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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皇妃烈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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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我极力平衡着身子,终究还是难挽倾颓之势,“啊,啊——”我低低惊呼了两声,摇晃着身躯倾倒了下去,檀木凳亦翻倒下台阶,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音。
完了!我闭上了眼睛。
寝殿内有一刻的静默,旋即,太后和皇帝都走了出来。我仰头望去,太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竹息冷笑看着我,扬了扬眉毛道:“想主意便想主意,眼珠子转什么呢?主意没想出来,倒先让人窥破的心思。”
她早就看出来我会偷听了么,方才一句亦是使我败露的计谋?我吃惊而又尴尬的看着太后,“太后恕罪,奴婢愚笨,一切逃不过太后的法眼!”
“哬,”太后冷冷道,“晦气!好好的想跟皇帝说说话,全叫这胆大包天的奴才给搅了。”言罢,扶着竹息转身便去。
“母后,母后!……”皇帝着急唤了两声。
太后并不回顾,扬声道:“皇上自己的奴才,自己管教吧。如此能登的上什么大台面?”
皇帝满面红胀,愠怒看着我,咬牙道:“方才朕说的话,你全听到了?”
“嗯……”我愧的无地自容,唯有噙泪承认。想要起身跪好,向他请罪,偏方才那一下摔的极重,又压着裙佩,竟是怎么也难起来,不禁哀求叫了一声——“皇上!……”
一个太监见状,便要过来扶我,皇帝恶狠狠逼视了那太监一眼,太监吓得慢慢缩回了手脚,不敢再动分毫。
皇帝气的仰天也不出来气,幸好小夏子正赶来当值,他一面小跑,一面道:“皇上,收敛天威,收敛天威啊。……”
皇帝这才深吸了口气,用手点指着我,恨声道:“你自己说,偷听朕与太后说话,这是什么罪?”
“是,是死罪……皇上恕罪,奴婢知错了,知错了!”我哭道,“太后始终厌憎奴婢,奴婢心中实在惶恐,所以才,才……”
“因为你害怕,就可以触犯宫规?”皇帝恨的咬牙,“朕不曾护过你么?你偏要这样任性妄为,使朕为难?!”他说罢,气的转身进了殿去。
我知道皇帝气极了——气我触犯宫规,使他在罚与不罚间两难,还气我不信任他会,而且有能力保护我。只是,这样的信任是一朝一夕,便能建立起来么?我心中徒自悲伤,将身难起,唯有回头望顾那只和我同样狼狈翘脚,无人扶起的木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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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时分,皇帝去了寿康宫,陪太后午膳。其时,我早已自己爬了起来,默默跪在殿口的台阶下请罪。因小夏子跑出来说——要真心请罪,就唱个曲儿来,唱得皇帝心软了,自然会叫我起来。我好不尴尬,从来没有跪着唱曲儿过。但想要跟皇帝计较么,他是至高无上的君王,谁跟他一般见识才是傻瓜呢。
要唱便唱,早些起来,不跪坏我的身子是正经。于是也顾不得羞,咿呀启唇而歌,没唱几句,小夏子又跑出来——说我唱的声音太小,皇上听不见。我决心彻底不跟皇帝计较,于是厚着脸皮,放开嗓门儿,胡乱唱起来,亦不顾唱法,是昆秦梆晋,只管将幼时胡读的一些闲书野传唱来,什么将相记,精忠记,丽娘惊梦,还魂记等等。唱了半日,自己都烦了,正挥着衣袖,咿呀婉转,忽见迎面皇帝走出殿来,不禁尴尬闭口,亦收回了手。
皇帝的脸上果然消弭了怒意,口角有忍俊之意。他出了殿口,依旧懒得理我,却瞥了眼旁边的小夏子,然后闷声不响的走了。
见皇帝带着人走远了,小夏子再绷不住笑意,咧嘴乐出声来。我恨恨瞧着他,嗔道——“还不快来扶我?”
小夏子过来搀起了我,连摔带跪,几乎走不动路,小夏子吃力的扶着我一步步回了偏殿的门口,我要进门去,偏他说——他也走不动了,于是就近将我放在了玫瑰丛的石桌旁。我到底还是坐用了皇帝的赏赐,心里泄气不已。小夏子飞快的进屋倒了杯水出来,边递给我,边笑道:“总算唱的皇上心软了,喉咙都快干了吧。”
我咕咚咚喝了几口水,气道——“你还笑,还笑!”
“好吧,我不笑了便是。不过莺儿,你以后就别莽莽撞撞的了,要总是这样,皇上可怎么封你啊。”小夏子劝我道。
“封什么?”我吃惊道。
“封妃——,封嫔,封常在封美人呗。”
“胡说!”我瞪起眼睛,“什么常在美人,我宁愿,一辈子当宫女,也不当什么常在美人。”
“为啥?”小夏子诧异。
“你想啊,当了常在美人,要是失了宠,恐怕一年也见不着几回皇上;还不如现在当宫女,不说天天见皇上,也差不多吧。”我解释道。
“哦……”小夏子笑起来,“原来你心里还挺舍不得皇上的。”
“那当然了……”我翻着眼睛说,心里还真的在想——要是以后嫁了人,就真的再也见不到皇帝了——我怎么有些舍不得呢?
“既然心里有皇上,那就收收心,别朝三暮四的了。”
“朝三暮四?”我讶然看着小夏子。
“少装糊涂!”小夏子不屑,“清河王看过你两回了吧。你敢说你对他没动心?”
“我……”我登时感到脸上发起烧来,索性蛮不讲理,“我对清河王动不动心,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可是,可是,你没听说过烈女不事二夫么!”
我正在喝水,听了这话,竟喝呛了口水,一声声咳嗽起来,停也停不下,小夏子见状连忙替我捶背——“没事吧,咳的筋都孚起来了,脸红的像块斗牛布,你知道羞了?那就赶紧改!”
我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说出话来:“我,才不当……什么,烈女!……再说,我现在,还没嫁人呢,怎么就不能……”
“可是,皇上要是看上谁了,谁就铁定是皇上的人了,谁就得当烈女。”小夏子直言道。
我立时急道:“谁说,皇上看上我了,你能不能,不乱说?”
“我没说皇上看上你了啊。”小夏子翻翻眼皮,笑道。
“你……”我气的说不出话来,忽然转念又想起一件事来,不禁气道,“你说,是不是你告诉那个工匠不许给我配钥匙的?”
小夏子愣了愣,笑道:“这个自然瞒不过你,不过你应该明白,这不是我的意思。……”
“我才不管是谁的意思!……”我气的哽咽落下泪来。
“莺儿,皇上待你真是不薄。你要还不知足,那,那我也真没法劝你了!有些事……”小夏子欲言又止。
“什么事?……”我不禁追问。
“算了,皇上现在不让我说。若你以后能自己察觉最好。若是不能,白白辜负了皇上一片心意不说,连自己性命恐怕也难保住。咱们共事一场,我可得劝你,好好的坐享皇上的恩宠,可不能做没良心的白眼儿狼啊……”
究竟是什么事?我心里又是好奇,又是莫名的恐慌。情知小夏子若不肯说,我再问也得不到答案。心里无限的憋屈,唯有负气闷坐。小夏子陪笑推了推桌子上一盘子核桃:“皇上听太医说让你多吃些干果,补血养气,温润肠肺,立刻就赏了一筐子核桃,元宝果。……”
我歪了一眼小夏子,有心逗他:“好啊,那你现在就伺候我吃几个核桃吧。”
“是啦,小主!”小夏子打了个千,伸手去拿核桃夹子,我按住了他的胳膊,凑近他,轻吐了二字——“用手。”
“啊,这也太狠了吧。”小夏子龇牙道,“莺儿,你这还没当小主呢,以后要当了,还不得轻狂到天上去?”
“你剥不剥?今儿让你剥一盘子,你敢不剥,赶来日我当了小主,就让你剥一筐。”
“剥,剥!还不行么?我的小姑奶奶?”小夏子气的翻白眼,真的开始手剥核桃了。
我只得意看着小夏子,那核桃都是开裂的,壳里灌了椒盐,因此并不十分难剥。他信手剥了两个核桃,倒也顺畅,偏在剥第三个时,手突然一抖,人也哎哟一声。我连忙仔细看去,只见一缕鲜红血线染在指肚上,竟是被核桃皮划破了。
“还真是细皮嫩肉的——果然是皇上身边得宠的人,没干过粗活。”我心里有些不忍,嘴里只哧哧的笑着打趣他。
“你还让我剥么?”小夏子忿声道。
我伸手掬起桌上的几瓣核桃仁儿,填进口里——“暂且够了,明儿再想吃了,还叫你剥。”说罢,不再理他,洋洋得意起身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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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欲望是怎么回事?有时微弱的就像已经死灭了,有时候却强大的好像整个世界都装不下它。我知道我想作死的劲头又要犯了。我诚不认为此身未嫁之躯要为自己谋个好的生存环境有什么错,我要活的惬意,我要长命百年,为什么不可以?这心仿佛一只急切要出笼的鸟儿,哪怕将身撞的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可是,现在还不能。长夜里,我辗转无眠,大瞪着眼睛望着黑暗,静静的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