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正义战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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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正义战争
“陆川君，你醒了？”盥洗室的门开了，白井和辉拿着一条毛巾走出来，对还在愣神的陆川微微一笑，“我正想叫你呢。我刚刚吩咐侍应生从外面买回早饭，快趁热吃吧，放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好……好的。”
尽管已经把昨晚自己酒后的失态——幸好没有失德，陆川在心中故作轻松地自嘲——定义为梦的一部分，面对白井，陆川多少还是有点心虚。
“怎么样，陆川君昨夜睡得好吗？”白井来到他身边，关心地询问。
“……不错。”陆川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就迅速将问题推了回去，“白井君呢？”
“还好。我……还做了一个梦。”
“梦？什么样的梦？”陆川现在对“梦”这个词极其敏感。
不知为何，白井和辉的脸突然红了起来。他迟疑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其实……其实也没什么，我……记不大清了，总之是很美好的梦。”
他的反应让陆川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大概由于陆川自己就心里有鬼，也就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吃了煎包和小米粥。吃过早饭，陆川和白井便回了军部。
昭和十三年，即民国二十七年9月5日，汪兆铭政权的特工组织在上海成立了。因为是情报机构，因此并没有十分张扬，仅仅就是通报给了包括日本军部在内的一些单位而已。
陆川祐青沉浸在自己的迷茫和低落之中，并没有分给这个新组织什么关注。而白井和辉似乎也并不将中国人的特工组织放在心上。
上次跟着陆川一起去过夜巴黎之光俱乐部之后，白井似乎更愿意跟陆川一起出门看戏、看电影或者跳舞喝酒。至于说那天酒后的小插曲，白井当然不知道，陆川也坚信一定是自己醉酒之后产生的记忆偏差。于是这件事在他们的话题当中，便似乎已经约好了一样，被一起忘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半个月，不知为什么，日本军部又撤销了在上海的日军必须着军装的命令。白井随意地猜测说，或许是和大西路的那个组织有关，是为了更顺利地掌控上海的各种信息并获取情报。然而陆川却只是胡乱摇摇头，拒绝听任何分析。
对于陆川祐青来说，只要可以不穿日本皮，让他能够继续自欺欺人地假装自己仍然是中国人，就比什么都重要了。至于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他实在不想关心。
得知可以穿着便装出门的时候，陆川感觉竟像是终于被释放的犯人。走在街上不再像以前那样引路人侧目，令陆川祐青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在命令撤销的第二天一早，陆川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穿着便装冲出牢笼般的军部了。
白井和辉有事没有外出，陆川便一个人走了出去。他并没有任何明确的目标，就只想穿着便装走出去而已，假装自己仍然是个中国人、假装这是和平年代，就像他在南京时一样。他恨不得逛遍整座上海城，毕竟自从到上海以来，这大概是陆川祐青第一次如此放松而坦然地走在上海的街头。
不知不觉当中，陆川已经来到了租界。时而有提着棍子的法国巡捕目不斜视地路过，或者衣着暴露的白俄女子向路人热切地抛着媚眼。不过，陆川祐青既没有引起巡捕的注意，也没有注意到金发碧眼的白俄流莺。他只是向前走着，却并不关心这路通向哪里。
拉着黄包车的车夫擦着陆川的身边跑过，车上的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掠过他身边，陆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正看到三个中学生模样的半大孩子朝这边走来。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都带着绿领巾，而中间的男孩手里还抱着一个大大的募捐箱。
“先生，我们是为八百壮士和租界里的难民募捐，请帮助我们吧！”跑在最前面的女孩子向陆川祐青开口，声音清脆透亮。没定陆川反应过来，另一个女孩子也加入了进来：“谢晋元团长和国军战士们在租界里仍然坚持不投降，鼓舞全上海军民同胞坚持抗战，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英雄！请帮助我们，为他们送去全上海同胞的心意吧！”
当陆川反应过来他听到了什么的时候，他的眼睛一下子便湿润了，差点掉下泪来。他有些激动地点点头，想要说点什么，一开口却全都梗在喉咙当中，不知从何说起。
三个孩子期待地仰起头望着他陆川。他毫不犹豫地摸出钱包，手指竟微微颤抖。他从钱包中抽出厚厚一沓美元，连数都没数便全部塞进了募捐箱里。
面前这位先生的慷慨之举令几个中学生的眼睛全都睁大了一圈。男孩将募捐箱轻轻地放在地上，和两个同伴一起立正，严肃而庄重地将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向陆川敬了个童子军礼。陆川愣愣地看着他们，一时间忘了回应。
男孩子敬过礼，重新将募捐箱抱了起来。而最初说话的那个女孩放下手臂之后便再次开口：“先生，您一定是位爱国的先生！今天下午在租界有我们中国童子军为声援前方抗战组织的义演，欢迎您也来参观！”
一边说着，女童军一边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陆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处不大的空地，似乎是给人休息用的广场。而此时正有另外几个年龄看起来和这三名童子军差不多的孩子在那里来回忙碌，大概就是在准备下午的义演了。
陆川祐青依然没有说出话来，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三个孩子便高兴地跑开了，准备去拦住下一个路人，继续募捐。而陆川却愣在原地，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
直到三名童子军的身影越跑越远，最终融入到人群当中，陆川才发觉，不知不觉当中竟已有泪水缓缓滑过他的脸颊。他拿出手帕用力地擦擦眼睛，情绪复杂地慢慢朝女童军刚刚指的方向走过去。
义演的会场还没有布置好。为了节省经费，也因为来自已经沦陷的城里的压力，童子军们不可能像那些明星一样在西洋风格的俱乐部里演出，只能在露天搭个简陋的台子，再挂上一些他们自己制作的宣传标语。尽管如此，忙碌着的童子军脸上的表情，却都庄重认真得仿佛是在布置天皇巨星的世界巡回演出现场。
除了干劲十足的童子军和来帮忙的中国百姓之外，陆川意外地发现，竟然有许多西洋面孔也在热火朝天地工作。他们中或许有职员、有士兵、也有记者，有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德国人或者东欧人，操着各式腔调的英文或者半生不熟的中文，完全投身于这项工作当中。
看到这些西洋面孔，陆川不由得回想起了南京的拉贝先生和被中国难民称作活菩萨的魏特琳小姐。
无论南京还是上海，或许还有同样沦陷了的北平，总是能看到这些西洋人忙碌奔波的身影。他们都是异邦人士，发生在华夏大地上的这场惨烈的战争其实跟他们未必有关，因此他们完全有理由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然而，他们并没有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哲学，反而选择主动参与其中。他们竭尽全力帮助中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尽可能地保护那些与他们素不相识的中国百姓，甚至不求任何回报。
一种肃然起敬的情绪在陆川心中油然而生。这些行为实在值得人们致以最高的敬意。
陆川祐青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也受到了某种感染。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主动从一个男孩子手里拿过一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和身边一名高鼻梁亚麻色头发的西洋人配合着共同将它们贴到周围该贴的地方。
贴传单的时候，那个西洋人向陆川友善地一笑，指了指忙碌的童子军，竖起了拇指。陆川看懂了他的意思，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同样也竖起了拇指。西洋人受到鼓励，笑容更加扩展了一些，突然用生硬的中文对陆川说：“中国不会亡！”
中国不会亡！陆川忍住又开始在眼中积聚的泪水，用力地点头。许久以来始终萦绕在他心头的浓雾，仿佛正在渐渐地散开。
他看不出身边的同伴是英国人、德国人还是美国人，或许还是东欧人。然而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他们都一样在支持着中国的抗战。反而是他自己，明明有一颗真正的中国心，却仅仅因为身不由己地披了一张日本皮，加上受了点鬼子的小恩小惠，竟然就开始动摇、彷徨，甚至没有勇气面对现实，陷入可笑的逻辑怪圈无法自拔。
这样想着，陆川祐青不禁羞愧难当。如果不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没有人理解又能怎样，没有人支持又能算什么？难道拉贝先生他们向落难的中国人施以援手的时候，也要对方必须预先感恩戴德之后再送上一面锦旗吗？陆川突然感到心中愈发明朗起来。
既然还有如此多的华夏儿女坚忍不拔地浴血奋战；既然还有如此多的异邦人士共同声援并无私支持，足见中国的抗战一定是正义的战争。而支持日本侵华的，除了鬼子们自己，就只有那些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汉奸，可见日本发动的一定是一场不义之战。
陆川祐青终于找回了继续坚持下去的信心。也许，日本发动战争也有日本的理由，但不管什么理由，在正义面前都将不堪一击，注定失败。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正义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