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四月蒹葭

2、二、远桥

　　远桥居士的住所坐落于竹林中。楚河舟曾随父亲渡河几次，从未见过这片竹林。事实上，在楚河舟之后的记忆中，远桥居士和他的林中院落，都飘渺得近乎梦境--那片竹林太过葱翠，叶上露珠太过晶莹，苍白俊秀的青年时时端坐于房中，身边不分昼夜燃着一盆火。

　　足足躺了十五天，楚河舟的伤口才痊愈。这期间婢女小青常送来远桥居士配置的灵药，薛凝因此也常去答谢他。按她的说法，远桥居士实在是个古怪的人。虽然房中总有火盆，他身上仍散发阵阵阴寒之气；他的身体从不挪动，僵直得如一个木偶人。尽管如此，薛凝并不排斥他。

　　"他待我总是很温和，那眼神仿佛已认得我很多年了，让我的心不由乱跳。"她常这么说。

　　"阿凝，"楚河舟对她的心动怀着微微醋意："对外人，怎可以轻易信任呢？"

　　第十六天上他们决定离开，楚河舟这才第一次见到远桥居士。他随小青来到居士房中，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多谢居士搭救。我们今天就要告辞了，居士的大恩来日必报。"

　　"你们这就要走了？去哪里？"远桥居士问。

　　"我的父亲有位挚友，可以藏匿我们一段时间。"楚河舟略一迟疑："我和阿凝被诸侯追捕，实在不便再留在这里。"

　　远桥居士淡淡说道："所以你要去找黄公望？"

　　楚河舟大吃一惊，手已搭在剑柄上："你怎么知道黄公望？"

　　"我不仅知道黄公望，还知道阿凝是息国长公主，你是息国的世家子。"远桥居士微微冷笑："息国内乱、息王被杀，叛乱的权臣都想杀掉公主以绝后患--嫡女继承王位，在息国并不是没有先例--所以你带阿凝逃走，过河去向黄公望学连横术。但你真以为学得了连横术，阿凝的一生就能喜乐平安么？"

　　"你是谁？"楚河舟跳起来："你是哪个叛臣的手下？"

　　"我谁的手下都不是。"远桥居士平静地说："忘掉连横术，在这里就停下来。不管带阿凝去何方，都别去黄公望那里。"

　　听到远桥居士的前半句，楚河舟松了口气；但对后半句，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嗤之以鼻："不学兵法幻术，后半生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躲藏藏，让阿凝像个平常女子似的流落民间么？多谢居士，但这并不是我心中所愿。告辞。"

　　他转身就走。像有无形的手一拉，竹门砰地关上了。远桥居士的声音变得冰冷："不听我的话，就死在这里吧。"

　　阳光珠子般的跳跃着，无数碧青的藤蔓自地面缝隙探出头来缠住楚河舟的腿，小蛇一般地飞速沙沙上爬。

　　是幻术。并且是最凶猛的"连横"！

　　楚河舟瞥向远桥居士。阳光下，远桥居士的面孔苍白得没一丝血色，端坐的身子也没一丝影子--这显然不是这世上的人。是否他和阿凝从一开始踏入的，就是一个陷阱？

　　只有找出阵眼才能解开幻境，而阵眼往往就是幻景中真实存在的东西。楚河舟不敢轻举妄动，他明白自己至多只有一次机会。房中的光线扭曲而动荡，他忽然发现远桥居士身边的火盆在地面投下浓重的阴影--这盆火并非幻影，它或许是这竹屋中唯一真实的物件了。

　　挣断藤蔓，楚河舟当即拔剑朝那火盆击去。

　　远桥居士纵身扑来，手中的青竹枝轻轻一点就将长剑荡开。他竟如同楚河舟的镜中倒影，对少年出剑的轨迹了然于心。

　　一击失手，藤蔓迅速地将整座竹屋包裹起来。蛇一样的青藤将楚河舟捆住了，不再留给他挣扎的缝隙。呼吸变得困难，楚河舟开始绝望，而让他不安的是屋外的人声。

　　"河舟，你在里面吗？"

　　是薛凝。

　　"阿凝，别过来！"

　　楚河舟与远桥居士同时示警，声音仿佛出自同一个胸腔。

　　一条青藤窜出屋去，薛凝发出惊叫，似乎是被青藤攻击了。楚河舟眼前一闪，藤蔓枯萎，幻境消散。远桥居士仍端坐在火盆边，薛凝像弹子一样闯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楚河舟脖子上的勒痕，立即拾起他跌落的剑，对远桥居士喝问："你是谁？想做什么？"

　　她的眉间流露出坚毅之色。只要远桥居士再向楚河舟出手，她就会毫不犹豫向他斩去--即使在出逃前，她甚至连兵器都没有摸过。楚河舟则夺过剑，低喝着将她挡在身后："你快出去。"

　　远桥居士望着这两人。他没有再发动幻境，只是说："阿凝，你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好不好？"

　　他的声音是哀伤的，眼中充满祈求。

　　"不！"

　　"你休想留下阿凝！"

　　薛凝与楚河舟同时说。远桥居士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对这局面了然于心。他望向楚河舟，目光重归冰冷："你该庆幸阿凝及时赶到--如果将来你后悔了，就再回到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