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外错何年》荼离

139、方寸星海（一）

　　从神木屋出来，凌涵空默默地跟在我身后，什么也没有说。既不问我在想什么，也没有做任何解释。这样也好，心烦意乱的时候，我宁愿独处或者沉默。
　　我顺着小路走到神树下方，脚下的土地逐渐由棕色转为幽蓝，树林里一片阴翳，不时有鸟鸣声，正午时分，喧喧闹闹，听不真切。我扶着一棵树干，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他。难怪初见就觉得亲切，和他一起待在海底迷宫地下的时候，也无甚距离感，原是在师父派我前去红尘试炼那一刻，便恰逢因果。
　　“记得吗，你恢复人形以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里呢。”我转回头，笑着问他。
　　凌涵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他垂下眼眸沉思了一会儿，却说：“其实不是的，第一次，应该是我们一起被酒肉和尚打出来的那个雨夜，当时雨很大，你闭着眼睛，而我就站在你面前。”
　　听到他的话，我愣住了。那时……我曾隐约感觉到自己伸出的手臂触碰到什么人，却没想到原来并不是幻觉，真的是他。
　　“那是我第一次恢复人形，结果并不稳定，又来得太突然，我也没做好准备。后来，我害怕被你发现，才总是逃出去……本想尽快恢复后回来找你，然后就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却没想到，还是让你伤心了。”他继续说道，“巫奎虎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我只想问……你当真曾经恨我？”
　　“小浣熊的事情，我根本就不怪你。毕竟这种事……你也没办法的嘛。”他果然还是问出口，但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心里纠结的是苏晓海对慕容云歌的怨念，我是她，又不是她，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去指责她的爱人呢？
　　聪明如他，立刻就看出了我的敷衍和装傻，开口问道：“那你怪我的，是什么事？”
　　我背靠着树干，他站在我面前，遮住从树林缝隙间透出来的阳光，逆光的脸颊轮廓分明，眼眸里映着我的样子。舌头好像忽然打了结，什么话也说不出，我咽了咽唾沫，深深呼吸，试图压下烦乱的心绪。
　　凌涵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一向如此，心里太多顾虑，什么都不肯对我讲——其实有什么关系呢，你明知道无论怎样我都不会介意的——对我，也对你自己有点信心，好么？我只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就是想知道，你喜欢过慕容云歌么？”
　　“原来你是介意这个，”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啊，我只喜欢你。”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但我心里还是有点失落。有时候女生的心思就是这样，既想问个明白，求得心安，但真要是得到想要的结果了，心里也未必相信，依旧放不下，该纠结的还是纠结着，问了也是白问。恐怕也正因如此，才会让那么多男孩子渐渐心生厌烦，再遇到什么事情也就懒得解释了吧。
　　“听说你们当初经常在一起。”我低着头问他，“好像……嗯，有人说经常见你去天宫找她——我是，呃，在幻境里苏晓海的回忆里面看到的。”
　　“当时的确有一段时间感觉她还蛮可爱的，不过没多想过。后来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情，就完全没有好感了。”凌涵空一边向我解释，一边轻轻地抱住我。我将侧脸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不断加速的心跳声，渐渐重合。“相信我，你是我唯一爱上的姑娘。”
　　其实有时候我们生气是因为不理解会欣赏自己优点和风格的人怎么会喜欢自己如此看不上的女人。就像慕容云歌，虽然有些身手，也有几分容貌和智商，但在我看来她就是一个嗲声嗲气、撒娇卖萌、虚情假意、到处跟人勾勾搭搭的绿茶。如果一个男人声称他喜欢我，那么他喜欢的定当是我的性格，我的开朗或温柔，我的勇气或坚强。倘若他欣赏我一心一意埋头工作的样子，欣赏我勤俭节约、善良体贴的性子，倘若他心疼我的独立自强、努力奋斗的心气，这样的他，对于人的品格有着我和相同理解与欣赏的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最讨厌的云歌那种样子的女孩呢？
　　如果他的喜好可以如此灵活的调整，如果他并不是对我的优点情有独钟，那是不是可以说，任何一个类型的女孩他都可以喜欢？或者就是，任何一个女孩都有可能被他喜欢呢？如果是，这样的爱情还有什么令人向往的喜悦？我不过是刚好被他挑中，但其实随时可以更换的选手。在获得这场爱情的胜利当中，我个人的努力，还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呢？我为什么非要勉强自己吃那么多苦，挑灯夜读，勤奋练习，好取得成就，出人头地？为什么非要在人前忍住泪水，强颜欢笑，好让自己表现得端庄大方得体？为什么非要真诚恳切地与人交往，互相帮助，为什么非要坚守节操，做一个好姑娘？——反正，什么样的姑娘对方都可以喜欢的——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呢？这样的爱情不要也罢。
　　其实男人也同样，他们也不理解喜欢他的你怎么会也喜欢令他那么看不起的那些渣男。——我忽然想到了楚玉珩，我也曾热烈地倾心于他，这些，凌涵空都看在眼里，他又会怎么想呢？他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觉得自己的努力也白费了呢？——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己所不欲，终施于人。到头来，我也成了自己所讨厌的那种人。
　　想通这一点，我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唉，干什么要求那么多呢？世间到底并不存在完美的男子（即使存在也不会喜欢上我的），何况更多时候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相信他，已经是我可以做出的最明智的选择了。
　　“我想去一趟方寸山，你陪我么？”我小声问道。