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渐无书》豆豆蒸饭

49、分离近在眼前

　　木老师突然很反常。
　　他有气无力，眼神飘忽，好像缺乏睡眠。虽然我弹错了好几个音，可他却很安静，没有骂我，没有用手点我这个榆木疙瘩脑袋。
　　其他人也不是很适应这样没有骂声的教师，于是大家面面相觑。
　　就在我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木老师晕倒在地上。
　　大家赶紧打通了120，把他送到了医院。
　　我一直认为木老师的严苛脾气得罪了不少人，大约他晕倒还会有叫好的。谁知所有人都呈现出担心的紧张，并且纷纷到了医院，询问他的病情。
　　我想木老师要是看到这么多人都关心他，什么病都该好了。
　　他一直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骂起人来中气十足。他能有什么严重的病啊？最近感冒发烧的人特别多，小老头没人照顾，肯定也是被传染了。
　　医生问谁是木韵风的家属。
　　我们都沉默。
　　阿青站出来“医生，木老师没有家人，我是他干女儿，您有什么事告诉我吧。”
　　医生说“没有家属啊，这么可怜。他这是重病，耽搁好久了。”
　　阿青急急的问“到底是什么病啊？您就告诉我们最通俗的。”
　　医生略有不忍的叹了口气“癌症，肺癌”。
　　阿青一屁股坐在地上。
　　等待消息的人群发出细微的哭泣声。
　　我不敢相信“医生，木老师他不抽烟，平时生活习惯很好的，怎么会是肺癌呢？是不是搞错了？”
　　医生惋惜地说“我们希望每个患重病的人都是搞错了。这位木老师我知道，老艺术家么。他几个月前来检查身体就已经出结果了。我们劝他接受治疗，可他不同意，就靠吃药顶着，看来现在是撑不住了。”
　　“大夫，没办法治了吗？”
　　未等医生回答，病房里走出一个小护士，环顾我们这群人最后问“谁是小雨？”
　　我举手“我。怎么了？”
　　“病人叫你进去，有话跟你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就随手在脸上抹了两下，弯弯嘴角，推门进去。
　　老头躺在床上，听我推门进来，对我莞尔一笑。
　　他从来没有对我这样笑过，从来没有。
　　我坐在床边，用手挡住脸“我有心脏病，您老可把我吓坏了。”
　　“小雨，把手放下。”依旧是命令的语气，可怎么都少了点强硬多了点宠爱。
　　我才不听他的，他病了我也不听他的。继续用手挡住脸，不让他看到。
　　他用输液的那只手把我的手拿开。
　　我赶紧把脸侧过去。
　　“干嘛呀，好好的。好好的生什么病啊。”
　　“老咯，老了就得生病。”
　　“您老吗？每次骂我都跟唱美声似的，比二十几岁小伙子底气还足呢！”
　　“嘿嘿嘿，小丫头记仇，总惦记着我骂你的事。”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和善的语气把我吓到了。
　　“你转过头看着我，我知道你烦我，反正也看不了几眼了，就给老师个面子，看看我。”
　　“有话快说，有......”我开始语无伦次，幸好及时刹车。
　　“老师不对，总是骂你。你其实很努力了，表现也很好。老师也没夸过你。”
　　“您可记住您今天说的话，等病好了回天籁，天天夸我才行。还得在很多人面前夸我，这我才算有面子。”
　　“想得美！你面子回来了，我面子没了！”
　　我笑。一挤眼，眼泪全都掉下来。
　　“小雨，别花钱给我治病，我有钱，这些年存了不少呢。可是我不想治，治了也好不了。”
　　他已经猜到我要给他治病了。
　　“相信科学，木老师。”
　　“医病不医命，我知道。我就自己一个人，也不需要为谁活着。花那个钱干嘛，就这样吧。”
　　“木老师.......”
　　“我叫你进来啊就是想跟你打个商量。我啊想见见你哥哥，可是你哥哥心重，我怕他又受不了。你说我怎么办？”
　　“让他来吧。他也挺想您的。”
　　“你妈妈那…...”
　　“自己恩师生病了来看看是应该的，我妈不会不通情达理的。”
　　我这样说着，心里也不是很确定。
　　“嗯，那就好。我可是有日子没见那个臭小子了。”
　　回到家里，妈妈也在。她主动交给我一张支票。
　　“听说木老师病了，这张支票你拿给他。他也不是个没钱的人，可是这代表着咱们家的一点心意。”
　　我把支票推回去“他说他不要，怎么都不会要的。”
　　“好吧。要是我非要给他，搞不好他会觉得我在侮辱他。”
　　“妈，木老师想见哥。”
　　“不行”她果然不同意。
　　“就去看看而已。”
　　“你哥现在情绪不稳定，让他去看自己活不久的老师这不是刺激他嘛。”
　　“您也知道木老师的情况，所以更应该让哥哥去看看他啊。”
　　“你哥哥又不是医生，难道他去看看木老师就会好了吗？”
　　“可现在见到哥哥是他唯一的心愿，唯一一个！”
　　“妈”哥的声音悠悠的飘来“让我去看看他吧。”
　　他带着祈求，融化了妈妈坚硬的心。妈妈没再说什么。
　　转天，哥气得很早。难得的是他愿意用一用护肤品，还在头发上喷了发胶。
　　他穿戴整齐的站在门口，让我觉得依稀回到很多年前。
　　我都快忘记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很久很久，我没看到他这样笔挺的站着了。
　　我陪他进病房。
　　阿青在木老师身边忙活着。她的双眼通红，不知是因为熬夜，还是因为哭过。
　　阿青临出去时说木老师咳了一整夜，现在很累。
　　哥的眼圈瞬间红了。
　　“木老师”我和哥哥一起喊他，一如多年前我们俩去上课进门时的样子。
　　木老师睁开双眼，笑吟吟的看着我们两个。
　　“都来了，我的两个好徒弟。”
　　七分怜爱，三分戏谑，却没有让气氛好一些。
　　哥哥跪在床前“木老师，我不是您的好徒弟。您跟我说坚持梦想，我没有做到。我辜负了您的期望。”
　　木老师摇头“那不是你的错。孩子，别总觉得对不起我，能教你这样的孩子，哪怕是一天，我都觉得没白活。”
　　哥哥哭得像个孩子，他呜咽着，把头埋在木老师的被子上。
　　“我叫你来就是不是让你上我这来哭的，别哭了。”
　　他试图严厉些，可是说着说着自己就软了。
　　“檀阳，我不放心你，你能听听我的劝吗？忘了那个女孩子吧，忘了钢琴吧，好好生活，像大多数人那样。人啊，不能为自己得不到的活着，得为了得到的活着你明白吗？”
　　哥哥点头。
　　“我总想啊，要是能在我活着地时候看见你健康起来就好了。找个稳定的工作，找个贤惠的老婆，不能跟小雨一样爱胡闹，也不会做饭。你能事事都好，那我也就没遗憾了。”
　　“木老师......”
　　“你能答应我么？以前我让你做的你没做到，这次就做到行吗？”
　　“我答应您。”
　　“答应了就要做到。小雨帮我看着你。”
　　“是。”
　　木老师说了这么多话，很累了。他闭上眼睛，一滴泪就在他合上眼睛时从眼角滑落。
　　在他心里，早就把我和哥哥当成了自己的儿女。
　　最后，木老师跟我说“小雨，阿青命苦，你比她大，多照顾照顾她吧。”
　　我和哥哥给他行礼，就像小时候去他家弹琴上课之后行礼一样。
　　我出病房，阿青蹲在门口哭。
　　她说“他像我爸爸。我爸爸生病死了，他也要死了。”
　　哥哥的身体顺着墙滑落，他再也支持不住这样悲伤的躯体，彻底陷入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