋的自己，也只能跟着另外几位军官一起跑出舞厅，将里面的混乱留给不知通过什么组织起来闹场暗杀的服务生，还有来镇压秩序的鬼子们。

　　陆川祐青舒舒服服地泡在放满热水的浴桶里，摆脱了满是酒味的湿衣服。尽管受了些惊吓，被酒瓶砸到的头顶仍有些隐隐作痛，他却没有半点恼火的样子。

　　从这次袭击看来，国人中除了汉奸，也不乏清醒之士。或许这些人数量还不够多，力量目前也很弱小，但星星之火，终有一天可以燎原。

　　可惜他们的计划还是不够周密。虽然动静不小，却仅仅是死了一个汉奸，那么多鬼子——好吧，也包括他陆川——都没事。然而，如果能和这些爱国同胞接上头该有多好，自己负责提供情报、打掩护与善后，他们负责动手，珠联璧合，保证比现在顺利得多，也会避免无谓的牺牲。

　　陆川眯起眼，不禁开始幻想被中国人干掉后像吴经理一样倒在血泊中的松井石根，接着是花谷健太郎、白井和辉……等等！白井的话……

　　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陆川突然感到小腿肚毫无预兆地袭来一阵钝痛，伴随酸胀和无力，险些令人窒息。

　　连忙回过神来的陆川郁闷地发现，自己的腿抽筋了，赶紧抬起那条患肢，伸直，使劲用手扳住，坚持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解。

　　担心再泡下去还会再抽筋，他只得闷闷不乐地爬出大水桶，胡乱擦擦身，拿起一旁干净的和服穿戴起来。

　　事实上仔细想想的话，就会发现要和那群抗日志士接头也不容易。茫茫人海，既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又不能等着人家自己来投奔，谁知道他们藏在哪里？并且，仅仅找到他们也还不够，还得让他们相信自己是他们这一边的，否则……今天他不是差点就脑袋开花吗？

　　从美妙的憧憬回归冷酷的现实世界，意识到实际操作上几乎无法逾越的困难，陆川惟有遗憾地摇头叹息，保持了没多久的好心情顿时无影无踪。

　　陆川穿好衣服走出来时，便听到一声：“少佐阁下！”一名勤务兵立迎上前来，“白井和辉大佐正在办公室等您，已经等了十几分钟。”

　　陆川祐青有些意外：“等我？为什么？”

　　“不知道。他说有事找您，我告诉他，您还在洗澡，他表示他可以等，也没提什么事。”勤务兵报告道。

　　既然有客人来访，无论如何也需要先应付一下。陆川祐青想着，尽管不知为何从百乐门回来后他就觉得周身又困又乏，连眼睛都懒得睁。原本打算洗完热水澡就美美睡一觉，现在看来也只能稍微推迟这个美好的计划了。

　　“让您久等了，白井君，抱歉。不知白井君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白井和辉正喝着茶，看见他进来，便把茶杯放在一旁，微笑着答：“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担心你，所以来看看。头还痛吗？医官是怎么说的？要不要紧？”

　　顿时极度无语的陆川差点一头栽倒。

　　要紧你个头！你们鬼子能不能别这么多管闲事？！我只是被玻璃瓶砸了头而已，又不是被子弹炮弹飞弹导弹还有美国原子弹爆头！陆川恶意地想，实在是浪费我的时间！

　　陆川在心底无声地咆哮。

　　可望着对方真挚的目光与温柔的笑容，他无论如何也不好将这些怒吼表达出来，只得强压着怒火：“我一切都好。不过，在皇军的统治下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实在是太荒唐了。”

　　“这个，陆川君不必在意。这种顽固的反日分子仅仅……是一小撮，成不了大气候，多数□□人还是……十分拥护皇军的。”白井显得言不由衷。

　　不可能只是一小撮。陆川祐青心说。当然你们这帮日本鬼子是不会懂的。

　　沉思片刻，陆川坚定地回答：“恐怕那不过是有些人的一厢情愿而已。在中国老百姓的眼中，我们就是敌人，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在为自己的国家而战。”

　　白井大佐看看他，欲言又止，眼神复杂，仿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却又没有完全降到底，依然不上不下地徘徊在喉咙里。陆川祐青从白井和辉的神情中看不出什么，于是最终淡淡地开口：“白井君，我实在很累了。抱歉，失陪。”

　　这就算是逐客令了。白井垂下眼睛，低下头，似乎是非常艰难地轻声挤出一句：“那样的话，陆川君，请保重。”随后转身离开。

　　国军撤出上海之后便是一路溃退。昆山，常熟，苏州，就像历史中那样，日军在中国的土地上，越走越远、越来越深入。

　　吴福线防御工事的大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锁，里面空无一人。日本兵砸开锁，踢开门，迎接他们的没有本应响起的枪炮声，却是因为长久无人使用而积下的灰尘。

　　无人的防线意味着没有抵抗，但从另一个角度上，也意味着这次不会有战俘和难民供他们取乐。陆川祐青听到几个鬼子兵带着失望的神情讨论这里没有活人供他们练刺刀，没有花姑娘供他们玩乐。他按捺着心中的厌恶转身离开，没有理会他们。

　　一九三七年，也就是昭和十二年，十一月十九日，日军从平门和娄门分别进入了苏州城，随后开始了烧杀劫掠。男人的怒吼、妇女及儿童的哭喊与日本兵的浪笑交织于一起，成为笼罩在苏州城上空的一片阴霾。

　　这些天来，陆川祐青不愿看到城内、城郊正在发生的惨剧，便借口工作，将自己关在大队部里终日不肯出门。然而即使如此，他仍然无法将此起彼伏、延绵不绝的惨叫悲鸣完全关在门外。他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幻听，但那些纷乱的声音仿佛就在他耳边、在他头脑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

　　在苏州城里，松井石根司令召集所有将官和佐官开会，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陆川祐青少佐看似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实则心不在焉。百姓同胞们的哭喊声始终在他脑海中萦绕，直到一个突出的词由松井司令滔滔不绝的讲话中跳脱出来，霎时间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南京。

　　南京？南京……南京！

　　当日本和南京这两个词汇出现在一起，陆川祐青和他穿越前的任何一个愤青同学一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南京大屠杀。他还记得曾经看过的那些关于大屠杀的电影，记得里面鬼子们的种种暴行，记得幸存者们的血泪控诉，记得一张张触目惊心的黑白照片和一段段并不清晰的录像视频。

　　然而现实并不允许他继续想下去。松井石根已经说完了皇军在□□战场对整个大东亚的重要战略意义和继续进军南京的想法，正等着听手下的各位军官发言。

　　无论如何，必须想方设法阻止日军进入南京！陆川几乎是本能地意识到。

　　然而在他说话之前，白井和辉已经向松井司令恭恭敬敬地敬了个礼，开始发言：“卑职以为，既然天皇陛下和首相对我们提出区域作战方针，那么现在□□军人已经撤出淞沪地区，我皇军暂时没有必要继续追击。”

　　听完白井的意见，松井的脸色有些阴沉。

　　白井看了看松井石根的神情，掂量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继续说：“况且我国出兵□□是为大东亚之伟业，□□和满洲应该成为日本国的有力支持。而南京是□□的国都，如果皇军占领南京，恐怕不利于帝国在同□□谈判时争取最大利益。”

　　松井司令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白井和辉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恭敬地表示自己已经说完，请司令考虑。

　　而与此同时，陆川祐青的眉头却皱了起来——白井和辉的话提醒了他。

　　表面上看，如果日本人放弃继续进军，对南京城的百姓们或许暂时算是一件好事。可如果国民政府因此麻痹大意，偏安一隅不思进取，等采取拖延战术以谈判为由休养生息的侵略者在上海一带站稳脚跟……那时候别说是南京，恐怕半壁江山，不，整个中国都将沦陷。真到这一天，南京城照样无法摆脱被倭寇蹂躏的命运。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更何况，还有什么能够比国都沦陷、国父陵寝遭受异族侵扰更能坚定政府抗战到底的决心？

　　他记得二战时期的伦敦大轰炸。四万平民命丧黄泉，实在惨绝人寰，却因此挫败了德军轰炸英军地面机场指挥中心的计划，为英国最终的胜利奠定了宝贵的基础。

　　陆川的灵魂不由地哆嗦起来，但他依然开口了，语气激烈：“松井司令，卑职认为我皇军应当继续西进、直取南京！南京是□□国都，如果我们能够占领南京，对□□政府必将是个极大的压力。占领南京，就相当于占有了更大的筹码，更有利于我们在谈判时争取更大利益！”

　　继续西进吧！陆川祐青在心里说。南京、武汉、台儿庄，中原，你们尽情地深入中国的国土吧，直到深深陷入抗日战争的汪洋大海中无法抽身，被慢慢拖死！

　　中国人或许有时也会软弱，也会麻木，但无疑却是世界上最坚韧的民族。无论穿越前，还是现在，陆川祐青都始终坚信这一点。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在是否要追击国军到南京的问题上，花谷健太郎倒是完全赞同陆川祐青的意见。

　　最后，松井石根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便挥挥手表示散会。接着，他又叫了几个勤务兵和通讯兵单独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