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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没有家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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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很多病人都是这样。在知道病情之前好像没事人一样,该怎样怎样。可是一旦住进医院,病情马上就会恶化。
只几天,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就变得衰败不堪。我几乎不敢看他,看了就忍不住要哭出来。
所以我很佩服阿青,她是怎么样做到天天守着他,还开心的给他读书读报的。
哥哥没有再去看过木老师。他也没做到像一个平常人那样去生活。
他像是忘了有木老师这个人,和他曾经去看木老师这件事。
盛夏时节,木老师在半夜去世。
阿青听他的话,不打扰我们休息,没有半夜给我们打电话。我们是在隔天早报上的角落里看到“钢琴艺术家木韵风去世”才知道他已经走了。
哥哥看着那张报纸发愣,手指微微的在桌上敲打,看上去更像是颤抖。
一滴泪滴在报纸的“木韵风“三个字上。两滴三滴。整张报纸很快被晕湿,他再也控制不住的轻声哭泣。
尽管陪伴木老师最长时间的是我,可我不敢说比哥更伤心。甚至,他是最伤心的那个。
木老师是他的偶像,他曾经因为跟他学习而感到骄傲。是木老师带他学会弹第一首曲子,是木老师给他一个关于音乐的梦想。是木老师告诉他心有灵韵,家有所属。
那个叫音乐的家早就塌了,可木老师还在。就算不见他也知道木老师还在,等着他,看着他,守着他。现在木老师也走了,灵韵不存,家亦不在。
他趴在桌子上,轻声的呜咽渐渐变成不可抑制的嚎啕。他心碎得像是失去了所有。
直到哭得喘不上气,再一次晕厥过去。
他渐渐把让自己昏迷当做一种释放痛苦的方式。因为昏迷了,就意味着他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的睡着了。
就算是躺在床上,他仍旧紧紧抓着那张报纸,好像只要不松手,木老师就不会走。
阿青是另外一个伤心的人。
她以女儿的身份忙活着葬礼的相关事宜。
木老师在生前曾经立了一份遗嘱,律师在得知他已经去世的消息后打来电话。
他宣布木老师的遗嘱分为两部分,一半捐赠给他工作了半生的天籁,另外一半全都留给了阿青。
阿青听到这个消息傻了眼。
律师还说“木先生生前居住的一套公寓亦在您的名下,只要办理过户事宜就可以了。他格外嘱咐,说无论如何住进这套公寓中去。屋子里空了几十年,您住进去屋子里就有了人情味。”
葬礼当天,我和阿青作为家属对前来吊唁的宾客答礼。木老师生前是人人尊敬的艺术家,他的葬礼我们尽量办的低调又不失体面。
我曾经认为以木老师的脾气应该不会有朋友。事实上在我陪着他的时候他也从来不曾提起自己的朋友。手机永远是安安静静的,除了工作上的事情没人对他说其他的话。可是葬礼当天,我答礼鞠躬差点把腰累折了。
他们当中有的是木老师的同行,有的是他曾经教过的学生,还有一些是我永远不会和木老师联系在一起的人。
最后这类人就包括Danae的男朋友汤文永。
他一身黑衣,戴着墨镜,神情肃穆,拉着Danae的手。
行完礼之后Danae走过来,她轻轻的拥抱了我。
“不要太伤心”她在我耳边说。
这个拥抱好像是隔了几辈子
整整一天,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我在等着哥哥出现,等他来送木老师最后一程。
可直到棺木下葬,哥哥也没有出现过。
阿青终究没要那笔钱。她说上次她爸爸留下的钱除去弟弟的手术费和妈妈治病的钱还剩下很多,她不需要再要更多的钱了。但是她接受了那间小公寓,因为她想让那间小屋子有人气。
公寓不大,而且老旧。哥和我小时候就是挤在那里面学琴的。这么多年,木老师完全有能力再换一间大的房子,可是他固执的要住在里面,不肯搬。
阿青对这样的家已经很满意了。至少它比原来居住的地下室强很多。
我想起上次去木老师家还是在几年前。如今再看屋子,陈列摆设竟然全都没变,一进去,恍惚又回到了从前。
满屋子的书,上面全是笔记。乱飞的纸片,上面全是乐谱。衣服扔的哪都是,鞋子没有成双的。
阿青拿着左脚的那只,去找右脚的那只,一边找一边哭。
我跟她说“木老师没有脚气,我骗你的。”
“我知道,我帮他洗脚的时候仔细看了,他的脚很光滑。”
我含着眼泪笑。
“你看得时候没吓到他啊?”
“他知道我在看什么。他说你满世界散布他有脚气的事情他都知道。”
“臭老头。”
我笑得眼泪全都出来了。
电话突然响起,吓我一跳。
兰姨在电话那头焦急的对我说“小雨,快来第五医院。你哥哥自杀了,正在抢救。”
我赶到医院,哥哥已经做完手术。他的胳膊上包着纱布,渗出丝丝血迹。
兰姨在那里阿弥陀佛的拜各路神仙,感谢他们保佑哥哥平安无事。
妈妈手里捏着一把带着血迹的刀。我想了很久才想起,这把小刀是韩杰的。
它应该是放在韩杰衣服口袋里用来防身的,后来我还他西装的时候本来想把这个也还他的,可是没有找到。
原来是被哥哥拿走了。
“哥为什么要自杀?”
兰姨从包里掏出一张纸,“他留下这封信就割腕了。幸好他刚刚注射完镇定剂,全身无力,割得不深,我看见的时候正准备割第二刀呢。阿弥陀佛,幸好我发现及时。”
我拿过那张纸,上面只有几行字。这几行字写的全是绝望。
“妈妈,我想去找木老师。”
我又一次想要想跟妈妈说出我的想法,可刚要开口妈妈就打断了我“你觉得尔欢如果回来对他是件好事么?”
她的问题把我问愣了,我机械的摇摇头。
“那为什么你觉得让他再弹钢琴就是好事”
“那不一样吧。”
妈妈肯定的回答“一样的!都是他的瘾!戒了就不能再回头。”
一个小护士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外面有好几个记者。”
“让保安拦着他们。”
“不用!”妈妈整理衣服站起来。“我出去和他们说。”
她恢复了白总的优雅干练,哒哒哒的走到大厅。我跟在她后面。
记者一见到她马上围过来,保安还要拦,被小护士的一个眼色制止。
妈妈气定神闲“你们有什么问的吗?”
记者们争先恐后“听说您儿子自杀入院是真的吗?”
“是精神病的原因让他有自虐倾向吗?”
“听说他几年前喜欢上了一个农村女孩子,您不同意,拆散了他们才致使他变成今天这样是吗?”
妈妈不慌不乱,笑着回答“他的确是曾经喜欢上了一个农村女孩,但是我并没有拦着他们。相反,我觉得那个女孩子很好,我很喜欢他。只不过我们都被那个女孩子骗了,我的儿子很单纯,被她骗了一大笔钱后还不自知,直到那个女孩消失了他才意识到。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的情绪就有点消极了。现在他正在渐渐好转,今天来医院也不是什么自杀,就是肠胃炎犯了。”
妈妈的谎言不算完美,但是配上她不容置疑的口吻一切就有了可信度。记者们看她心情不错,还有精力应付他们,大概也觉得躺在床上的病人真的只是肠胃炎。
我离开人群,像是一个对戏剧不满意的观众离开观众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