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飞鸟与芦苇

5、四行仓库

　　5、四行仓库

　　日本军队终于攻破中华民国东方的门户，气势汹汹地闯进上海。花谷健太郎跃跃欲试地期待着一场激烈的巷战。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日军长驱直入，直到接近四行仓库附近的交通银行，都完全没有受到任何抵抗。

　　花谷健太郎四处张望一番，不见什么动静。绝大多数上海百姓都早已躲在了租界当中，街道上空荡荡的，一片死寂。

　　于是，他放松下来，拍拍旁边白井和辉的肩膀：“看，闸北再也没有可恨之师了嘛！□□军队还是被皇军打败了！哈……”

　　话音未落，突然响起的机枪声便将花谷未及出口的大笑噎了回去。另一边的陆川祐青原本正打算丢给他一个厌恶的眼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了一跳。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兵埋伏”，所有的日本兵马上紧张起来，开始向着子弹飞来的方向还击。

　　伏兵似乎并不太多，枪声没多久便平息下来。日军整队继续前进，却始终觉得前面的形势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为日本兵入城做向导带队的是个中国人。陆川祐青看着他那副点头哈腰、奴颜媚骨的德行，又忍不住攥了攥拳头，恨不得将他揪过来狠狠地揍一顿，打得他再也爬不起来，再也没办法带着倭寇踏上自己的国土。

　　想不到，陆川的愿望很快便成了真。就在他们即将接近四行仓库门口的时候，突然响起“砰”的一声，那个带路的汉奸应声倒地，鲜血从他身上的弹孔汨汨涌出，与衣服上、空气中的尘土混成污泥，浸透了象征顺民的红膏药臂章。

　　日军来不及发愣，便再次遭遇了雨点般的子弹。四行仓库里不知藏了多少中国守军，将他们对侵略者的仇恨一股脑倾泻在怒吼的机枪之中。

　　花谷忍不住跳着脚大骂，白井和辉有些疑惑地转头问陆川：“奇怪，□□人连那么多要塞都放弃了，为什么偏偏要守这一座仓库？”

　　陆川祐青一边为失守的那些要塞痛心，一边却又为四行仓库里如同天降神兵般的中国军队而感到意外惊喜。对白井大佐的问题，他实在无心回答，便沉默着摇摇头。随后，他从一位勤务兵手里拿过望远镜，假装向仓库周围观察，不再看白井一眼。

　　当天，大队部就搬入了新的地方。离开住了两个月的三合院之际，陆川祐青没有忘记带上那只定窑烧制的白釉碗。

　　比起之前枪林炮雨之中喧嚣的外围阵地，在上海城里的第一个夜晚，本该是放松和安逸的。然而，陆川祐青却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眼睛盯着黑暗中某个虚无的点，头脑如放电影一般回忆着白天的情景。

　　四行仓库，就是四间银行——金城、中南、大陆、盐业——共同出资建设的仓库，一座很高的混凝土大楼。他似乎隐约记得，自己穿越前曾经在网络上看到号称八百壮士的四百多名国军守四行仓库的资料。根据这段资料他大概知道被日军团团包围的他们经过五六天艰苦的战斗，抵住了多番进攻，成功掩护了其他中国军队的撤退，最后在一个凌晨突围进了英国租界。

　　然而具体的事件经过，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由于教科书里只字未提，陆兆青曾一度怀疑那段如同稗官野史般在网络上流传的记录的真伪。不过就今天日军进城时遭遇的伏击来看，陆川开始相信这段历史很可能是真的。

　　他有些担心这些国军勇士的安危，希望能够得到更加详细的资料。但除咒骂自己不甚牢靠的记忆之外，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将这段历史多读几遍！现在可怎么办？找谁去打听？连想帮他们都无从下手！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陆川还沉浸于自怨自艾当中的时候，四行仓库的方向突然隐隐约约传来喊话的声音，他不由得坐起来，竖起耳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

　　“你好——我是中国童子军——”喊话的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另一边的回答稍显模糊，不如女童军的声音清亮，陆川没有听清。

　　但随后，女童军又喊了起来：“你们在四行仓库里，有多少人？”

　　这一回陆川祐青听清了国军士兵骄傲的回答：“我们有八百壮士！”

　　“你们是什么部队？”

　　“八十八师五二四团第一营！”

　　“全上海的民众、全体中国人都支持你们！”

　　“我们会跟着谢晋元团长死守四行仓库，打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发子弹！”

　　接下来，女童军似乎是问了四行仓库的守军有没有什么需要，并表示会为八百壮士想办法募捐、支援物资。但这些，陆川并没有记得太清楚——毕竟那是他许多天以来，睡的最安稳的一夜。很好，看起来大家都没事，至少这时候还不会有事。黑漆漆的卧室里，陆川祐青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10月29日早上，失眠到凌晨才睡着的陆川祐青被外面的人声鼎沸吵醒。他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昏沉沉的头，走到窗口将窗帘掀起一个小缝朝外面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当他看到外面发生的事情时，突如其来的振奋，让他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从房间的窗户，陆川可以远远地看到四行仓库的院子里，已经搭建起了一根简易旗杆，一面中华民国国旗已经系在了旗杆底部，许多国军士兵围在旗杆周围，情绪似乎十分激动。而在一群国军之间，有个穿着童子军制服的身影格外引人注意。

　　杨惠敏送国旗！陆川祐青想起曾经看到过的只言片语。虽然记不清具体事件，但是杨惠敏这个名字，却无论如何都不会记错。

　　就在陆川愣神的功夫，国军已在四行仓库排好了队列。所有人都向旗杆和开始缓缓上升的国旗敬礼，连老弱病残也不例外。

　　围在苏州桥另一边的百姓当中，开始嘈杂起来。但是很快，混乱的声音渐渐地汇成了同一个声音，陆川祐青听出来，他们是在合唱一首歌曲。

　　合唱重复了两遍。这首歌的歌词和旋律对于陆川来说都是极其陌生的，然而他仍然竖起耳朵，努力地听清了每一句歌词：

　　“山川壮丽，物产丰隆；炎黄世胄，东亚称雄。
　　毋自暴自弃，毋故步自封；光我民族，促进大同。”

　　在清晨的微风当中，青天白日满地红随着晨光缓缓的升起，虽然慢，却无比坚定。

　　对于穿越以前的陆兆青来说，他所熟悉的中国并不承认这面旗帜。然而此时此刻，却只有这面旗帜，才能够给他信心、给他温暖，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身上还穿着鬼子的皮。

　　“创业维艰，缅怀诸先烈；守成不易，莫徒务近功。
　　同心同德，贯彻始终，青天白日满地红。”

　　松井石根气急败坏的怒骂声又在走廊里炸响。在松井的命令下，日本飞机开始对着四行仓库里的国旗和升旗的国军战士进行机枪扫射，企图将国旗打下来；然而倒下来的战士，却又会挣扎着爬向旗杆，搭起人梯，前仆后继地守护他们的国旗。

　　“同心同德，贯彻始终，青天白日满地红！”

　　最终，打光了子弹又顾忌到租界而不敢投弹轰炸的日本飞机灰溜溜返航。松井的咒骂声突然提高了一个八度，也惊醒了陆川祐青。他从刚才的激动当中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陆川四处看看，他的房间门好好地关着，不像是有人进来过的样子。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用力地抹去脸上不知何时已经肆意流淌的泪水。

　　洗好脸，换好制服，陆川祐青重新以日军少佐的身份面对这群他不得不承认的同事。他隐约觉得白井和辉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然而他太过忙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并没有心情去关心那些，即使他认为接近白井应该是有用的事情。

　　四行仓库上空飘扬的中华民国国旗振奋了上海市民，也惊动了全世界。在各国记者的联名要求下，松井石根不得不以日本上海派遣军总司令的名义召开了记者会。

　　“皇军曾声称要以三天占领上海，可攻打一个小小的仓库就不止三天了，不知司令作何解释？”

　　“司令认为仓库中究竟有多少勇士，敢同全上海的日军作战？”

　　“请问司令部会动用多少军队进攻仓库？有没有考虑过炮弹对瓦斯厂的威胁？”

　　“请问司令，四行仓库今天早上的升旗行动的成功，是否表明日军会允许上海继续悬挂中华民国国旗？”

　　刁钻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镁光灯的白光闪烁不断。觉得颜面尽失的松井石根终于恼羞成怒，忍不住破口大骂：“罗嗦！闭嘴！”

　　记者们吓了一跳，顿时噤声，会场一片寂静。

　　“诸位记者，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诸位剩下的问题，我授权将由白井和辉大佐代为回答。”松井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缓和了口气补充道。随即他瞟了白井和辉一眼，便带着一干随行人员步履匆匆地离开。

　　各国记者见此情形，不得不放弃松井，转而将松井指定的替罪羊围住。他们像一群投掷炸弹的轰炸机般，抱着速记本，向留在会场的白井大佐抛出一个个犀利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