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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宝山激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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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宝山激战
军曹怀里揣着疑似古董的碗,笑得嘴角几乎要碰到耳朵。仍在暗处的陆川祐青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路,厉声喝道:“站住!”军曹没注意到还有别人,听到声音吓得一哆嗦,白釉碗险些掉在地上。
“混蛋!居然做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事,真给皇军丢脸!把你私藏的东西交出来!快点!”
军曹无计可施,只能自认倒霉,乖乖地把刚弄到手的宝贝递给比他更高阶的军官。陆川祐青确认疑似古董的碗完好无损,才狠狠瞪了军曹一眼:“滚!”
那军曹敬了个礼,转身便飞也似的跑掉了。
望着消失于黑暗中的狼狈身影,一直默默旁观的白井不由地轻轻笑了一下。
借着手电的亮光,陆川祐青看到,这是一只光洁柔和却略显单薄的白釉碗,微闪水青色,碗口直径将近二十厘米,底部的确刻着两个汉字。盯着碗底看了一会儿,他情不自禁地小声念出无比熟悉的祖国的文字:“易……定……”
“原来陆川君也懂中文?”白井走上前来,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惊喜。
陆川祐青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说走了嘴。他犹豫片刻,本想掩饰说对方一定是听错了,但最终还是决定若无其事地说:“过奖了,在下对中文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能让我观赏一下吗,陆川君?”
接过同僚递来的白釉碗,白井小心翼翼将它翻来覆去研究一番,随后用肯定的语气下了结论:“没错,这果然是件难得的好东西。易定,指的是支……中国古时的易州和定州,作为定烧标志刻在碗底圈足内,说明这碗是领有易州定州的官员在著名的定窑定烧的瓷器。”
这回轮到陆川惊讶了。白井和辉夹杂在日语中的汉语字正腔圆、吐字清晰,一点也不比陆川自己逊色,实在是难以置信。陆川怀疑这或许只是偶然,毕竟他自己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正宗纯种中国人……至少曾经是。而白井和辉区区一个小日本,中国话怎么可能说得这么标准?
诧异之余,陆川祐青忍不住丢下日文,捡起久未使用的中文:“想不到白井大佐如此了解中国文化,真令人钦佩。”
“哪里,我也仅仅是粗通皮毛而已。快把它收好吧,陆川君,这是相当贵重的古董,确实价值不菲。”白井似乎迟疑了一下,随即却也同样以中文应答如流,同时依依不舍地将白釉碗还给陆川。
显然,白井对汉语绝不只是“粗通皮毛”。这样想着,陆川的心头不禁五味杂陈。自从穿越成为日军的少佐军官后,这是他第一次由别人口中再度听到昔日祖国的语言。然而如此熟悉亲切的音节,却是从一个日本侵略者的嘴里发出来的。
回到大队部之后,陆川祐青的副官、医官和勤务兵们见少佐平安归来,纷纷松了一口气,既为他的安然无恙感到庆幸,又为他的不辞而别感到后怕。对这些人的问候,陆川心不在焉地随口应付几句,就转向白井,问他到底要来这里办什么事情。
“办完了。”白井狡黠地笑笑,露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下次千万别再单独一人私自到处乱跑,你的职务非常重要,不要再让你的部下们为你寝食不安了。”说着,白井和辉朝屋子里的众人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地盘。
“找到了?”
“是的。”
“送他回去了?”
“是的。”
“没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
“算他走运。”花谷健太郎把目光从军事地图上移开,不屑地嘟囔着,“这种目无军纪任性散漫的少爷官,你就不该管他,让他吃点苦头,他以后就老实了。”
“那孩子第一次经历这样大型的战役,没有经验,又急于证明自己,也很不容易。我们作为前辈,还是应该多关照他一些。”白井和辉温和地笑着,边说边在花谷身边坐下来。
宝山又是一块硬骨头。
五年前,日军曾经在这里吃过不小的苦头。
一九三二年的时候,日军就在上海遭到过十九路军的抵抗,中国的百姓也自发地组织起来,为他们的军人捐棉衣、组织医疗队,甚至连宋庆龄都惊动了,冒着炮火亲自来到宝山慰问官兵。
这一次,陆川、白井、花谷他们遭到的抵抗,比起五年前只多不少。从中华民国政府的姿态看来,似乎是铁了心要打,再也不会和日本签订一个新的《淞沪停战协定》。
陆川祐青亲眼看到,一个兵籍牌早已被鲜血浸透的中国士兵,身上缠着一圈手榴弹钻到了日军的汽车底下。几秒钟后,那辆车的位置便升起一团火光,整车的弹药补给和押车的日本兵,都化作了滚滚浓烟。硫磺的气味弥漫开来,融在血腥的空气当中。
而另一群中国军人,打光了子弹,刺刀也砍得缺了口、卷了刃,便手挽着手站在宝山县城的城门口筑起人墙,阻止日本人攻入城门。
日本兵冲上去,他们就赤手夺下对方的枪或者刺刀,再用血淋淋的手攥住夺来的刺刀刺透敌人的胸膛;坦克压上来,他们就拉响了手榴弹与坦克同归于尽。一批国军倒下去,就会又一批军人自发地冲上来,重新补上人墙。
两天的激战之后,日军终于踏着满地的鲜血和死尸进入了宝山。
结果,正当他们刚刚进入城门口之际,突然冒出一名满身血污的中国军人,拉开手榴弹就要往日军的队伍里冲。几个日本兵举起刺刀要拦,他却出其不意地抱住其中一个,扑倒在地上,滚进了日军的队列当中。
随后,手榴弹便炸响了,陆川祐青听到了那个军人拼命喊出的、含糊的一句——
“够本了!”
“真是一群□□疯子!陆川君,他到底在叫唤什么?”当时就在离陆川不远的地方和他一同亲眼目睹这一幕的花谷健太郎睁大眼睛,惊惧地问。
陆川祐青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白井不是说你懂中文吗?那个中国兵喊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我……我没听清。”
快速地回答了一声,陆川祐青便立刻将脸转到另一边,咬紧牙关,终于忍住了眼看就要夺眶而出的热泪。
至此,宝山守军全部牺牲,无一幸存。
由于陆川的故意为之,他的大队的战斗性减员目前接近三分之二,但日本人源源不断派来援军,登陆的几个师团加起来,兵力已达二十多万。
如此庞大的基数下,那么一点小小的损失根本无足挂齿,无法对眼下的战局产生什么决定性影响,也撼动不了日军的优势地位。
陆川有些焦躁,他迫切地希望帮助中国军队摆脱如今这种不利的局面。却不知从何做起。
难道要把陆川大队所有活着的日本兵全部集合起来,端起一挺冲锋枪对他们一通疯狂扫射,打死多少算多少,然后绑着炸药、揣着手榴弹冲进人堆,高呼“中国不会亡”的口号跟剩下的敌人同归于尽?或许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许真可以唱上这样一出,趁自己还是统领千余人的少佐军官,还没被鬼子们粗鄙、聒噪的异邦蛮语逼疯。
借着日军短暂休整的间隙,陆川祐青打算出去透透气,顺便琢磨琢磨下一步具体应该怎么办。结果刚走出大队部没几分钟,他就意外地看到了白井和辉大佐。
白井大佐行色匆匆,手里提着一小包东西,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
见了对方这副样子,陆川祐青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企图将一大堆银元与珍贵的古董白釉碗都据为己有的伍长。他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不由得悄悄跟在了白井后面。
白井并没有意识到有人尾随。他只是找了一块偏僻安静的地方,拿出许多东西摆在地上,随后又划了一根火柴将那些东西点燃,一缕纤细的青烟袅袅升起。
陆川这才大概看明白,堆在白井和辉面前的,似乎是烧给死人的纸钱。他不由感到有些奇怪,毕竟没听说日本也有烧纸钱的风俗。陆川心说那可是我们中华民族独特的传统,一边想着,不禁疑惑起来,这个白井是怎么回事?
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看了一会儿,陆川祐青在他旁边慢慢蹲下,轻声问道:“是……给中国人烧的吗?”
沉浸在哀思中的白井和辉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别人,抬头一看,是陆川祐青,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是的。”
“是谁呢?”陆川明白自己如此刨根问底会显得十分失礼,但他就是憋不住想问。
“一个□□军人,飞行员。”又犹豫一阵,白井回答道。
飞行员?
大概是看出陆川祐青眼中的疑惑,白井用木棍轻轻拨拨还没有完全燃尽的纸钱,沉吟了几秒钟,才开始缓缓讲述:“八月十七日的时候,你们还没到达□□。那天,有□□飞机来轰炸陆军司令部,被我们的高炮打下来。那个叫阎海文的勇士,跳伞的时候被风吹到我军的阵地。几十名帝国士兵围住他,被他用手枪打死了五个。我们的士兵敬重他的勇气,舍不得杀死他,劝他投降,可他用最后一颗子弹自杀了。”
陆川闻言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