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莺儿小传》》红裘客1

8、杏林春遇

　　日子悄悄的过着，随着长时间与皇帝的接触，我的紧张早已不似刚进仪元殿的时候了。私心里觉得皇帝也是普通人，虽身在皇位，但他的心也需要普通人的情感。有时皇帝不在殿中，我也敢放肆的在一旁的座椅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或者悄悄拿他书架上的书翻两眼，帝王的书，大多是历史人物传记，与权谋心术有关，什么《史记》，《春秋》，《公羊传》，《谷梁传》，《贾谊传》等等。我看了一些，也不觉得喜欢，就接着干活儿，兴之所至，还哼着小曲儿。有一次，竟然被皇帝听到了。
　　“哼唧什么呢？”皇帝一面步入殿中，一面随口问。
　　“哟，皇上来了，奴婢给皇上请安！”我赶紧施礼。
　　“朕问你唱什么呢？那么入神，连朕进来了，都不知道！”
　　“奴婢唱的是昆曲，名字叫做《牡丹亭》。皇上，奴婢是不是太随意了，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唱了。”
　　“不必！朕看你这样挺好！”皇帝说着，忽然长身向外看了看，见外面无人才笑道，“芳若年长，曾侍奉过先帝，朕从小到大，看着她这么多年，总是一副板着脸的表情。朕现在一看到她的脸，就觉得添堵。”
　　“哈哈，”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么说皇上不介意奴婢唱歌了？皇上您不知道，奴婢一边唱歌，一边干活，就一点也不累，还解闷儿！”
　　“那你给朕唱两句听听吧，朕刚下了早朝，心里正烦着呢！”
　　“好呀！”我爽快的答应，拿手里的抹布当了手帕，声情并茂的唱了一段戏文。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
　　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我唱罢，看向皇帝，却发现他手扶着下巴，笑得身子都颤了。
　　“皇上，奴婢唱的不好么？”我愣愣道。
　　“哈哈哈，”皇帝笑出声来，“朕听曲儿听了这么多年，还从听过唱的这么荒腔走板的。偏还唱的那么入神！”他说着，越发纵声大笑。
　　我气的顿足：“是皇上让人家唱的，完了却笑话人家！”
　　“好吧好吧，朕不笑‘人家’了便是！”皇帝收了笑容，伏案坐好，擎过一本奏折递给我：“给朕念念，这是什么？”
　　“这，奴婢能念吗？”我接过奏折，为难道。
　　“叫你念，你就念！”
　　“是！”我只得打开了奏折，念了一遍——原来是朝中有人弹劾一位叫做慕容炯的大官，说他居功自傲，不顾礼仪的。“皇上，奴婢念完了。”我怯怯道。
　　皇帝无声的盯了我片刻，我又看了一遍奏折，很无辜的道：“皇上，奴婢一个字也没有念错。”
　　“放下吧！”皇帝有些无奈。
　　“哦。”我轻轻的将奏折放在了玄凌的眼前。
　　“朕看你那么爱多管闲事，是不是也要插手朝廷大事！”
　　“啊！？”我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朝政大事，奴婢可不敢管！奴婢如今才活了一十五岁，还没活够呢，可不想脑袋搬家！”
　　“算你聪明！”皇帝用手点指了下，又叹了口气，“朕每天都有这么多无聊的奏折要批阅，真是无趣！”他说着，忽然推案站了起来，背着手向殿外走去——“朕要去上林苑走走！不许跟着！”
　　“是！恭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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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走了，清河王却来了。他一身雪白纱袍，手执紫笛。这般潇洒气派，若是走在上林苑的无边花海里，得迷倒多少宫娥采女？我抱肩倚在仪元殿的门口，一脚踏着门槛子，笑嘻嘻的望着他：“王爷今日怎么得空，又来给皇上请安了？”
　　清河王满面春风含笑：“皇兄宣小王进宫下棋，小王怎敢不不来？”
　　“可你来的不巧，皇上去上林苑遛弯儿了。”
　　“哦？”清河王一愣，“这一遛弯，怕是要下午才回来了。那小王先回自己的凝晖堂了；皇上若是回来了，烦请莺儿姑娘告知皇上，就说小王来过了。”他说了，作了个揖，转身就走。
　　“嗨！”我站直了身子，倚着怪累的，“皇上不在，你便转身就走么？”
　　“那还有什么事？”清河王转过身来，不解的看着我。
　　“你就不能陪我这个小宫女聊聊天？”
　　“哟，”清河王笑了，揶揄我道，“姑娘也自知是个小宫女啊，那还敢劳本王的大驾，陪你聊天？”
　　我脸色一红，嗔道：“王爷瞧不起人！”
　　“不敢不敢！”清河王谦恭笑道，“这宫里谁不知道，莺儿姑娘是皇上跟前最宠的仆婢，小王怎敢得罪？只是小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姑娘了——告辞！”他说罢，转身潇洒洒去了。
　　我瞧着他的背影，有些不甘，却无计奈何。总觉得在他眼里，自己依旧只是个小奴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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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看他一脸的喜气，仿佛沾染了上林苑无边的春/色，身上还落着几许杏花的花瓣。
　　我请过安后，奉上香茗：“皇上看起来好开心啊，是不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皇帝喝了口香茗，笑道：“还真让你猜到了，朕是遇到开心事了。”
　　“到底是什么开心事，让奴婢听了也高兴高兴！”
　　“朕今天在上林苑一走，无数的宫娥彩女上前请安，朕看到她们都烦透了。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上林苑西南角有人吹箫。朕知道那是个僻静地儿，竟然有人喜欢那儿，可见不是俗物。朕就好奇，想去瞧瞧。你猜，朕遇到了谁？”
　　“这奴婢哪猜的出来啊！”我陪笑道。
　　皇帝凑近了我，还小声道：“朕遇到了甄氏。”
　　“啊！”我吃惊非小，“是梨棠宫的更衣甄氏么？”
　　“就是她！”皇帝说着，继续喝茶。
　　“皇上不讨厌她了呀。”我瞧着皇帝的脸色。
　　“朕讨厌她做什么？朕现在发现，朕从前误会了她。”
　　“哦？何以见得？”
　　皇帝的目光飘渺起来：“朕远远的见她静静坐在杏花深处的秋千上，静静的吹箫。那样的遗世独立，仿佛整个后宫的是是非非都与她无关。”
　　“果然是佳人风范。”我淡然含笑。
　　“她向朕解释了，她说她所祈祷的一心人，其实就是朕。在后宫中，她也明知道朕不可能心里全是她，一切都不过一番痴想罢了。若非是早些想见到朕，她也不会带病去梅园祈福。她避宠是无心的。她待温实初如待兄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温实初会在自己的汤药里做手脚。”
　　“原来如此。”我长吁了口气，淡然道：“当初都是奴婢不好，才致使皇上误会了贵人小主，如今误会已除，奴婢也略略安心了。”
　　“朕问她是否怪朕对她处罚过严。她只是落泪，说一点也不怨朕，朕疑她与旁人有私情，为私情避宠，还肯饶她性命，已然是开了天恩了。说的朕心中好不歉疚，朕当即复了她的位分封号。”皇帝温柔的说着，仿佛佳人还在眼前，又向我道：“朕真想当即给她升为嫔位，可又没好意思——显得朕多内疚似的。”
　　“皇上做的对。”我笑道，“毕竟贵人小主还没侍寝，待侍寝之后，再升嫔位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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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棠甄氏复宠，我心里踏实了些，不用再为她内疚；但又有些不踏实——当初之事，她会不会记仇报复啊。
　　一连几日，皇帝下了朝，便往梨棠宫跑。甄氏不急着承宠，跟皇帝说，大概是避宠的药吃的多了，身子一直不太松泛。皇帝立马派了最好的太医给她调理身体，开了无数补药。大概梨棠宫的陈设器具都有些陈旧了，皇帝立刻派人把一切都换了个新。整日流水般的赏赐流进梨棠宫不算，且皇帝自己一天跑去探望她一遍。还未承宠，便如此荣宠，惹得后宫人人侧目。
　　皇帝大概怕惹佳人不开心，每次去梨棠宫，都不带我。我也乐得清闲，不知为何，还是对那位莞贵人没好感——就有点做作矫情罢了，应该没什么坏心眼儿吧。这是我对她最好的期许了。
　　这一日上午，皇帝又去梨棠宫了。我正在院子里悠闲逗鸟笼的鹦哥儿，忽然听院外有人说话：“小主请留步，皇上现在不在殿内。”
　　“本宫知道皇上不在，只是想把这锅新炖的燕窝粥，送进去罢了。”
　　“哦，那小主请进！”
　　……那小主的声音好熟悉，我循声望向门口，只见个清秀佳人扶着侍女袅袅而进。我连忙上前福身行礼，却不知怎么称呼。那佳人笑道：“你，是莺儿吧。本宫是明瑟居贵人安氏。”
　　“正是奴婢，奴婢给安小主请安了。”
　　“起来吧！”安陵容很是随和，竟伸手拉起了我，向一旁侍女道：“宝鹃，你替我将燕窝送进去，我和莺儿在东配殿说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