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吾院梧桐

10、三国-孙皓 （二）

　　（二）

　　他越是和颜悦色，我越是害怕，我抖得更厉害了。
　　终于，在他含情脉脉，担忧着拧着眉头，语中带笑地说出：“张美人，你穿得太少，瞧你冷的，孤见着会心疼的……”的时候，我终于承受不住他的目光，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当朝国君沉溺酒色，性格凶顽，肆行残暴，荒淫无道，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为臣者更是不敢反对，要知道忠言逆耳，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听批评的。有贤明的大臣抗议劝解过，然后就触怒了孙皓，最好的，也落得个腰首分离，被腰斩都要感谢皇恩浩荡。譬如，我的父亲张布，譬如连孙皓他爷爷孙权都以礼相待的三朝元老，濮阳兴。

　　我醒来的时候，天也大亮。身边的婢女像是舒了口气，又激动地冲我说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我一听，身子瞬间僵硬了，心里嘎达一声，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听她们又说：“陛下已经传了旨意，封娘娘为美人。”
　　还好，还好。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不是我想的那样。但心里还是闪过一丝遗憾，我没有为纪由留下一儿半女，只希望他能再找个好女人嫁了吧，哦不，娶了吧……
　　胡思乱想了半天，我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道：“孙……不，陛下封我为妃了？”
　　婢女似乎很开心，欣慰的点点头：“是啊是啊，娘娘，我瞧着陛下对娘娘可上心了，昨儿个在床前守了你一夜，直到今天早上去上朝。”
　　我的身子晃了晃，又觉得头晕。这是说，孙皓他看上我了？
　　不不，怎么可以，我不能做对不起纪由的事……可是，如果我违抗他寻死，那纪由会不会被我牵连？……

　　“皇后娘娘到——”

　　我咬了咬牙，正欲下床下跪，一个娇娇柔柔的女声抢在前头说道：“妹妹无须下跪，陛下已经免了妹妹的跪拜之礼。”
　　我诧异地看她，还是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参加皇后娘娘。”

　　滕皇后却娴熟热情地上前坐到了我旁边，拉着我的手，一幅慈爱地样子，客气道：“妹妹不用如此拘谨，本宫今天就是来看看你。”
　　我心下颤了颤，心想：我进宫也快一个月了，你早不看晚不看，孙皓刚册封了我你就来了？
　　但我脸上还是作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感动地说道：“多谢娘娘关心。”
　　她满意地点点头，又转过头，细细打量着我，脸上似乎有些动容，看了许久，她的嘴唇颤了颤，却镇定自若地说道：“既然你没事，那本宫就先回去了，以后定要尽心尽力伺候陛下。”
　　我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句：“是。”心里却被她的话恶寒到了。
　　她便心满意走的走了。

　　她刚一走，孙皓就来了，我顿时觉得疲惫至极，又紧张不知如何面对他。我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思索再三，还是把它摘了下来，丢到了床底——我担心我会一个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拔下发簪就朝他刺去。
　　这是极为有可能的，事实上，自从我醒来以后，脑子里已经无数次想过和他同归于尽了，但到底，不现实……

　　“张美人，见到孤怎的还是愁眉苦脸？”孙皓的身上还是穿着那套简陋的白衣，看来他心里对着翩翩公子儒雅文士还是有憧憬的，不然为何作为一个皇帝，不穿龙袍而着布衣？还是一身耀眼的白，这种不吉利的颜色，大多人是避讳的。
　　我撇了撇嘴，低下头不去看他。
　　他也不恼，一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他，下颚被他捏的生疼，他一定是故意的。
　　可尽管他下手狠重，脸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笑容：“怎么，对孤的作法不满意？”
　　我恨恨地瞪他，从他清澈的眼眸里，我看到了我那充满刻骨恨意的目光：“为何不杀我？”
　　他眼神一闪，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眼底渐渐涌出怒意，我以为他终于要发怒了，他的眼神却黯淡了下去，伸手紧紧搂住了我。
　　我心下大惊，前思后想也找不到自己那句话激起了他这念头，正想挣脱他，却听见耳边传来他满是苦涩的声音：“孤怎么舍得……怎么舍得你死……”

　　我一怔，那种哀切连我听了都颇为震撼，仿佛失去了自己最珍爱的东西，那是一种痛到极致的悲戚。

　　不过一瞬间，我又反应了过来，这是孙皓，残暴无情的孙皓，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不舍得，实在无从说起。我心里愈发嫌恶，没想到他还热衷于扮演深情款款的角色，他果然是心里阴暗变态的。

　　我僵硬地任他抱着，许是我的身板太硬，他抱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惊醒，一把推开了我：“你不是她……不是……！”说到最后，像是被我骗了一般，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一甩袖子，挥手走人了。

　　只留下我一个人不明所以地呆在原地。
　　喜怒无常，果然是心理有问题的人才会这样。良久，我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他走了才好，讨厌我更好，我不做触怒他的事，他应该就不会去找纪由的麻烦了……

　　傍晚的时候，婢女却兴高采烈地端着一个果盘进来了，眉开眼笑地说：“娘娘，这是陛下特意赐给您的莲子。”

　　那一颗颗饱满的莲子盛在盘子，下面垫了绿油油的荷叶，还撒了细碎的冰块冰着，这季节，江南哪来的冰块？我心里冷哼，果然孙皓的骄奢淫逸不是虚传，连几颗莲子都要冰镇着。

　　我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一边放着吧。”
　　婢女却急了：“娘娘，这莲子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我咽了咽口水，莲子是我最爱的吃食，有时和妹妹两个人，半天功夫就能吃掉一大盘，虽说莲子清热降火，可是吃多了，也是不好的，张珺虽喜爱，却因身子不好，每每吃了几粒，我便不许她再吃了，生怕她得伤寒。她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乖乖地闭了嘴，眼睛却一下一下地往盘子里瞄。

　　我再喜欢莲子，一想到那句“陛下特意赏赐”，就索然无味了，只觉得嫌恶，明明上午还是拂袖离去的，这会儿却又若无其事地赐了莲子，孙皓到底是有多情绪化？

　　我撇了撇嘴，说道：“那你拿下去分了吃吧。”
　　她却不似往常我分给她吃食那般欣喜，脸色白了白，哆嗦着答道：“奴……奴婢不敢……”

　　我盯着她惨无血色的小脸看了看，疑惑不解：“不过是一盘莲子，有什么不敢的，往常不也是经常让你们吃膳食？”

　　她噗通一下跪下了，手上却还是小心翼翼端着那盘莲子，连冰渣都没有晃出来，颤抖着声音道：“娘娘，娘娘别折煞奴婢了，这不一样的，宫里有规定，不许人摘荷花，吃莲子，以前吴美人盛宠之时，仗着陛下的宠爱，私下摘了朵荷花养在院子里，结果、结果、陛下震怒，当天就剁了吴美人的手……”

　　我心中大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颤抖着声音：“那……那后来呢？”孙皓竟对自己的女人都如此心狠手辣……

　　她默了默，沉声道：“后来，吴美人不堪疼痛，生生痛死了……”
　　我的手指抖了抖，心底一片彻骨的寒意，她手上那盘莲子刺痛着我的眼睛，我喑哑地嗓子，不可置信地说道：“那他赐给我这莲子是何意……”

　　婢女却斩钉截铁地说道：“想必是因为陛下对娘娘真心宠爱。”

　　一派胡言！我觉得她简直是一派胡言！孙皓对我真心宠爱？笑话，他莫名其妙把我抓进宫来，算上昨晚，见了也不过两次，这就真心上了？我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还是嫁了人的，他为什么要对我真心宠爱？我宁愿相信他是想下毒害我。

　　我嘲笑道：“我可没那个福气。”

　　她却急了，急冲冲解释道：“娘娘，奴婢说的都是真心话，虽然奴婢进宫不久，但是从未听说陛下对哪个娘娘这么好，这莲子还是陛下亲自下了水去摘的，又一个个清洗了，剥了皮，剔去莲心，才差人送了来的……”

　　我愣愣地看她，她言辞诚恳，我明白，她说的都是实话。可就是是因为是事实，我才难以接受。

　　我不明白，孙皓为何要这么对我。帝王心，不可测。苦思冥想，只有一个解释：孙皓是个变态。

　　那盘莲子，我到底还是吃了，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嘴里味同嚼蜡，原本清香的莲子，这会儿吃起来，竟是难以下咽的。我一会儿想象着，自己吃着吃着就七窍流血死了，一会儿又想着，孙皓突然出现，诬陷我私自采撷了莲子，要砍了我的手。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我在神思恍惚中，囫囵吞咽吃掉了一盘莲子。嘴里凉凉的，冻得有些麻木。

　　到底是我想多了，孙皓要杀我，不用这么白费心思，我本就是戴罪之身，他杀我有理有据的，更何况，他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全凭他高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