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吾院梧桐

11、三国-孙皓（三）

　　一连数日，我都被逼着吃莲子，吃的我整个人想起莲子就发抖。恐怕我这一辈子，都要对莲子留下阴影了。

　　我终于又再次见到了孙皓，他还是那样气定神闲，目若星辰，儒雅翩翩。
　　我狠狠地咬了咬牙。听说西边的蜀汉被曹魏政权所歼灭，又听说，北方司马氏一族夺取了曹魏政权，司马炎建立了晋朝，称帝。
　　这司马炎我也有所耳闻，他的野心可不止于此。

　　孙皓却好像个没事人似得，一点忧心都看不出来。
　　昏君！我内心狠狠咒骂了一声。
　　他却弯起了嘴角，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张美人可是在心里骂孤？”
　　我大骇，震惊地看他，不明白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却看着我，突然龙心大悦，笑得肆意：“哈哈，果然还是张美人，喜怒哀乐形于色，一点都不畏惧孤。”
　　我眼角抽了抽，不明白他是从哪里看出来我不害怕他的，我明明怕的要死，恐慌得要命！

　　他身形一动，上前就抓住了我的手，笑道：“走吧，你不是一直说想去看一看南方的花木，看一看无际的大海么？孤今天就带去你看。”
　　我下意识地抽了抽手，却被他攥地死紧，又疑惑不解地看他，我何时说过要这些话了？

　　孙皓拉着我一路上了马车，看来他早有准备，。

　　上次那个抓我进宫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立在车前，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辈子我都不会忘了他的脸。
　　他明明看到了我瞪他，却视若无睹，抱拳行了个礼，恭敬地说道：“末将陆抗参见陛下，参见娘娘。”孙皓抬了抬手，说道：“恩，陆抗，这次出宫，孤一家三口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陆抗道：“是，属下定誓死保护陛下和娘娘。”

　　我还在震惊中——他是陆抗，那他的祖父，便是大名鼎鼎的陆逊了。

　　突然，马车的莲子撩开了，一个可爱的小脸露了出来，脆生生地喊了一句：“父王。”那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穿着月牙色锦袍，生的眉清目秀，像极了孙皓，像极了……我……

　　我当场愣在了原地，那个小孩也愣在了原地，呆若木鸡地看着我，眼里是不可置信，我以为他是没想到他父王还带了个女人，结果却见他眼眶一下子红了，飞身扑倒了我怀里，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娘亲！”

　　我被他的称呼震惊了，又很快平静下来，现在我是孙皓的后妃，他是孙皓的儿子……叫我……娘亲……也不是不对。

　　孙皓的眸子沉了沉，神思复杂地看了抱成一团的两人愣了愣，皱着眉头把孙煜从张娴身上扒拉了下来。

　　孙煜哭得一抽一抽的，扭着身子：“呜呜，父王，娘亲回来了是不是？我是不是又在做梦？……”

　　我震惊过度，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孙煜的哭喊，音色容貌在我脑中晃荡，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刺地我眯了眯双眼，恍若隔世。

　　心中的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我抬了眼，颤抖着嘴唇，看向孙皓。他抿了抿嘴，脸上是难得的严肃，眼里是少见的清明，说道：“孙煜，别哭了，这是你姨母。”

　　又转头对我说道：“孙煜是……珺儿的孩子……”

　　我鼻子一酸，果然如我所料，孙煜是我妹妹的孩子。我差点忘了，我和妹妹长得神似，若不是我年长几岁，性格显明，恐怕连父亲都会将我们混淆。

　　孙煜停止了哭声，却还是一抽一抽的，红着眼，抿着嘴，可怜兮兮地看我。

　　怪不得这孩子会叫我娘亲，怪不得我刚才觉得他长得和我极像，若不是我神志清明，我恐怕就要怀疑他是不是我遗忘在外的私生子了。

　　“上车。”孙皓不等我俩相认，便把孙煜塞进了马车，又转过身，搂着我的腰，把我也塞了进去。

　　直到马车出了宫，穿过了街道，越过了城门，我才从震惊中醒过神来。

　　颤抖着双臂，伸出手，朝眼前那个一直红着眼盯着我看，粉雕玉琢的孩子说道：“煜……儿？姨母抱抱你可好？”

　　他惊讶地看着我，又询问似的看向孙皓。孙皓自从上车开始，就闭了眼养神。

　　终于他下定决心搬捏了捏拳，坐到我身边，无声无息地抱住了我。我心里一下子柔和起来，眼睛发涩，有什么哽在了喉咙间。这是张珺的孩子，我的侄子，在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

　　马车哒哒的声音一下一下击打着我的耳膜，心里也随着它一下一下地刺痛着。

　　孙煜低低地说道：“姨母，你长得和我娘亲好像，煜儿刚刚还以为是娘亲回来了……”

　　我心里愈发难过，拍着他的后背，好一会儿，才控制住了眼泪，哽咽着说道：“乖，姨母在这儿。”

　　孙煜低着声音，闷闷地说道：“我可以把你当我的娘亲吗？”
　　还未等我开口，一边的孙皓睁开了眼，冷着声音说道：“她不是你母妃！”

　　孙煜的身子抖了抖，我心疼地搂紧了他，皱眉朝孙皓看去：“他不过是一个孩子。”想起张珺，我心里顿时悲恨交加，口无遮拦地冲着孙皓喊道：“若不是你杀死了我妹妹，煜儿会没有母亲吗！”

　　孙皓的脸色铁青。

　　煜儿拽了拽我的袖子：“姨母，姨母你不要这样说父王，父王他也很想娘亲的。”

　　我被煜儿维护孙皓的举动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认贼作父！

　　我冷哼一声：“煜儿，你父王要是想你娘亲，怎么会纳姨母为妃？又怎么会杀死你娘亲？！”

　　孙煜一把推开我，气鼓鼓地说道：“你胡说！娘亲不是父王杀的！”

　　孙皓冷声喝道：“够了！”

　　煜儿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孙皓，又涨红了脸，好半晌，闭了闭眼，紧握拳头，说道：“不！父王要打要骂煜儿都认了，但是煜儿不允许姨母误解父王！”

　　孙煜仿佛下定了决心，眼神定定地看着我：“姨母，父王对谁都能不好，但唯独我娘亲，父王是绝对不会伤她一分一毫的。”

　　他明明才这么小的年纪，声音还是稚嫩的，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我耳中，透着沉重的哀愁：“其实煜儿都看到了，外公给了娘亲一个瓶子，让娘亲每天倒一点在茶水里给父王服下去，娘亲不肯，外公气得打了她一巴掌，害得娘亲犯了病，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差点就……”孙煜的眼神黯了黯，仿佛记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说：“父王知道了以后勃然大怒，天天在娘亲跟前守着，有一回眼见着娘亲快不行了，父王盛怒之下，下令腰斩了外公。煜儿也不想外公死，可外公要害父王再先，又害娘亲成这模样……后来，娘亲的病却好了，可是娘亲得知外公死了之后，一直不肯见父王，煜儿找她，她也只是抱着煜儿哭，煜儿没想到娘亲会舍得丢下我和父王两人……娘亲是咬舌自尽的……”

　　我愣在那儿，没有料到事情的原委竟是这样……
　　孙煜抿了抿嘴，没精打采地说：“后来父王就开始不理朝政了，命人雕刻了和娘亲一模一样的木像，整日整夜地看着，渐渐的，父王变得喜怒无常，但对煜儿却是极好的，有时候看着煜儿，眼眶就红了，父王是皇帝，皇帝是不可以的哭的。”

　　路途仿若没有尽头，马车一直吱呀吱呀地想着，我的心底一片凄凉。我明白，煜儿说的都是实情，我一直固执地要把孙皓往坏处去想，那是因为他和传闻中的暴戾不同，是我一直在心里为他的好找借口，我不愿承认这个我以为害了我亲人的侩子手实际上是个好人。

　　怪不得他第一次见我是那么震惊，如今想来，怕是把我当成了张珺；怪不得他说不舍得，怪不得他不许人动那一池荷花……

　　在这乱世，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我没有资格说谁对谁错，我的父亲张布，是以天下黎明百姓为重；而孙皓作为帝王，却把感情摆在了江山前头。

　　孙皓总算开了口，他苦涩一笑：“你早晚会知道这些的，我不说，是因为不想回忆，哪怕一天也好，我宁愿欺骗自己站在我面前的，是活生生的珺儿，而不是你，张娴。”

　　他没有再称自己为孤，我想这世上，我还不曾听过像他这般绝望的声音，他说：“可是我一直明白，你不是她，你从来就不是她……”

　　清晰的糊涂着。那是一种多么绝望的感情？

　　孙皓把我和孙煜带到了建安郡的一个偏僻的角落，三面环山，饶是千军万马，也踏不平这里。鲜花遍布了整个山头，山脚下却隐蔽着一座高墙大院，纪由站在院门口冲我微笑。陆抗朝他点头示意。

　　我下意识回头去看孙皓，他身后是碧蓝的大海，浪花阵阵，起起落落，哗哗地洗刷着金黄的沙滩。他依旧是一身白衣，长身玉立，一如我遇见他的那一晚，仿若谪仙。我现在才明白，他为何总穿着白衣了。阳光笼罩在他身旁，我拉着煜儿回身看他。

　　他笑得云淡风轻：“去吧，我这昏君……恐怕是要亡国了，张娴，替我好好照顾煜儿，替我和……珺儿……好好看看这桃红柳绿，海阔天空……”

　　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我忍住眼眶的酸涩，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空，叹了口气，只愿你来世不再为君，与妻相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